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多福並不知道韜塞真實身份, 胤叫上那句「皇叔祖」時，小太監已是撲通一聲跪在——地上。
冷汗嗖嗖地順著他後腦勺滴落，在韜塞的目光——，他感覺到窒息般的壓力, 甚至覺得——一刻自——就要。
雖已經怕得唇齒打顫, 小太監跪得筆直, 咬牙挺著沒趴到地上。
韜塞淡淡瞥——他一眼︰「這小太監能信得——？」
胤——一眼李多福︰「皇叔祖別嚇唬他——, 弟子身邊就這一個忠心與機靈兼顧的。」
「能讓——夸機靈, 可見是個能頂大用的。」
韜塞應——一聲，沒再拿殺氣嚇他。
胤好奇道︰「話本——厲害的大人物能靠著殺氣、靠著氣勢來壓人, 真有那麼神奇？」
他——李多福, 讓他先去外——守著。
李多福忙謝恩，兩腿打顫著退——出去。
韜塞含糊道︰「唔……信則有, 不信則無？」
胤躍躍欲試︰「——當然是不信的，若是皇叔祖能讓弟子感受一——，——就信。」
韜塞涼涼道︰「放棄吧, ——感受不到。」——
就是個怪胎。
皇叔祖給胤帶來的，是一套旗服，打扮成小格格的樣子, 跟著他一塊——出宮去。
那麼出宮去干什麼呢？
即將西征的這個時間——，皇叔祖總不會是來帶著胤去玩的。
留——來的李多福負責打掩護，不讓任何人進八阿哥屋。
剛——始皇叔祖玩——似的讓胤換上女裝, ——要帶他出宮，臨真的到——宮外, 皇叔祖又換——一張臉。
嚴肅，且慎重。
大清鑾儀衛在京城的所有哨——，全都在胤的面前打。
明線, 暗線，刺探情報，保衛安全，以及，對步軍統領的發號施令。
正二品駐京武官，禁軍統領，全稱「提督九門步軍巡捕五營統領」，簡稱九門提督、步軍統領。
明面上與掌衛事大臣毫無瓜葛，他們一個負責皇上安危，一個負責京城安危，但從職位上可——出，掌衛事大臣為正一品，步軍統領為正二品。
誰都不知道，其實掌衛事大臣持皇上金印，可令步軍統領調兵。
當然胤現在知道。
那——擁立四哥登基為帝的戲文中有一個共同——，那就是少不——隆科多的存在，按照胤的推測，那隆科多幫助四哥最大的地方在于，在汗阿瑪晚——時就是他任職的步軍統領。
當然，現在隆科多已經起不來——，在京城名聲也臭臭的，佟家將他安排去——八旗軍中，結果落到——大哥手。
大哥執掌軍隊，對手底——的旗營兵要求嚴苛，軍紀嚴明且訓練艱苦。且因佟家目前與四哥——系深，算是半只腳踏入——太子的勢力——，大哥可不會給他們通融。
韜塞——始手把手教胤京城的防衛布局，他讓胤換上便于活動的服裝，——始教他各個哨——與上——級——系之間如何聯絡，現有鑾儀衛編外之——又有多少並不在編內的人手。
除去這——監听探查，還有各種天羅地網，將一切不利于皇上的危險因素都扼殺于搖籃之中，至于其他的則交給別的部門去運作，他有權直屬調動人手。
總之掌衛事大臣一切活動的核心，都是為保護皇上而服務的。誰都別想在掌衛事大臣的眼皮子底——傷害到皇上，除非踩著他尸體——去。
明顯、暗線上的所有名單，聯絡方式，韜塞都要求胤背出來。
明線上，當然是現有的在職鑾儀衛——官，負責皇上的儀駕及安保。
暗線上則復雜的多，從皇宮——的御前侍衛，內大臣，到京城中的禁衛，民間各衙門，甚至是底層都有他們的人。
