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說的一點沒錯, 胤自爆是傾城後,從最開始的人人說他,到後來的風波稍停總計用了幾個月的時間,如今是好不容易消停了一些, 大臣、文人們該責備的也責備過了, 該罵得也罵過了, 風平浪靜之時, 本該夾緊尾巴莫再折騰。
現在出新作, 豈不是喚醒了人們的記憶,讓他們立刻就——憶起前幾個月熱火朝天的討論與曝出傾城身份時的軒然大波?
胤信誓旦旦道︰「兒臣改邪歸正了!這次不寫挑戰人們世俗三觀的內容, 這——寫小學, 復古!」
大清自明史案驚動先京城時,文字獄起, 各地就總是冒出以文字誣告他人之事,並非所——的地方治理官員如吳這樣秉公直斷且不興誅連。
明史案造成的後續影響太過惡劣,以至于很長一段時間中人人自危, 許多文人不——創作,改修小學,從此興復古考據之風。
那個時候康熙年幼, 還是鰲拜下的嚴格處置之令。
康熙對他的「改邪歸正」報以懷疑態度,傾城的話本哪一個不是在挑戰三綱五常的底線?
胤道︰「汗阿瑪若是不信,不妨看看, 兒臣絕對不會陽奉陰違的。」
一定是因為前科太多,汗阿瑪才不信任他的, 胤就以事實證明自己所言非虛,這才將新作的第一篇給帶了來。
康熙沒好氣道︰「朕哪兒有時間看話本?對你那些話本沒什麼興趣。」
他始終認為話本為不入流的小道,文人之間公認的可是寫文章、填詞作賦才是正道。
他不以為然, 將胤帶來的新話本第一篇放在了一邊。
胤露出了傷心的——情︰「您都不信任兒臣,兒臣覺得這次能寫出像《三國演——》這樣的話本。」
《三國演——》,可是連先帝都夸贊,讓皇子們閱讀的話本,汗阿瑪也很喜歡,是為數不多在胤年幼時在上書房會讀到的話本。
康熙瞥了他一眼︰「休沐結束,可要開始干正事了。」
一听君父提到正事,胤頓時嚴肅了面容。
「——內務府待——,」康熙指指他︰「——過幾個月,朕要巡幸塞外,一切照舊即可。」
巡幸塞外,自是要去見一見出嫁的公主,改善對邊境治理,沿途以帝王之行修路,待離去後這條路就能供天下人走,這也是汗阿瑪治理下的一大特色。
胤一口應下,待——了內務府,就見內務府總管凌普端——一張假笑的臉面對他。
太子來尋凌普時,見胤也在,與他笑呵呵地打招呼︰「八弟剛出來就寫新作了?你也不怕汗阿瑪——禁足你。」
「臣弟倒是不怕禁足,只怕不讓寫,」胤笑道︰「二哥可要看一看我的新作?」
逢人就送話本,這也是胤在兄弟們交往的傳統「禮尚往來」了。
太子眼皮子微不可見地跳了跳︰「你莫不是又寫了什麼驚世駭俗的內容?」
不是他說,每次八弟興致勃勃主動送人話本,那一定是寫了一些與主流文人觀念不同的內容。
也許這就是寫話本的人通病?胤熱愛分享自己的故事,如果——很多人看,那麼——論是罵他的,還是贊美他的,他都高興。
最怕的,是寫出來的東西沒人看,一個人孤孤單單沒有知音。
傾城名聲響亮,光沖著他的名號來看話本之人就——許多人了。
京城這地寸土寸金,商市就在紫禁城外很近的位置,走過去很快便能到,那地方商鋪林立,其中便有胤的書肆,書籍都是精裝訂的,賣的比外頭貴,但不愁銷量。
「哪有,我這——寫的是考據復古後的話本,沒寫挑戰倫理綱常的,」胤——次強調。
太子好笑道︰「你還轉性了?」
胤不禁反思︰我之前真的——些很驚世駭俗的東西嗎?
這才哪兒到哪兒,可能是戲文看多了,胤覺得其實還好吧?
太子道︰「那你之後讓人送一冊來給孤看看,孤還挺好奇你那閉關的幾個月會寫出什麼樣的著作。」
凌普見太子對八貝勒親近,心中暗暗警惕,待胤走後,他低聲勸說太子︰「八貝勒心機深沉,殿下萬萬不能對他掉以輕心啊!」
太子動作一頓,詫異道︰「心機深沉?」
就胤?能有啥心機?
凌普見太子對胤並不防備,緊張兮兮地勸說太子「八貝勒是明珠第二啊!」
當年的納蘭明珠,那老狐狸不也是笑面虎?
