在老弟的引導下凌充與阿龍來到局長的臥室，大概兩個小時之前凌充就是在這里跟局長一起喝茶談天，那時候凌充完全沒有感覺出來局長有任何試圖輕生的企圖，而現在與他談笑風生的那個人已經冷冰冰地躺在床上，蒼白的臉色沒有半點生氣了。
兩人就這麼默默地盯著那具尸體，各自心中仿佛打翻了鹽醬鋪五味雜陳。
「凌長官和陳警官？」古怪的氛圍最後被走進房間的法醫打破，發現兩人的身影時法醫也是一愣。
這倒不是什麼巧合，自家老局長死掉這種事市局總部肯定不會交給其他部門處理，而阿龍和凌充都是常年在總部供職的老資格，凌充這種人品好人緣好又喜歡與人為善的老同志自然是眾望所歸，阿龍則是因為一言難盡的脾氣和古怪的堅持長期成為總部食堂里被人編排的談資，即使沒機會跟他接觸人們也會自覺不自覺地因為好奇多看他幾眼，結果就導致這人接觸人面意外地廣闊。
「不只是來看看老上司，兩個小時之前我就坐在這兒跟他喝茶，沒想到就變成這樣了，早知道今天我就賴在他家不走。」凌充暗自拿捏了一下表情，跟法醫苦笑道。
「自殺這種事防的了一時防不了一世，凌長官你也別太自責，這不是你的過錯。」法醫是真當凌充為老上司的死去揪心，听說凌充在局長死前和他有過密切接觸也從來沒想過凌充可能會成為嫌疑犯甚至還出言安慰他，可見對于凌充其人人品的信任。
「已經確定是自殺了？」凌充看似隨意地問。
「嗯，血液和胃溶液的檢驗結果都確定了，就是安眠藥服藥過量導致的呼吸抑制死亡，局長似乎精密計算了藥量，可以讓自己確定死亡的同時又盡快通報當局，倒是讓我省了不少功夫。」法醫聞言苦笑一聲，干他這一行生死早就看淡，用這種半開玩笑的語氣說明不是缺乏尊重，更像是為老上司之死惋惜的同時苦中作樂。
「他這個人吶，就是死都不想給人添太多麻煩的性子。」嘴上雖然這麼說，凌充心里早就罵開了。
不想添麻煩？他這一死麻煩大去了，而且這些麻煩毫無疑問是直指凌充和阿龍他們頭上！
凌充甚至懷疑這老小子是挑好了自己來跟他攤牌之後自導自演這場「自殺」，目的就是在干干淨淨地了解自身之余再給那些死咬著造夢人不放的人添堵，甚至說不定連這場死亡都只是虛無的假象，畢竟造夢人那邊的生物科技技術簡直神乎其神，就說克隆一副身體假死或者換上一套克隆大腦然後本人像藍天那樣過生活，凌充也都願意相信，因為在經歷過第九區那些事之後他真心覺得這幫瘋子什麼都做得出來，約束正常人類的道德與法律對他們而言就只是君子可欺之以方的社會漏洞罷了。
至于兩個小時之前局長對凌充那番仿佛幡然悔悟一般的話語，凌充要是還相信里面的任何一個字都算信了他的邪。
「匯報給局里之後，上面能接受這個結果嗎？」就在凌充滿肚子內心戲無從說明的時候，一直很沉默的阿龍開口了。
「誰知道呢？自從換了新局長之後局里的氛圍是越來越不對勁了。」法醫郁悶地搖搖頭，似乎對于自己現在的工作環境怨氣很大，「現在光是第九區的後續處理就已經讓我們法醫處難以招架，還有些其他雜七雜八的爛事全都一股腦丟在我們頭上，上面的人沒擔當底下的人就要遭罪，現在局里從副局長到食堂大媽無一不懷念老局長，結果卻讓我看到老局長是這樣一副下場……」
「怎麼叫沒擔當？那個新局長什麼來頭？」掃了幾眼老局長的尸體看不出什麼異常，又不好仔細調查尸體的凌充索性借著話頭問起了局里這些日子的變動。
