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的清晨下著淅淅瀝瀝的小雨, 沒有陽光的沐浴,絲絲清涼從窗戶縫中鑽了進來,使觸及的皮膚都掀起了陣陣顫栗。
傅生早就醒了, 他垂眸望著懷里縮成一團的須瓷,靜靜等著他醒來。
溫熱的身體全身心地依賴自己的懷抱,讓人心里不由升起一種慰藉感。
「哥……早安。」
「早安。」
小崽子柔軟的毛發蹭在傅生脖頸處, 帶著幾分癢意, 傅生伸手幫他把凌亂的碎發捋順,緊接著低頭親了一口。
須瓷呆愣了一秒,直到唇上的觸感即將遠去, 他才反應過來勾住傅生的脖子湊上去索吻。
「再親一下……」須瓷閉著眼楮在傅生唇上磨蹭, 「你昨天都沒有親我。」
傅生無奈——心疼, 依著小崽子的意思在他唇上掃了一圈︰「先起來洗漱。」
傅生本想抱著須瓷一起起來,沒想到須瓷主動地爬了起來, 乖乖地坐到床邊踩進拖鞋里,然後朝著浴室走去。
發現傅生沒動靜,須瓷還有些忐忑地回了頭︰「怎麼了?」
「……沒事。」
兩人並列在雙人洗手台前, 須瓷低頭喝了口水, 將口中的泡沫漱干淨, 往復幾遍後才開始捧著水洗臉。
洗漱過程中他們沒什——交流, 直到要出門了,傅生拎著須瓷的小包站在門外等須瓷穿鞋, 才听見他猶豫的開口。
「哥……我們這是和好了對吧?」
「……對。」
須瓷聞言翹了翹嘴角,有些高興地去握傅生的手︰「那你今天可不可以多和我說點話?」
傅生微嘆︰「……昨天不是你一直在發呆不理我?」
須瓷愣了一下,下意識地想否認︰「我沒有……」
「不信你問白老師。」傅生一邊按下電梯,一邊牽起他的手,「叫你幾次都沒答應。」
「……」須瓷突然有些難受, 想回到昨天叫醒發呆的自己,不要錯過傅生給予的呼喚。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
傅生將兩人握手的姿勢改為十指相扣,再撐起雨傘一同邁——前往劇組的小路。
他試探地問道︰「還有十多天才殺青,每天早上陪我一起起床會不會困?」
「不會。」須瓷抿了下唇。
「好,覺得困也沒關系,早上可以多在酒店睡一會兒,中午我就來接你。」
傅生對他的回答倒也不算意外,如果須瓷直接回答好那才有鬼。
劇組馬上就要完工了,他有的是時間和須瓷耗。
傅生接過——板娘遞來的兩份早餐,雨有越下越大的趨勢,地上已經積起了一層水,每走一步都會四濺。
「拿著。」
須瓷愣了一秒,一手接過早餐捧在手中,一手拿起雨傘,然後就見傅生彎下腰,朝他伸出了雙手。
「抱緊了。」
須瓷攬著傅生脖子,雙腿放在他腰側。
傘的把手是一個j的弧度,剛好可以勾住早餐袋。
傅生則托著須瓷大腿根,食指和無名指勾著小背包,穩穩當當地朝劇組那邊走著。
他毫不避諱地直接把須瓷抱到了廊檐下才放手,一路上有好幾位工作人員看到了,這也正是傅生想要達到的結果。
「吃口包子。」
傅生將女乃黃包喂到須瓷嘴邊︰「多咬一點。」
須瓷嘴巴真的挺小,吃飯喝東西都是小口小口的。
一點女乃黃餡點在他唇上,有些像那些夜里不和諧的東西。
第一次口的時候傅生就在想,須瓷到底是怎麼吃下的,第二天須瓷就和他撒嬌說腮幫子酸,後來傅生就不舍得讓須瓷做這種事了。
于是那三年里,基本都是直奔主題,或者傅生幫須瓷弄。
直到近期幾個月,須瓷主動幫他的次數變多了,想要勾他的時候,想要多和他親熱的時候,都會主動去做這事。
傅生其實更希望須瓷能像以前一樣驕縱一點,不要委屈自己,不喜歡的事情就不要做。
當初分開那會兒,傅生也沒真的想過要須瓷做個乖乖小孩,任性一點挺好,然後要對他多一點信任,不要總覺得他在外面有事。
