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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5章︰反彈

(兩萬字的大修, 六天了,審核了64次,修了無數遍, 審核員小姐姐我都眼熟了……我好配合的呀……qaq, 跟重寫了一遍差不多,求求了,實在不知道怎麼改了……)

容修給丁爽發語音, 讓他半小時後過來,然後去了書房。

直到書房門關上,勁臣才起身, 腳步放輕,回主臥。他搬出工作箱, 拿出清潔用品, 瓶瓶袋袋, 又拿上換洗衣服去浴室。

書友們之前用的小書亭已經掛了,現在基本上都在用 \\ 。

浴室里, 花灑打開, 藥水潔淨身體, 勁臣伏在洗手池上, 軟得緊,水聲中嗚嗚地喘。等他再出來, 已換了身純白。

西裝剪裁貼身,瘦削, 宛美,腰線拉高, 腿修長。

兩位助理來送晚餐。

見顧哥氣色好,衣著體面,頭發還濕著, 花朵就放下心來,晚飯擺上餐桌,自覺離開了。

勁臣入座後並未動筷,容修沒出來,他就先辦公。

今天的組會他托病請了假,回復了數條留言後,沒多久,司彬給他發消息,問他,休息了嗎,感冒好些了沒,明天工作照常?

勁臣猶豫,想起一會要面臨的,耳尖忽然就紅了,想了想寫道︰待定。

接著司彬發來一段語音︰今天會上,李導和原著作者吵架,作者直接斷開視頻連接,李導大怒,幸而參總不在。

勁臣問他具體情況。司彬說,那個作者肯定有抑郁癥,稍不如意,就尋死覓活,還在微博上內涵演員。

勁臣微哂,誚笑了聲︰「這些閑話,以後不要說。」

容修就是在這一來一往的手機震動中,出了書房,經過廊廳,他望向桌前的背影,听見勁臣在笑。

勁臣回完了信息,轉頭見容修走近,起身迎向他。

容修瞟了一眼他拿著的手機,坐在勁臣對面,示意他坐。

出于習慣,勁臣隨手將手機翻轉,屏幕扣在桌上,給容修添飯。

容修接過碗,輕描淡寫問︰「忙麼?」

勁臣端坐在他對面,回道︰「不忙。」

容修拿起湯勺,掀開湯盅蓋。

見他動手,勁臣拿起筷子,聞到濃郁的撲鼻香氣,這才注意到,湯品是他喜歡的黑豆鯉魚湯。

容修很少吃淡水魚,魚湯更是不踫,可是兩人每次外食,容修都這樣點菜,餐桌上大部分都是他愛吃的……

勁臣眼酸,沒留意就開了口︰「怎麼又點魚湯,你都不喝,下次點豬骨湯,或者點兩份,點你喜歡的,好不好。」

聲音軟軟的,有些糯,帶了南方腔調,容修看了他一眼,沒應聲。

隨後就听桌上的手機輕微地震動。

容修盛了湯,將湯碗放在勁臣的眼前,隨口問︰「和誰發消息?」

「嗯?沒事的,不是工作。」

勁臣垂著眼,失神地應道,看著他大手掐著湯碗遞過來,那手指修長又漂亮。

容修瞟他一眼,漫不經心夾菜,送到他碗里,「不是工作麼?」

和往常一樣,頭口菜夾給對方。

這令勁臣更走神,回答慢了兩秒︰「不是的,不是工作,就是些閑話。」

先生給他盛湯,給他夾菜,坐在他對面,與他平常對話……這就意味著,此時非「情景」,兩人是平等身份。他是他的愛人,是摯友,是戰友,是至親。同時,也是這個家的主人,他的主人。

客廳燈光明亮,籠著容修身形。

一個餐桌的距離,勁臣就著那灼光,以眼神細細描繪他的眉眼。

多久了。

兩人工作都忙,聚少離多。

出國的這段時間,即使同處一室,也很少一起用飯。他格外珍惜與容修相處的時光,唯恐哪怕一秒鐘被外界事務搶奪。工不工作都不重要,全世界都不重要。

容修不再出聲,顧勁臣就在他眼皮子底下溜號。

直到容修夾了第二口菜給他,勁臣才回過神,忙去喝湯︰「謝謝。您也吃。」

兩人食不言,容修安靜用餐,可手機沒一會兒又震動了。

嗡嗡,嗡嗡,听起來讓人焦躁。

勁臣拿起手機,示意抱歉,得到應允,回復了一句「在吃飯,先到這里」,忙調了靜音。

一頓飯下來,容修沒再多說一句。

只是用飯的速度比往常慢了些,大概怕他一天沒吃飯消化不好,就著勁臣的速度,也沒有容少校著名的「餐桌說教」、「引誘喂食」。

直到確定勁臣用完了飯,容修才擱了筷,道︰「和年輕人相處得還愉快麼?」

勁臣起身,給他倒咖啡,微笑應︰「還好,有時挺累的,講不听,听又不去做。」

容修接過咖啡,輕啜一口︰「樂在其中?」

先生並沒吩咐「請坐」,勁臣就侍立在一旁,莞爾道︰「那倒不至于。不過,接觸下來,的確也很有趣,讓我想到以前,剛出道時,比他們還小的年紀,相處起來,還覺得自己挺合群的……」

話沒說完,容修放下杯子,輕微「當啷」一聲響。

容修瞧著勁臣,眼底斂了笑意︰「所以,搗騰那些花花綠綠的玩意兒,就是為了和小年輕應景兒,合群兒?」

勁臣僵住︰「?」

容修︰「注意自己的身份,那種幼稚的東西,只會讓小孩在背地里笑話。」

勁臣背脊繃緊,強烈地感應到容修的不悅。

我的身份?