然後，他帶著化妝後的「八格格」，去見——他培養的親信，日後若是韜塞折損——，則由「八格格」來接手。
皇叔祖托孤似的教導，讓胤心中有——不安，可到底所要學習的東西實在太多——，他記憶再好，要將皇叔祖填鴨式的灌輸給吃——來消化掉，也必須要耗出十二——的精力來記。
「——給自——取——個代號，平日——與暗線聯系時總不能讓他們叫輔國公的，」韜塞與胤悄悄道︰「——得給自——也取個代號，方便聯絡人，也方便隱藏——的身份。」
「別到時候鬧得滿朝都知道——是掌衛事大臣，還來一群人上門巴結——，送禮送到家門口，到時候得煩。天天處在別人眼皮子底——，——還怎麼布置棋子——去。」
胤想——想，隨口道︰「那就叫端正先生？」
韜塞瞥——他一眼︰「換一個。」
「傾城？」
「就不能再——個身份，狡兔三窟懂不懂！」
胤︰「哦，那就叫八格格，皇叔祖給自——取——什麼代號？」
韜塞自豪答道︰「巴圖魯。」
胤︰「…………」
行吧，也是個喜歡往自——臉上貼金的。
從巴圖魯到八格格，這是多麼奇奇怪怪的——度。
不知不覺，胤繼端正先生、傾城以後，好像又有——新身份——「八格格」。
韜塞自——就一個「巴圖魯」的代號，瞅——瞅弟子的三個稱號，感嘆道︰「——當初怎麼就沒想到多弄幾個代號呢？」
不然怎麼——弟子青出于藍而勝于藍，會玩還是——輕人會玩呢？
胤——出口時，清朗的少——人也太有辨識度——︰「出行在外，——還是稱呼您為師傅吧！」
韜塞遂將親信們都召集來，將他們的職責安排教給胤，並引他們互相認識，確認聯絡方式。
「八格格」，一位清水芙蓉般清麗的少女卻發出少——之音，親信們也不覺得奇怪，反而一個個如同經歷——大風浪般，臉上半——沒有異色——
一任的掌衛事大臣到底是女人還是男人，他們不去探究，他們只需要認準——胤，韜塞在時听從韜塞調遣，韜塞不在後就听八格格調遣就夠。
八格格這個稱呼，一——子就給賦予——別樣的意義。
事後，胤對韜塞提出︰「皇叔祖，有沒有辦法讓弟子學一學變聲？」
韜塞沉吟道︰「——這嗓子，快到換聲的時候——，先學一學對聲音的控制，——得等換聲後嗓子穩定——，才能更好轉變聲音。」
不然——什麼出來，不是嘶啞，就是公雞嗓，哪——像少女的樣子。
課程安排上，教授變音的先生是韜塞手——暗線的一位雲麾使，混跡在民間三教九流之中，善變換身份，隱藏刺探。
這位雲麾使還會唱戲，唱呂布戲貂蟬——的貂蟬。
至于呂布戲貂蟬這戲是怎麼冒出來的，這要怪端正先生。
一——子就多出來許多奇奇怪怪的學業，胤經——戲文改造——的腦袋瓜都快塞不。
就這麼往腦袋——塞——近一個月的知識，在紫禁城外的這段時間——，胤半——沒有心思逛逛京城玩——，每隔一段時間變換住處都會迎來新的知識塞進腦子，人都快學廢。
韜塞見他埋——苦學一個多月，進度喜人，終于想到放他一天假在京城——溜達溜達。內京城範圍內達官顯貴多，東南西北都有八旗常駐，——四個城區，每一個城都有兵馬司與巡城御史。
要去民間——，得走出去外城，那——才是商業繁華之地，有娛樂的地方，也有各種會館。
溜達溜達，親眼去——京城的模樣，得裝扮好——去，可不能讓人發現八阿哥胤出來玩。
韜塞去外城時總是會打扮成貴族老爺，論怎麼當一拋千金的紈褲子，他最在行。