實則口月復蜜劍,笑里藏刀,心機深沉,還排除異己,對陰謀詭計信手拈來。
太子只覺得匪夷所思的。
明珠第二?
「你是不是誤解了什麼?」
凌普焦急道︰「難道當初不是八貝勒害殿下被皇——遷怒責罵的嗎?」
太子詭異地沉默了,頗——些不自在地撇開眼︰「都是過去的事情了,不必——提,怪孤太年輕。」
他總不能說那是與胤之前鬧出來的烏龍吧?
他說話似是而非,讓胤以為他真要追求佳人,結果陰差陽錯將汗阿瑪給哄好了,被拆穿以後鬧了個大笑話。
汗阿瑪怒他們一個敢教一個還真感學。
可太子心里也月復誹︰那您不也——鉤了嗎?
重點是汗阿瑪——鉤了啊!
惱羞成怒的汗阿瑪將他和胤都狠狠罵了一頓,太子那時候被罵得最慘,卻也因此掌握了與君父相處的訣竅。
說到底,還是要感謝八弟陰差陽錯的點撥才是。
只是這話他總不能對下屬們說,說了他沒面子,汗阿瑪也沒面子了。
太子語重心長道︰「八弟並非是你們想的那樣,他也並非在幫——大做事。」
以太子的觀察來看,八弟分明是個只忠于汗阿瑪,不與任何人拉幫結派的弟弟,他都給朝臣罵成什麼樣了,這還怎麼拉攏黨羽?
「可八貝勒深受其他皇子喜愛,七阿哥、九阿哥、十阿哥、十——阿哥,都與他關系和睦。」
「卑職甚至以為寫話本是八貝勒藏拙之——,為的是暗度陳倉!」
太子搖了搖頭,對凌普道︰「你多心了。」
凌普給他堵住了話茬,竟——言以對。
八貝勒究竟給太子灌了什麼迷魂湯,讓他對這樣一個威脅視而不見?
太子嘆道︰「若要藏拙,他又何必去寫那些得罪人的話本?」
凌普道︰「殿下,喜愛傾城之人也同樣多。」
「當年禁纏足之時,多少女子以死相逼,後來這禁令廢除,不了了之。如今因傾城之影響,誕生諸多新作,八貝勒處于風口浪尖,雖被千夫所指,卻也獨領風騷,支持之人眾多,其中也不乏滿洲姑娘,若其再以聯姻方式新添幾個外家,豈不形成大勢?」
太子一句話都沒听進去。
聯姻娶外家?
其他兄弟——可能,唯獨八弟不會。
凌普見勸說不了太子,只能去尋索額圖求助。
索額圖不以為然︰「寫話本還能形成大勢,你多心了吧?」
自從——胤帶頭寫話本以後,如同往一潭死水之中的民間投入了一顆巨石,掀起了滔天巨浪。
傾城還總迫害王爺呢,在他話本里的王爺就沒個好下場,人們議論紛紛,傾城的看客們每當他出新作時,心中隱隱擔憂說不定哪天就傳來傾城給人告發,被下牢獄的消息。
畢竟,端正先生的《羅剎公主》暴露了他是朝廷官員一事,加之《芸娘》之中寫的那些三綱五常細節,人們都猜測端正先生是個做官的,算是朝廷的人,還是文風毒道,善于譏諷的文人!
傾城與端正先生以《芸娘》、《高家長媳》掐起來了,人人都驚呼傾城膽大包天。
這下好了,傾城竟是個皇子,如今封貝勒,日後說不準就要升郡王與親王,畢竟他現在還年輕!
這下傾城出了新作,看客們激動,罵的人也激動了起來。
就算是皇子又如何,被罵的時候,還不是禁足在府中不出來,可見皇——也不是真的容忍他胡作非為的。
大臣們好不容易將這茬給忘了,新作一出又給提醒想了起來。
好家伙,竟還敢再犯!
彈劾胤的御史第一時間便買了第一冊歸秦。
一看之下,主人翁竟是始皇帝嬴政,大感驚奇。
細看之下,只見全文行文頗——古風韻味,前後邏輯合理,故事展開後一環扣一環,跌宕起伏間吸引——人不斷往下看去。
在趙國為質子的嬴異人因秦趙開戰而——性命之危,呂不韋奇貨可居助嬴異人歸秦,獨留趙姬與趙政母子在趙國相依為命。
看到那趙政的名號,誰人不知這邊是日後的始皇帝,統一了七國的秦皇嬴政?!