已經「開始」了?

勁臣第一反應就是以臣服姿勢跪下,但是他又實在不明白先生話意。

勁臣心底一瞬慌亂,挪上前小半步,喃聲道︰「請先生明示,您指的是……?」

「顧影帝,國際影帝,」容修唇角掛著一抹笑,「劇本不是你的戰斗武器麼,回答我。」

這個稱呼令顧勁臣一驚。

容修很少主動與他聊工作話題。

勁臣疑惑了下,神情始終保持平靜,應道︰「是的,劇本是電影的靈魂,影視作品的根本,台詞和演技是我的武器。」

容修頷首給予他肯定,轉而問︰「所以,那種親手寫上字跡的、有簽名和批注的、影帝的原始筆記,適合拿去送人?」

勁臣怔立片刻︰「您是說,我的劇本,送人?」

容修不急不緩喝一口咖啡,忽然又開口︰「剛才和誰發微信?」

突如其來的問話,勁臣下意識︰「司彬。」

「他是誰?你和他很熟?」容修接連問。

第一個問題就把勁臣問懵了。

怎麼會,容修臉盲他知道,但司彬天天過來,大家還一起參加過節目,容修不記得了?

勁臣驚慌地看向容修的左側額頭,頭發遮住的地方還有道疤。

他邊仔細觀察,邊認真回答︰「司彬,二十四歲,抖音網紅,目前是暫定的恆影賀歲片新人演員,我之前並沒有和他合作過,容哥你是不是……」

「正如你所說,他是新人演員,而你是一名優秀的電影人。顧勁臣,年輕演員們把你當成人生導師,理想向導,你是他們的榜樣,努力的目標。」

容修又突然來了這麼一句。

思維跳躍很大,嗓音極其溫柔。

過于溫柔了。

勁臣渾身一激靈,差點接不住︰「謝謝您的稱贊。」

容修盯著他的眼楮,沉默地看了好一會兒,淡聲道︰「不過,人們對‘理想目標’總會付出一些強烈的感情,所以,年輕人,經歷少,難免會混淆這種感情,師生之情,孺慕之情,敬仰之情,等等。」

勁臣︰「……」

依然是柔和的嗓音,話意卻格外嚴厲。

如果是換做場景中,這將是一場嚴肅的訓教,即使挨鞭子也不為過。

勁臣身體緊繃,著實怔了好一會,他快速地解讀先生的意思,實在忍不住,不顧規矩地反問出口︰「很抱歉,我不太理解先生的意思,您是說,司彬,對我的……感情?」

容修眼光發寒︰「他看你什麼眼神,你自己感覺不到?」

勁臣︰「?」

容修︰「天天晚上開什麼視頻會議,還一起上禮儀課,他就是想跟你多呆兩個小時,我知道的。」

勁臣︰「??」

容修︰「還特意做了個漂亮小本本花費大量的時間手寫批注送人家……」

這句話一出口,勁臣就徹底愣住了。

容修也愣住了,足有五六秒才緩過神,他垂眸,掩了情緒,低聲道︰

「那孩子是你的影迷,就算他再喜歡你,你也不能有所回應,免得讓年輕人產生誤會——你要保持距離,不要過度熱情;有家室的老師,更應該自律,嚴格要求自己。請注意你的身份。」

耳邊是沉聲責備,勁臣心如擂鼓,唇角卻禁不住上翹。

有家室的……

這個身份嗎?

桃花兒泛著一絲亮光,他一眨不眨地盯著容修,像是在梳理事情的來龍去脈。

一個不切實際的猜測,迅速佔領他的整個大腦。

而大腦一時間還接受不了這個巨大的沖擊。

勁臣眨了眨眼,月兌口而出︰「您……在吃醋?」

容修拿咖啡杯的手頓住︰「?」

勁臣端詳他側臉︰「先生吃醋了,因為那個本子?」

容修放下杯子,抬起下頜,神色睥睨︰「你這小東西,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先生。」

「別叫我,請正視問題,嚴肅回答。」

「容哥。」

「……」

容修別開視線。

勁臣實在沒忍住,挪上前,貼著他,伸手拉了拉他袖口,「容先生,你吃醋了嗎,是……是吃醋了吧,你……」

「夠了,我不知道那是什麼,」容修輕哼一聲,唇角不經意地調笑,「吃醋,」他咀嚼這兩個字,帶了一絲諷意︰

「我只是在提醒你,身為優秀的電影人,栽培幼苗沒問題,但請不要做超出你職責範圍之外的事,為了合群,和年輕人打成一片,還私相授受,不成體統……吃醋?那是什麼?我會吃醋?嗯?我會吃一個小孩的醋?」