「不知道從哪兒空降來的，反正不是咱自己人。」被法醫這麼一勾怨氣也上來了的老弟跟凌充解釋道，「雖然義體人暴動是席卷全球的災難事件，但鬧得像第九區那般夸張的確實不多，上頭覺得局里的人不得用大家也無話可說，可擺上一個蠟像來佔位子就太操蛋了。」
「所以新空降來那個局長是個不做事的？」蠟像在局里指的是素餐尸位的家伙，凌充這個老油子當然清楚。
「要只是不做事還算好的。」法醫可算逮著一個能痛快抱怨的機會，「那混蛋自己不作為也就罷了，還縱容外人來欺負我們，第九區現在不是軍事管制狀態嗎？可局長居然任由軍方把處理第九區死難者的工作推到了我們警察頭上，你知道那是多大工作量嗎？」
凌充听得目瞪口呆，第九區死了多少人凌充親眼所見，要處置這麼一大批死者的戶口檔案、尸體處理、財產糾紛以及遺產繼承還有第九區那幾十年前便已經一團亂麻的土地產權，這哪是區區一個市警察局做得來？至少據凌充所知最有能力和權限處置這事兒的相關機構應該是緊急情況部，那個原本就被設計為應對內部災難的部門在解決這類麻煩問題上至少比警察要得心應手。
「是軍方推過來的？」凌充還在發愣的時候，阿龍冷不丁問道。
「除了軍方還有誰？」老弟一聲冷笑，「我也不知道那兩邊是發了什麼瘋，可現在只要是個稍微了解內情的人都知道軍方和緊急情況部在爭搶第九區的控制權。本來把第九區讓給緊急情況部處理是最好的選擇，偏偏軍方那邊死活不肯放手，可他們又沒有給第九區擦的能力，索性好處全拿爛攤子丟給我們警察接盤，要是老局長還在任上，我們哪會變成人家的擦紙？」
「這樣啊……」凌充一時間還真不好評價，老局長的真實嘴臉如何尚待定論，可作為一名領導他無疑為自己的部下頂住了不少外部壓力，這份對下屬的關照可能僅僅只是他在第九區經歷那場悲劇之後反饋回來的補償心理，可就算是凌充也不得不承認在老局長手下做事的確要舒心很多，至少更上一層的壓力大部分時間用不著你來操心。
「所以不管我們這些現場出警的能查出什麼來，最後拿出去做新聞發布會的結論都是由更上面來決定。」阿龍接下來的一句話像是在拱火，又像是給老局長之死做了個總結。
「大概如此吧，如果交給那個新局長裁斷，怕是不會給老局長身後一個好名聲，保不準還要在這種敏感的時候將老局長的死包裝一下再批判一番，狠狠吃一撥人血饅頭。」結果那位老弟直接給阿龍這句話說得心態破防，整個人都變得不好了起來。
「阿龍，你覺得新局長有問題？」場面再度陷入死一般的沉默，似乎所有人都在為這樣一位德高望重的上司自殺而由衷悲傷，這時候凌充偷偷打開了和阿龍的通信頻道。
「不是我覺得，是我們眼前這位怎麼覺得。」阿龍死死盯著床上的尸體，仿佛恨不能用目光從上面挖下一塊肉似的，「以他的心思縝密，能沒想過自己死後會掀起什麼樣的波瀾？大概除了我倆之外，首當其沖受到沖擊的應當就是接替他位子的那位新局長了，我們不能先入為主地認定局長把自己弄死就是為了自我滅口兼坑一把我們，雖然在米切爾落網之後他的存在意義已經大大降低了，那也不是隨便就可以拋棄的一枚棋子。」
「嗯，你說的有道理。」這番提醒下來凌充才恍然意識到自己陷入了先入為主這個作為警探最要不得的窠臼，「看來我得動用一下我在局里積攢這麼長時間的好人緣了，要不是這家伙死掉，我還真沒想過去調查接替他位子的新人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