秦趙開戰,當年白起坑殺二十萬趙國降卒的仇怨,國之恩怨描寫得淋灕盡致,接著以幼年趙政展開,從小就展現出來談吐不凡,即使身處逆境也同樣用智慧與膽氣保護生母。
看到此,直令人萬分期待其歸秦後會如何登上秦王之位。
胤所寫的手筆,運用了寫話本以來掌握嫻熟的欲揚先抑,驚險與爽點並存,他對文字的掌握,已經爐火純青,如今又修了八股文,寫出古風古韻的字句,只看得人句句精妙,拍案叫絕。
以始皇趙政為主人翁的話本,對于後人來說委實罕見,熟讀史書的文人對這段歷史了然于心,可民間不懂史的人大——人在,只知道這趙政未來是統一了七個國家,做了史上第一位皇帝的能人。這本就是隱藏在後人心中的爽點。
茶樓里的說書人再一次賺得盆滿缽滿,第一——見——這等話本人們議論紛紛,直盼著第二篇秦宮風雲快快售賣。
御史們看了,發現沒什麼好罵的點,加——傾城這一作正是得眾人夸贊的時候,文人們也——道「此乃不可多得佳作」的說法。
王士禛還將此作千里迢迢地捎去給友人蒲松齡看,告訴蒲松齡「八貝勒已出關,並未一蹶不振,留仙可放心了。」
傾城便是八貝勒,是皇子的消息傳到濟南時,蒲松齡嚇了一跳。
可即便如此,也沒有打消蒲松齡與傾城之間的——交。
他們之間的情誼,是寫話本的情誼,是知己般交流的情誼,與身份地位名利財富——關。
蒲松齡很快便收拾好了心情,言明「願與傾城繼續以文相交,只要傾城不在意,我也當做不知其身份。」
這話听起來還听狂妄,在明知對方是皇子時仍以平常心處置,唯有人王士禛知曉他的品性。
听聞其被皇——禁足,蒲松齡還寫信來問王士禛,關心傾城的情況。
王士禛——曰︰「並非是什麼大事,八貝勒到底是皇——寵溺的皇子,禁足他,也是為了保護。」
蒲松齡這才放心,只是聯系不——傾城,少了個筆友,讓他——些悵然若失。
如今傾城新作問世,他通過王士禛送來的著作得以第一時間觀閱,看他寫了始皇嬴政的一生,不由拍案叫絕。
文中講述商鞅變——為大秦帶來的變化,講述先秦之律——與戰國時期風貌,如何不令人對這千年前的古代贊嘆有加?
原來,早在一千九百多年前,古人就已經發明了進攻城樓的雲梯,古時候的諸子百家,墨家是多麼厲害啊!
秦以——家治國,嚴刑峻法,——利有弊,筆者寫的時候極具中肯,在文末結語時候也道「因是古代,與今時今日不同,筆者考據過往甚多,一切以還原古色古香為主,並非不重儒學,而是因儒學于漢朝之後方為興盛。」
如此結語,可謂是求生欲十足,既然有復古考據之實,想要罵傾城的人不準聖人之學之人也——從罵起。
蒲松齡驚喜于有此佳作誕生,誰料竟是個才寫了一半的,待看到第一篇末尾結語只能干瞪眼,心里給吊足了胃口,當即便給傾城寫信。
看似問候,實則催更!
康熙本來是不打算看的,他只是奇怪怎麼胤寫了新作以後,都沒——御史彈劾,大家都風平浪靜,讓他還——些不習慣了。
只是有一日他坐御廁時拿起了胤的話本隨手翻開看看打發時間,誰料這一看,直看到他坐得腿都麻了這才站起來。
害他還差點得了痔瘡!
康熙沉吟片刻,將這一作令他刮目相看之作放在御書房的書架上。
他愛面子,此前說了不看胤的話本,如今竟給他的新作戳得心癢癢,又死不承認。
催促胤寫第二篇秦宮風雲的人越來越多,胤卻卡文了——
它,戰國時期歷史太難考據了!
距今一千九百余年,寫得他卡文卡到死,愁得眉毛都要禿了。
同樣愁禿眉毛的何焯也很——奈,他總是因八貝勒千奇古怪的詢問而感到頭疼。
比如八貝勒會問他,秦朝時候吃的是不是白水煮菜?
那個時候人們的衣食住行?
八貝勒還會死扣古代的禮儀,可是古老的禮儀至今已經很少——記錄了。還——古人的稱呼問題,古人的生活,古代王公貴族日常的各——細節……
為了寫這一作話本,胤操碎了心,禍害得何焯也操碎了心。
他以前可從來都沒——關注過王公貴族是怎麼——茅廁的啊!
越是卡文,越是不想寫,索性暫緩第二篇,多看一些戲文找一找靈感。
胤不寫了,可急壞了翹首以盼等——第二篇的人們。
怎麼沒了?後續呢?
傾城的連載話本,難道不是一個月一賣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