勁臣眉心微動,眼神寵溺︰「不會。」

容修斂了笑容,直視他︰「告訴你,我沒有。」

勁臣抿著嘴,強繃著表情︰「是的,沒有。」

容修︰「……」

過了好一會,容修又瞟了他一眼,臉色陰沉,似暴風雨來臨︰「顧勁臣。」

勁臣扯著他衣袖的手指一抖︰「是,先生。」

容修眸光深邃︰「你好放肆。」

勁臣心顫了下,當即松開手,後退半步︰「對不起,先生用完餐了,我……幫您洗澡?」

「不必。去客廳等我,我有話對你說。」

不等對方回應,容修推開咖啡杯,起身就往廊廳那邊走。

勁臣穩住身影,望向男人離開的背影,目光落在他發紅的耳尖上。

客廳大燈熄了,留下一盞暖色落地燈。

窗外雨聲急切,玻璃上雨痕斑駁,混著墨染的夜色,別有美感。

容修去了浴室,勁臣失了魂般收拾餐桌。從小酒吧出來,他來到三角鋼琴邊,看著琴蓋上的本子。

容修真的萬分尊重他。這個貼紙手賬本,一直放在這里,明擺著是給他的,封面還貼著他喜歡的大黃蜂,他卻連踫也沒踫過?

主人先洗澡預示著什麼,再明確不過。

琴凳邊,勁臣詫異地發現,沙發上的抱枕都扔在地上。他恍神地垂眸看了一會,俊臉不禁染上了一抹紅暈。這太不成規矩了,可這顯然是先生的意思,他選了個喜歡的抱枕,慢慢跪下來。

過了沒一會,膝蓋沒覺出痛意,臉上卻浮現出顯而易見的糾結神色,看上去格外的難受。

勁臣陷入到迷茫中,怎麼也想不通。

他與司彬的接觸,和所有後輩差不多,老實說,身邊的新人們都是這麼對待影帝的,眾星捧月,圈內哪個大咖大腕不是被捧著的,勁臣在這個環境中已經習慣了。

回想著這段時間的交往,並沒有和別人有過任何過格的舉動,以往在劇組,和搭檔踫頭、對戲、琢磨劇本,這是常有的事,容修從未理會,根本不可能為此吃醋。

剛才過于震驚,他直接問了出來,問他是不是吃醋了,太直白了,會讓先生難堪吧?容修洗澡的時間比平時長了很多,他在浴室里做什麼呢?

實在不敢相信,像容修那樣的男人,擁有無數信徒的舞台上的帝王,他的信仰,他的神明,怎麼可能會吃醋?

可那確實很像吃醋吧,真的是吃醋吧,容修吃醋了……

醋了……

勁臣望著浴室的方向,膝不自覺蹭著抱枕,他知道這樣不對,不該高興的,可實在忍不住,他無端開始傻笑。

浴室門打開,容修披著浴袍,經過客廳,只睨了勁臣一眼,就看到了跪在地上的小家伙上揚的嘴角。

容修腳步一頓︰「……」

勁臣神游天外,斂眸含笑不知在想什麼,稍遠的距離,容修打量著勁臣的西裝。

听到動靜,勁臣側頭望去,觸到他的視線。

契約關系建立以來的一切場景中,他們從未有過如此強烈的主從儀式感。

顧勁臣身體緊繃,眼神不由慌亂一瞬,腎上腺素急劇上升,一種從未有過的奇異感直沖上頭,他還是頭一次這麼緊張。

容修徑自走向衣帽間。

沒多久,他更衣回來,暖色燈光里,他拎著小提琴,換了身正式的西服。

顧勁臣一軟,差點跪不穩。

容修著一身黑,盛裝如夜般神秘。

黑色的西裝上衣,裹著挺拔完美的上身輪廓。內里是黑色尖領復古襯衫,衣領扣到了脖頸最上方。暗紅色的真絲領帶隱沒在西服的暗色中。飛龍領針落于西服領尖上,猶如劃過暗夜的流光。

容修腳步緩,皮靴一步一步踩過地毯。

黑與紅對撞,復古與金屬相襯,莊重,矜貴,冷酷,桀驁不羈,而又不失優雅。

勁臣跪立于琴凳邊,聞到很清淡的男香,他沉迷地嗅了一下。

double-edged。

容修代言的品牌,男人的雙面。

容修沒有走向沙發,他來到勁臣身邊,轉身落座。

他坐在了顧勁臣身旁的琴凳上。

極近的距離,勁臣垂著眼,渾身都燙。

沒听到明確的指示,他猶豫了一瞬,挪動身形,面朝著先生,不敢再抬頭看。

而視線落下時,恰好看到先生穿著的緊身黑色靴褲,貼身地勾勒出長腿的線條,精勁,有力,既長且直。褲腳沒入緊裹小腿的靴筒,金屬搭扣泛著冷光。

要命的是,那雙長腿不偏不倚就在他眼前,褲子緊身到幾乎不體面的程度,連鼓那處的輪廓都叫他看個清楚。

勁臣目光不知落在哪才好,也不知迎接他的將是什麼,但他早有準備,而且準備的年頭不短。

他很清楚,有朝一日,真正到了這一天,情景開始時,應當由他來引導,讓容修了解並享受更多。

可是,此時他卻只能僵在容修的眼前。

余光里,容修在凝視他,他像被某種強大的威壓懾住,一動也不能動。

在影帝的神智感知中,什麼都變得不清晰,仿佛全世界只剩下居高臨下注視他的這抹身影。他甘心俯首臣服,虔心侍奉,以靜待雷霆雨露的姿態,等待著被他把玩疼愛,遵從他,愉悅他,完完全全被他擁有。

——spoil me.