他——道︰「——變聲還未完全學會，出去外邊——，得少——話，當個小啞巴。」
教導胤的雲麾使也道︰「八格格學咬文嚼字時，聲線並不穩定，有一——吐露出來的詞——已經有——韻味，但大部——時候，都還是原本的男——腔。」
胤︰「——就不能讓人以為——是故意用這嗓子——話？」
韜塞一愣與雲麾使都愣住——︰「什麼？」
胤搗鼓搗鼓，先是換上——男裝，連胸墊都不需要，多方便，再又畫起——女子淡妝。
也不必刮走自——英氣的眉毛，只一味以陰影柔和五官，再畫上假的耳洞。帶上假發，留出碎發，上梳劉海全都藏在瓜殼狀的六合帽——，讓人一眼就能瞧出來，這是個「女扮男裝」的姑娘。
在喉結處再貼上膚蠟，顏色比自——膚色稍深一——，若是靠近——仔細觀察，別人就會發現「喉結是假的」。
所有的細節，都在指明他是個姑娘，面上又穿的男裝，加上胤還未長——個子小，真挺能唬住人的。
反向一通操作，弄得韜塞與旁觀的親信都一愣一愣的。
韜塞撫掌大——︰「妙啊！男扮女裝後女扮男裝，愣是誰都猜不出——本身就是個男人。」
一切準備就緒，第一站先去茶樓。
京城——最大的茶樓，背後東家是個皇商，與內務府有——聯，賺到的銀錢有一半是流通進內務府，也就是汗阿瑪的腰包。
這座茶樓造的可氣派——，大堂——走進去就有個大廳，最中間是听客們圍著的——書先生，設計皆是為——回音、擴大聲響，在這——听——書，只要周圍人都安安靜靜的，站在門口都能听見——書先生熱火朝天、唾沫橫飛的講故事。
上——二樓是專為有錢人準備的雅間，要預定這——的位置得提前好幾個月的。
韜塞並未隱瞞這產業是他引導著內務府給皇上置辦的，端正先生與傾城的話本在京城掀起熱潮後，眼光獨到的皇商就已經找上——門。
他直接帶著胤就去——上——準備好的雅間，——呵呵地指著——邊道︰「一會——這——的——牌——書人就要上場。」
「外京城茶樓——能有現在這盛況，得虧。」
端正先生與傾城之作，起到——拋磚引玉的作用，自他們二人之後，其他跟風也一塊——如雨後春筍般冒出來。別以為秀才就不寫話本——，考不上科舉的讀書人大有人在，為——賺錢養家糊口連艷情話本都能寫，何況是寫情情愛愛的故事？
他們或許沒有端正先生的文筆，卻能跟風傾城，要不然怎麼——傾城的著作，要比端正先生更「世俗」的多呢，世俗也代表著更大的影響，不需要門檻就能——得懂，听得懂，听客群體自然也就大。
識字的老百姓到底是少數，若是人人都識字——，可養不起那麼多的——書人。
「今日女客比較多，」胤低聲道︰「一會——要講什麼？」
韜塞——道︰「自然是目前最受歡迎的《商女王妃》。」
茶樓——的——書，都給出——明確時間的排班，方便人們自行挑選場次前來預訂呢！
「一般《商女王妃》的場，雅間——也大部——也是女客。」
知道為啥不？因為《商女王妃》給秀才、讀書人、男人們罵慘——，男子拉不——臉，不願意來捧場。
可老百姓卻不同，都在為溫飽而奔波呢，能娶到婆娘就是幸福，老百姓們對那——高門大戶、王府——的妻妾之爭可好奇得緊，一邊指指——，一邊也不忘掏錢來——個熱鬧——
書茶樓外圍的站票不貴，一碗面的錢，提前幾個月排隊，定——站票來听一場。
他們沒有等多久，底——遍傳來——一片鼓掌之聲。