「昨天有沒有好好吃藥?」
「吃了。」須瓷點點頭,怕傅生不信,還強調道,「真的吃了,沒有水,直接咽的……」
傅生無奈地起身給他倒了杯溫水讓他吃藥︰「傻不傻,不會自己倒水?」
須瓷有些委屈︰「你倒的好喝。」
傅生無言以對。
都是白水,哪有什——好不好喝的區別,無非就是須瓷心里難過,于是連水都變得苦澀起來而已。
因為即將完工的緣故,忙碌的程度比以前更甚,大家都來去匆匆,說笑的時間都沒有了。
葉清竹也即將殺青,這幾天都是她的大戲,此刻正捧著劇本認真代入。
讓人意外的是豐承還沒有走,在中午即將午飯時來到了劇組,說想要和葉清竹告個別。
兩人站在老樹旁,具體說了什——也沒人知道,但從豐承低落的情緒也看看出一二。
于幕猶豫了下還是問他︰「怎麼樣?」
「她說——」豐承深吸一口氣,「誰還沒個難忘的青春,說祝我早日走出來。」
——會有更好的人等著你。
可葉清竹忘不了自己的青春,卻又想要豐承忘掉他的青春,這本就是強人所難。
豐承握起拳頭懟了懟于幕肩頭︰「算了,她心里放不下別人……我走了,有機會再聚。」
于幕︰「……好。」
和于幕聊完,豐承也轉過頭來認真地和須瓷高了個別︰「再見須瓷,希望你和傅導好好的。」
「嗯……」須瓷對上他的視線,「再見。」
豐承的背影逐漸遠去,不少人看——他的身影,除了葉清竹。
而須瓷和于幕心里也都明白,豐承這一走,以後和誰都有再聚的可能,但唯獨再見到葉清竹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誰的青春不是墳墓?葬了一個又一個只能活在記憶里的人。
須瓷勾住傅生的手,好似在確認︰「哥,如果我的病好了……」
「那我們就結婚。」
「……」
如果我的病好了,你還會像現在一樣愛我嗎?
如果你的病好了,那我們就結婚。
須瓷有些錯愕地望——傅生,眼眶慢慢染紅了,聲音也有些顫︰「你說什——?」
「如果有一天,你真的能全身心相信我愛你,那我們就結婚。」
傅生注視著他的眼楮,語氣沒多深情,一如平常的清淡,就好像在說一件家常便飯的事。
「可,可是……」
「我們可以去國外,可以請朋友一起見證,如果你願意,我們還可以給粉絲開個直播,我可以對全世界起誓,永遠不會離開你。」
傅生的語氣多了些誘哄︰「你不想嗎?」
須瓷︰「……想的。」
怎麼會不想,怎麼可能不想。
傅生唇邊溢出一絲笑意︰「那你要好好努力,等什——時候梅林說你好了,可以斷藥了,我們就去結婚。」
「……好。」
不怪須瓷的意志不夠堅定,是傅生給出的誘惑太大太美好,他抵抗不了。
如果真的把人藏了起來,他能得到的也只不過是一具軀殼而已。
不知道從什——時候起,他變得越來越貪心,從一開始只想要傅生的人,到後面想要他不為虧欠留在身邊,再到現在,想要他一生一世永不背棄的誓言……
可在靠近美好的目標途中,還有太多阻礙。
須瓷在注視傅生忙碌的過程中,回復母親之前要求骨髓配型的信息。
——我不會給他捐髓,無論合不合適,想要多少錢你可以直說。
這條信息就像石沉大海了一樣沒有回音,須瓷有些茫然地不知道該怎麼辦,他也沒法剛和傅生冷戰過的情況下離開去處理「家事」,傅生真的生氣時的樣子——在太讓他難受了。
他怕這樣的傅生,傅生想怎麼懲罰他都行,唯獨不能丟下他、不理他,他受不了。
「有事嗎?」手機響起了來電,是許久未聯系的林律師。
「我女兒在哪?」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她之前做了那麼多事,你不要告訴我你們沒聯系過?」林建盛帶著濃濃怒意,「她前段時間就走了,說要忘記過去體驗新生活……」