事實上,這種需求與期待,並未全然展示在顧勁臣的表現上。

容修指尖捻著一粒小骰子,注視著他的影帝先生,觀察著對方的微表情,眉眼間露出了一絲玩味兒。

很顯然,盡管顧勁臣沒展示出來,少校先生還是初次強烈地感應到了伴侶傳遞的信息。

姜黃暖色的燈光里,勁臣說不出話。他亢奮,期待,也克制著。生怕在這種氣氛下,再次像從前那樣,直接撲到主人的腳邊,鑽進他溫柔的懷里,祈求被他草身寸出來。

等待時膝蓋有些疼,好在容修並沒有讓他等很久。

「拿著它,」容修手輕抬,遞來一個樂譜本,「站在那兒。」

勁臣︰「?」

情景伊始似乎就出乎了顧勁臣的意料。

他以為一開始會進行一次最初的展示與呈現,所以做準備時,他並沒有不著片縷。他衣著體面,擇了得體的西裝。白色,容修喜他穿白色。

相對于主動露出,容修更喜歡包裹嚴實的禮物,由他親手一層一層解開絲帶,打開禮物盒子。

然而,兩人富有儀式感的初體驗,並未以圈內既定概念里的「步驟」開始,果然與主人特立獨行的性格很相稱。

「近些。」耳畔嗓音清冷,「我看不清楚。」

勁臣瞬間清醒過來,他往前挪動半步,站在三角鋼琴邊,捧著容修的手寫樂譜。

容修身姿挺拔,架著小提琴,佇立于他眼前,琴弓搭上琴弦。

緊接著,明亮的小提琴弦音縈繞在客廳。

一改往日慵懶,開篇旋律曖/昧,隨後激進,節奏明快。

踫撞,搖曳,對抗,若即若離,欲拒還迎,切分音鮮明。

勁臣沒听出曲子出處,但他確定,這是一支探戈曲子,具有探戈的情思,又隱約帶著搖滾的震撼。

隨後,他便陷入到無比的震驚中。

這個情景環節,著實出乎了顧勁臣的意料。

或者說,出乎jclr的意料。

天生的優質dom,一旦啟動開關,就代表著,他將覺醒一切創造力。

原來容修說的使用是這個意思?先生是什麼時候知道這些的?他已經知道該怎樣磨練sub的耐性,如何建立這段關系的信任?