此時，一名精神氣——足足的老婦人穿著體面干淨的衣裳，在眾人的注視——走上——書台。
就連——《商女王妃》的——書人，也是婦人，還是個京腔味——足本地婦人，吐字清晰，話本從她口中念叨出來字正腔圓，——起那後宅婦人拈酸吃醋的調調，那叫一個婉轉動听，引人入勝。
《商女王妃》中的姐姐妹妹，噥噥細語，都在她舌尖繞著，听客們听著後宅女子們的爭斗，听她——一個又一個陰謀、陽謀，在她停——來時，一片捧場的叫好聲。
胤想到錢袋子——圓圓滾滾進賬的銀子，一陣唏噓︰「——還以為傾城都快給人們罵成——街老鼠。」
「——戳中——庸人的痛腳，還不激動跳起來罵——？」
但買單的女客，就是不少啊，女人們愛听，老百姓們也愛。
「前幾個月時，才叫激烈，那時候男客砸場子的，與女客氣沖突的，對茶樓放狠話的都有，」韜塞有一——可惜胤沒見到當時那激烈沖突的盛況啊！
亂起來的時候，桌椅凳子漫天飛，罵傾城的，罵茶樓的都有，這不該抓得抓，該懲戒的懲戒，費——一段時間維持秩序，才有——如今這樣井然有序的模樣？
現在這《商女王妃》的熱烈趨勢，儼然如烈火燎原般從京城傳到其他省去。
所以胤錢袋子的進項，不僅沒少，反而越滾越大。
「百姓們給壓得太久——，文人也是如此，自《明史案》出現至今，出現——不少以文字誣告人的冤假錯案，鬧得人心惶惶，其實若只是普通的著作，哪——有‘摘取字句，羅織成罪’那麼嚴重，民間著作猶如一潭——水，全是前幾——鬧得太大，以至于文人們都改去修小學。」
「那也將人給整怕——，」胤道︰「他們只是明哲保身，誰都會趨利避害的。」
韜塞哈哈大——︰「所以傾城寫王府沒有被抓，《商女王妃》只要能順利流通一日，即使好多人罵，也一樣有人為——賺錢去跟風寫話本。」
商女王妃的結局，王爺可是與王妃同歸于盡的，女子是最能共情的，誰家夫人願意與他人共事一夫呢？
可是有不少人在心——可憐王妃，——那王爺是負心人呢！
「——塑造的人物都很受歡迎，性情火爆姿容明艷的南宮雙，求而不得嫉妒嫡姐的上官側妃，風塵女子出身的媚——，找到——那個願意為她付出生命的男子，為愛而私奔的如月，還有雖然有錢卻出身低微的商英……每一個人，都有人喜歡。」
韜塞掏——掏耳朵，涼颼颼地——道︰「所以百姓就在想︰若是朝廷要抓，當然是先抓傾城再——！」
待一場——書結束已是半個時辰——去，在這半個時辰中，底——的听客們竟無一人離場，都翹首以盼得等著——一場。
胤豎起耳朵听人們談論傾城的著作，這是他第一回到那麼貼近民間的地方，來听人們對他的評價。
他听——一耳朵的夸贊，給夸得臉上熱乎乎的。
竟然有那麼多人喜歡傾城！
韜塞——道︰「走吧，——帶——去逛一逛商鋪與書肆。」
胤應——一聲，隨韜塞走出雅間，正逢隔壁雅間也有人走出來，他不經意地往左瞧——一眼。
同樣是女扮男裝的小姑娘，瞧見他一愣，打量——一——他，露出迷之微。
她似乎意識到自——是個男子，忙拱手沖他見——禮，胤還——懂。
[姑娘，是在——孟浪。]
胤沉默片刻，沖她指——指自——耳垂。
那姑娘往自——耳垂上一模，模到——自——的耳洞，恍然大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