一直到上星期,林染每周一都會準時給家里發一張照片報平安,可這周已經過去三天了,林染那邊毫無音訊。
「……我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須瓷語氣冷漠,對林建盛沒有絲毫的同情︰「無論她去了哪里,選擇人間還是地獄,不都拜你所賜嗎?」
林建盛氣得聲音都在抖︰「須瓷我告訴你,我女兒不好過,你也別想好過,她要是真出了什——事,我會讓傅生知道你的真面孔。」
須瓷微微頓住︰「……」
「你說,傅生要是知道最後一個見到她母親面的人是你,會怎麼想呢?」林建盛冷笑地掛了電話。
須瓷听著耳邊的嘟嘟兩聲,一時有些恍惚。
當初見到姜衫最後一面的人確——是他。
不過是那個女人要他去的,本以為會是將死之人其言也善,沒想到不過是另一番惡意的言語。
哪怕身體已經無比虛弱,姜衫也依然試圖讓須瓷遠離自己的兒子。
她要須瓷眼睜睜地看著自己死亡,想要他為之動容心懷愧疚……
可她想錯了,須瓷沒那麼高的道德標準,為了和傅生在一起,這些微弱的不適都可以忽略,和傅生一起的歡愉可以蓋過一切。
——
傅生喊過頭,習慣性地回頭去找須瓷的身影,卻沒能找到。
他蹙著眉頭匆匆邁開腳步,在院子——樹旁的洗手池前找到了須瓷。
小孩正捋起胳膊用水沖,傅生皺著眉頭上前一把抓過他的手,在他的小臂上發現了一條新鮮的細小傷口。
「須瓷!」
沒等傅生發怒,須瓷就慌忙地解釋道︰「剛不小心蹭到的,我沒有……」
傅生注視著須瓷不知為——泛紅的眼眶,眼中的怒意慢慢平息。
他俯身親了須瓷一下,動作雖然溫柔,但口中的——卻讓人難以接受。
「須瓷,我之前說的都是認真的。」
傅生摩挲著須瓷的後頸︰「再讓我發現你做出傷害自己的事……」
看見小孩難過的神色,傅生心頓時就軟了,他輕嘆了口氣︰「你就吃定了我舍不得是不是?」
須瓷眼眶慢慢泛起了紅,他一把抱住傅生的腰,臉埋在他胸口︰「我沒有……你答應過我的,不會不理我……」
傅生抬起須瓷下巴,和他脆弱的眼神對視著︰「是我的錯,沒有很好的履行承諾。」
傅生道歉得很干脆,隨後認真地說︰「那換一個,如果再讓我發現你身上有多余的傷口,那它也會出現在我身上。」
須瓷身形一僵,整個人怔在原地。
「哥,你別……」
「不是在和你說笑。」
傅生捋起袖子,給須瓷看自己精練的小臂,那里不知道什——時候多了一條橫切的傷口,不是很深也不是很長,但卻深深刺痛了須瓷的眼楮。
「怎麼,怎麼弄的……」須瓷慌得不知如——是好,捧著傅生的小臂摩挲著,可又怕弄疼他,只敢在傷口周圍輕輕蹭著。
「前天晚上,在你包里的隔層里發現了刀片。」
「我不是故意留著的……」須瓷眼眶紅得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來,「我好久沒踫它了。」
「那希望你以後也不要踫它。」傅生抬手輕柔地抹掉須瓷眼角搖搖欲墜的淚珠,「否則,你哪里受傷,我也會一樣。」
「我,我……」須瓷眼淚唰得就掉下來了,「你怎麼能這樣……」
「我讓你難受了?」傅生用空余的手撫上須瓷的側臉,「那你知不知道,你的這些傷也讓我很難受?」
須瓷說不出話來,只是捧著傅生的小臂哭,眼淚一滴接著一滴地掉。
小孩微微顫著身體,口中還含帶著細微的哭腔,虔誠地吻在小臂那條細細的疤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