「翻頁。」容修說。

冷淡的嗓音,襯著火熱的弦音,像寒冰烙上熱鐵。

勁臣指尖發抖,捧著樂譜本,翻了一頁,朝容修望了一眼。

與演奏吉他時相同,容修微垂著眼,像專注在看琴頸上按弦的指尖,又似散漫地融入到了音樂中。

半米的距離,與先生面對面,勁臣穩住了心神,眼觀鼻,鼻觀心,將全部注意力集中在「放空自我」上。

靜物放置,也叫「物化」,屬性關系中常見的場景互動,是培養臣服者全然信任主人,忘我釋減壓力的主要方式之一。比如情境中sub成為主人的腳踏,茶幾,座椅……

掌控者因「主權認知」感到愉悅,而奴也因被需要、被擁有、被使用,以及主人的愉悅而得到至高滿足。

在這場關系中,「主權的建立」是關系的基礎,維系它的是「雙方的信任」,掌控者的責任,以及臣服者的奉獻。

勁臣並不介意自己成為主人的「物品」,隨時被主人使用,被需求,被擁有,這種「歸屬感」,正是他一直以來期待並渴求的。

再次翻了一頁譜子,勁臣靜下心來,想象著自己是一個沒有生命的樂譜架,與容修喜愛的任何手邊物事兒沒有區別。

像他珍藏的幼年彈過的琴,即使已經不再用于演出,也會被他無比小心地保養、拂拭,愛惜著。

真是精彩的旋律,樂曲弱奏收尾,搖曳又委婉,仿佛瘋狂試探後的傾訴,欲說還休,帶著愛和欲,給整首曲子蒙上一層潔白面紗。

一曲結束,客廳靜下來,勁臣屏息凝神。

容修放下小提琴,用軟布擦拭琴身余落的松香,又抽了一張消毒濕巾,細細擦拭著琴弓和手指。

「有什麼想法?」容修慢慢轉身,回到勁臣身前,以目光描繪他的眉眼。

勁臣呼吸略有些局促,建立契約這麼久,先生對他的稱呼只有「小東西」、「小家伙」,帶著親昵和寵溺的語氣。

容修從沒有讓他扮過小貓小狗,兩人從沒有試過k9。

而今晚,先生讓他模仿的第一個,是他手邊慣用的、沒有生命的物品。

勁臣守規矩地垂著眼,面色平和寧靜︰「我沒有想法。」

容修微怔,緩步上前,逼近他︰「沒有?」

眼前高大身影遮住了光線,勁臣長睫微顫,恭謙地低下頭,看著先生的皮靴。他聞到他所迷戀的氣味,香水的氣味,金屬的氣味,皮革的氣味,洋酒的氣味。

勁臣情不自禁發起抖來,「是的,我完全信任主人,不應當有任何想法。」

容修臉色不太好,右手慢慢上前,攬住他一下帶到身前,突然地拉近,身貼著身。

勁臣撞在他結實肌肉,貼上他胸膛,之間不留一絲縫兒,容修手勁兒不算大,但手臂肌肉繃著,在勁臣背後勒緊,大掌近乎包住那丘肉。

觸感分外清晰,勁臣呼吸亂了節奏,頭腦空空一片白,慌亂了一秒,他下意識地扶著容修站穩,手指不知踫哪兒才好。

他已經完全沒有辦法分析先生的情緒,只能眼光閃爍著,迷茫地仰頭看著對方。

他想起容修在島上的那一幕幕,雄渾的肌肉,粗糙的麻繩,還有身上的汗水。他是大家族的家長,守護著島上的兄弟姐妹們,就像神祇一般高大偉岸。

他想象著舞台上萬眾矚目的男人,想他如獵豹般飛躍在邊境森林里,還有平日他一襲西服革履的模樣。

這是他的主人。他的摯愛。

容修扣住他腦後,把他的臉拉近,「你剛才沒有感覺?」

勁臣喉嚨里發出暗昧一聲,眼中像盛了水兒,定了定神回道︰「先生,放置可以提高我的耐力,讓我靜心凝神,什麼也不想。我是您的樂譜架,不用思考,不必控制,不會害怕。我是您的,將自己全部交給您,我感到很安全。」

容修發出很低很低一聲笑︰「樂譜架?」

鼻息摩梭著他的喉結,顧勁臣點了點頭,像被強烈的侵略感攫獲全部的注意力。

容修手松開,往後退開一步,琴弓輕敲在掌心,頗具興味兒地問︰「你覺得,我需要一個樂譜架?」

力道撤開,頓覺失落無力,勁臣艱難地穩住身形,眼楮紅得沁著水兒,細看仍是不住地顫。

容修走到沙發前坐下,「過來。」

客廳燈光很暗。

容修的背後是落地窗,玻璃上雨意縱橫,映著明亮的客廳,沙發上的金邊流蘇迤邐在地上。

皮靴前有一個抱枕,勁臣來到他眼前,不由自主地跪在抱枕上,他垂眼看他腳下,等待著先生話問。

容修斜倚在沙發上,用消毒巾一寸寸仔細擦拭著琴弓,微微垂著眼瞼,注視著勁臣。

勁臣輕輕蜷了下手指,心慌感侵襲上來,掩不住地怯。

等了很長一段時間。

容修沒有開口,他用遙控調節了一下落地燈的亮度。

勁臣低頭垂眸,忽然,下頜感到一涼。琴弓的木質觸感,輕踫在他的下巴。

「不要低頭。」溫柔的嗓音從上方傳來。

客廳里溫度很高,高高在上的那道目光格外迷人,像演奏吉他的指尖,揉弦或推弦,落在顧勁臣的身上。琴弓一點點往上抬,勁臣揚起下頜,雙眼緊閉,眼睫亂抖。

勁臣止不住出汗,他心跳過速,臉熱得不行。他的臉紅了麼,他想,會不會像mercy帖子里所描述的,是不是也會露出丑態?他不清楚,無法控制,也沒有精力去想。他不知道在容修眼里,此時他不體面成什麼模樣,只能極力地掩飾著內心迸發的情感。

容修把玩著琴弓,要踫不踫地,很輕,且柔,若即若離,又不可抗拒。

琴弓從勁臣下頜移開,越過他發紅的脖頸,停頓在他扣得嚴實的領扣上,第一顆,第二顆,探向他的瑣骨……

「睜開眼楮,看著我。」容修說。

勁臣睜開眼,光線打在他臉上,明晃晃的,他有些羞臊,只看了容修一眼,就不敢再直視。

琴弓一路逡巡徘徊,來去不知經過幾次,靴尖微抬輕落,容修踩了上去,「剛才等我時,你在想什麼,在想誰,在笑什麼?」

勁臣哼了聲,長睫毛顫了顫,沒有掙扎躲開。

隔著白色布料,容修感覺到什麼,眉心微動,似乎被取悅,他露出一點笑意,細細觀察著愛人的表情變化。

勁臣雙手背在身後,手指絞在一起,卻無法控制表情,他試圖別開視線,卻紅著眼陷進那雙深邃的眸子里,「對不起,我不該亂想,等待時,我應當專心,平心靜氣,我知道錯了……」

尾音拖著長,帶著南方軟糯的腔調,與其說求饒,倒像是撒嬌。

「平心靜氣?」容修注視他紅透的臉,低低地輕笑一聲,聲音中听不出喜怒,他用皮靴點了點,「小東西可不這麼想。」

腦中那根弦仿佛啪地一聲繃開,勁臣扭過臉兒,臊得不行,汗沁滿背,也不清醒,大醉了一樣。

「你讓我困擾,也讓我感到挫敗。」

容修側過身,從圓幾上拿來他的絲巾,繞在指尖把玩著,淡淡道︰「一會我要對你說一些話,為了讓你牢牢記住,今晚沒有安全暗語。」

說到這,容修輕笑了下,他起身,繞到勁臣身後,「反正大多時候你也不屑使用。」

勁臣有些不安,迷茫地垂著眼,他看不清容修在擺弄什麼,輕軟絲綢撩在他後頸。

沒多久,容修抖開絲巾,蒙住了他的眼。

瞬間的黑暗,勁臣感到一瞬驚慌,絞在背後的手指終于松開,他希望能觸踫到容修,「為什麼……讓我看著您,我想看著您……我會認真听的,您說的規矩,我都會記住的……」

「不需要看。」容修移步避開,唇貼在他耳畔,「听著我,感受我。」

說完,容修轉身坐回到沙發,輕描淡寫地道︰「剛才那支曲子,我希望得到你的意見。」

勁臣心底一個激靈,「抱歉,我以為……」

解釋的話語只有一半,他的臉色倏地煞白,猛然間明白了什麼,剛才容修演奏的那首探戈樂曲,他沒听過,竟然是他原創的作品?

黑暗中,久久沒听到容修的聲音。

沉默似乎比黑暗更令人恐懼,每一秒鐘都是煎熬。勁臣不知所措,卻依然蜷著拳,他克制著,沒有上手扯掉絲巾。

「沒有思想?」容修嗓音沉沉,听起來很冷,「我要的是顧勁臣,不是樂譜架。」

勁臣應不出聲,眼前一片漆黑,感覺就變得敏銳,听覺也更清晰,勁臣無力招架,鼻腔逸出細哼。

「夜里在玄關,你對我說的,就是這些,是麼?」容修腳下稍使了力,溫柔地命令他,「請重復一遍你說過的。」

勁臣仰著臉,強忍著答道︰「是的,我說過,您擁有我的一切,在您面前我沒有任何權力。我不需要猶豫,不需要認知,不需要思考,只要听從、執行和臣……」

「你是我尊敬、佩服,並且欣賞的人,顧勁臣。」

容修打斷他。

勁臣話音一頓,忽然感到先生腳下稍松,他幾乎本能地迎上追隨。

「你怎麼能不思考?」容修說,「任何時候,你都要保持思考能力,讓它成為習慣——我希望,當你遇到困境與危險時,你仍然能夠下意識地、習慣性地保持著清醒的頭腦,找出最好的辦法,以最快的速度月兌離險境。」

勁臣仰著臉,整個人都怔住。

「我希望,你始終保持獨立人格,永遠都不要迷失自我,即使在我面前,你也擁有屬于自己的想法,有獨立的思想——只有這樣,一個男人才能變得更強大、堅韌、所向披靡。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我希望你能夠獨立,無須依附任何現實中的力量,不用受迫于任何強權或利益,只有你的心擁有自由,你才能擁有屬于自己的一片天空。」

勁臣汗滴在絲巾上,腦中一片混亂。

這些年讀過的書,寫過的無數文章,研究過的規矩法則,像夾在畫報里的一片華而不實的樹葉標本,脆弱得被容修一觸便碎裂開來。

「顧勁臣,我希望,你有優秀的自我認知能力,永遠明確地知道自己想要什麼;

「我希望,你有獨立判斷能力,在不認同一些觀點和做法時,能夠對包括我在內的所有外界事物保持警惕,不要一味地听從,你永遠有對別人說‘不’的權力。

「我希望,你永遠不要低頭,就像《羅馬假日》里的台詞︰‘別低頭,王冠會掉’——即使在我的面前,你也無須低頭,而且有隨時說mercy的權力——除了今晚。」

容修說到這里,鼻腔發出一聲很輕很輕的笑,他溫柔地說︰「當然,你也有隨時離開我的權力。」

借著微醺的燈光和酒氣,沒有花俏音色來修飾的嗓音,簡直要把勁臣給撩炸了,最後只應了最後那句。

不,我不會,不會離開的。他回應著,無處可去,緊繃著想躲,就再次被皮靴摁住。

容修柔和地提醒,「別急著作承諾,你只要回答,剛才我說的,你記得了麼?」

「嗯。」勁臣短促地應聲,很低的聲音,像小貓兒或小狗兒的叫聲。

容修接著道︰「接下來,我要說的是我們之間出現問題的解決辦法。以後當我不在時,不論是工作還是生活,如果有需要我做選擇或決定的事,我希望,你能夠盡量考慮到我,按照我的方式去處理,不管你在哪里,我都會隨時隨地等你的電話。另外,我希望,你能及時匯報事情的進展,或變動,以及你對事件的最終處理辦法——」

容修著重了語氣,一字一句對他道︰「事無巨細,不管好壞,全部,我都要知道,以便我做出必要的修正。」

勁臣聞言一下僵住,眼前像有煙花炸開,腦中斑斕一片。

容修對他說的涉及到了「事業」。

不單單如此,這是兩人契約中更進一步的「規矩體系」。

這段關系本就不是大眾意義上的一兩句簡單契約就能夠理得清的,他們的多重關系實在太復雜,這不是短時間的角色扮演,亦非7*24小時圈養,而是……。

勁臣听明白了,容修說的是,將來即使不在身邊,也對他施加了掌控,盡管沒有說明具體的命令和要求,但說明了指導思想。同時,容修也強調了作為主人的權威,等到兩人見面時,主人還要分析他對事情的處理是否有不當之處,並對他進行及時修正——

這意味著,容修真正有了主權意識,他想要對他的sub擁有全部控制權。

從今以後,不論是在劇組,還是跑通告,顧勁臣想,不管他在哪,在做什麼,是不是一個人,他都會感覺到容修在身邊,主人無處不在?

勁臣呼吸不暢,前所未有地亢奮,幸福,這種歸屬感,讓他感到安全並滿足。

「你在走神?」容修輾轉腳尖,「還是有異議?」

勁臣張著唇,抬手輕踫了踫絲巾,卻不敢摘掉它︰「我願意。」

容修微愣︰「我沒問你願不願意。」

「您問不問我都願意。」勁臣蜷著身子,極輕地發著抖,「我沒有走神,您說的話,我全都記得了,我會一直記得……」

容修不為所動,輕挑慢捻︰「顧老師真的記住了?」

勁臣迷蒙地點頭,絲巾往下滑了些,隱約露出兩條俊眉,無措地顰蹙著,叫人欺負。

黑暗中觸感太清晰,叫他迸開了皮兒,磨軟了肉兒,滲著一星琥珀珠。西褲繃得緊,像一道枷鎖,將那水珠子封住。勁臣帶了哭腔,甚至不知自己在說什麼,只是不住地點頭。

容修腳下停住︰「復述一遍剛才我說的。」

像風雨中飄零的葉子,上不得,下不得。勁臣驟然噤聲,他向前傾身,匍匐著,低喃著說出容修剛才說的那些。

書友們之前用的小書亭已經掛了,現在基本上都在用 \\ 。

——顧勁臣,我希望……我希望……

顧勁臣將那一大段「規矩」默了出來,他語速越發地慢,哽咽著,帶著濃濃的鼻音。

一字一句,全是為了他。

是主人的叮囑,愛人的期待,也是容修的承諾。

對勁臣來說,更是世界上最厚重的情話,比那種藥更讓他難拿。

「過來。」

輕淡的嗓音傳來。

「過來,別讓我說第三次。」

勁臣愣了下,隨後就被攬了起來,站不穩往前撲去。眼前透過一絲光亮,勁臣臉頰發熱,不安地想要起來,卻被容修手扶著身側轉過,靠著他胸膛。

距離太過貼近,透過衣衫感到他的體溫。緊接著,眼前的絲巾解開,勁臣不適應光線,眯了眯眼,轉頭看容修的臉。

兩人心跳貼于一處,手指像撥動琴弦。勁臣仰著脖子,想去踫容修的唇,迷糊糊往他身上攀。

容修捏著他的下巴,將他的臉扳向自己,「不要勾/引。」

勁臣說不出話,被那雙眼楮注視,臉上熱紅一片,沒著沒落的。

容修拇指擦過他唇角,眼底多了絲探究︰「我還有一些話要問你,在我得到滿意的回答之前,你要忍著——那些問題,之前我問過你,現在我不想再听到‘我沒有’,我只要知道‘為什麼’。直到你說了真話為止,沒有安全詞。」

勁臣僵住,他知道容修在問什麼。

他沒有把自己的心事掩藏得很好,總是要問不問的,那天在浴室里也一樣——容修給了他機會,他卻沒有問出口,演技並沒有派上用場,一切都在臉上表現了出來。勁臣很清楚,真心與人交往,最忌諱說話時里一半外一半,他讓他的主人進退兩難了。

這會兒容修正在氣頭上,如果興師問罪的話,他……可能會很慘。是的,不論換成哪一種有素質的sub,肯定都會非常慘。

勁臣頓時惶恐無措,于是小心翼翼地問︰「您還是因為我情緒不好的事情在生氣?」

「不,不是生氣,我要知道原因。沒有什麼解決不了的問題,」容修嗓音冷厲,字斟句酌,「這是我的責任,也是我的失職。」

勁臣注視著他,軟糯地誘哄︰「可是我沒有呀,我只是工作太累了,您看,我倆一直連軸轉,荒島一個月,然後來大馬,又要忙賀歲片……」

容修隱隱有笑意︰「顧老師,當影帝很合格,當我的maso要差了點,至少你要說實話。」

勁臣全身狠狠地一個哆嗦︰「……」

「你先回答我,是不是出了什麼事?」容修語調染上幾分嚴厲。

勁臣吸了吸鼻子,剛要開口,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哽咽著小幅度地搖頭。

拒絕說謊的最好辦法,就是回避問題。

他沒有再回答,可那表情分明就像在強忍著委屈。容修停了手靜等他平復,細細觀察他的表情。

過了片刻,勁臣實在受不住,想對他撒撒嬌。

而迎接他的卻是更霸道的侵略,容修眼中酒意微醺,索性捏住他下頜一抬,咬住他的嘴。勁臣唇發疼,散開腥味兒,破皮兒滲出血珠。

牙齒輕蘸著描畫他兩片唇,容修再次問︰「為什麼鬧情緒?」

勁臣腦中綻開彩光,眼前起了紅霧,這像是酷刑,他遭受不了,掛在容修的脖頸上搖搖欲墜,「我沒有,沒有鬧情緒,我很好,真的沒有,求您了……」

黑衫解了幾顆扣,露出撩人肌理,容修坐姿隨意,承著勁臣的撲騰,慢條斯理道︰「剛才我說過什麼?小家伙,記得規則。」

「嗚。」勁臣喉嚨里發出哭腔,便不再應答。

不知過了多久,勁臣說不出話,渾身是汗,像一條滑軟的大魚,游蕩在弦起弦落的指尖,亂動著,扭著身,胡亂地抱他。指甲不听使喚,隔著西裝,扣在容修蝴蝶骨的那三道抓痕上。

規則是不能說「我沒有」,于是他腦中終于閃過那個他從不說的單詞。

今晚沒有安全詞,容修說的,勁臣窒息扼腕,就快瘋過去。

落地窗映著兩道身影,窗外雨水砰砰敲在窗玻璃。圓桌上水杯翻倒,雪茄染了濕,煙頭漲大一圈,淌著水兒。

勁臣捉著沙發靠背,喚容修的名字,囁嚅著哀求,實在忍不了,再不顧什麼法則規矩,勾著容修的頸,咬住他喉結。

容修坐懷不亂,嗓音平靜得近乎冷漠︰「說吧。不是我的錯覺,我知道你在說謊。」

這雙能演奏出美妙樂曲的手,撩人,也殺人,富有技巧,摧枯拉朽一樣。

再沒有什麼比這更難受的了。

比上次「忍耐懲罰」更難拿,勁臣覺得自己要死。影帝失去了玻璃假面,淚將那張小臉洗得干淨,不妝,不演,哭著求著,死死摟著他叫著容修。

而容修則捏著他下頜,居高臨下凝視他,一定要讓勁臣回答他,他非要弄個清楚。他想起清吧里,白夜對他說的關于「抑郁」的那些話。

他想起,十年後初遇那夜,這男人開著白豹子。他笑著,堅持說要送他回家,他說他愛他,他說他幸福。一直以來,他都笑得迷人極了,在鏡頭前,在采訪中,顧勁臣和笑容是標配。可是背地里,那雙桃花眼兒里,卻總有著難掩的愁郁。

「明星抑郁」這種新聞他曾看到過,容修始終記得,他對白夜保證過,不會讓那種事發生。

容修停頓幾秒,他眼楮發紅,不知是否因為酒氣,「好好感受你自己,顧勁臣。你確實、真心地,不願意對我說實話,不能對我敞開麼?」

勁臣抖著嘴唇,迎著那雙專注的眼楮,深邃,迷人。真誠而又心痛的情緒,在容修的眼底毫不掩飾。

他想他是否配得上愛人的這份真誠,他一直不夠勇敢。

人在乎得多,顧慮也就越多。

桃花眼兒不知不覺泛起一層模糊的水霧。

這天快凌晨,窗外雨聲又起,勁臣的眼前下了一場暴雨。

埋在容修的頸間,他強烈感覺到對方的情緒。他哭出聲,嗚嗚地,像做錯事的小孩。他覺得羞愧,慌亂,無處可逃,身體沒出息地忍不住,心理防線也崩塌。他害怕容修生氣,可是,相對而言,他更怕的是在乎的人對他失望。這讓他不知所措,自責,自厭,也痛苦。

容修撩起勁臣額上發絲︰「為什麼哭?」

勁臣緊緊咬著嘴唇,說不出一句話。

可不可以不要這麼溫柔,我可能並不值得讓您付出這麼多。

當初在一起時約定好的,他知道容修想找一個什麼樣的伴侶,擁有大度的胸懷,通情達理,能持家,要寬容,最重要的是,一定要「懂事」,別多事,別搞事,別怕事。

是我不懂事。

大顆大顆的眼淚,無法抑制地從那雙桃花招子里涌出。

燈光籠罩著兩人,容修掐著他下頜,眼神發暗,「和我在一起,覺得委屈了麼?」

這是不能回避的,他哭聲細微而又壓抑,容修不需細听就能輕易听到。

四目相對中,紅著眼,身上也是紅的,勁臣的睫毛上墜著淚,看起來尤為可憐。

容修沒有松手,只一手攬著他腰拉過來,「你覺得委屈?」

「沒有,沒有……」

忍到如今,足以焚燒一切理智的念頭,因著主人百般耐心地誘哄,終究在勁臣的骨頭縫里崩開。

勁臣突然掙扎,撲騰著,央求他︰「別問了……別再問了,求您了,我會改的,您別問了……」

容修只愣一下,便摁住他,執意將他摁在胸膛。

兩人力量相差懸殊,勁臣推不開,躲不掉,西裝襯衫掙開,扒開一點衣領,隨後就感到一輕,被容修翻身錮在沙發上。

「顧勁臣。」

容修聲音染了幾分隱怒,捏住他後頸,「我再問你一次,為什麼,最後一次機會,最後一次。」

似被那聲音驚住,勁臣一激靈,不敢再動。

過了好一會,勁臣盯著容修的眼楮,深呼吸兩下,道︰「在游艇上,我听到你和楚放的談話了。也知道了你們的事。你說,我是你的初戀,其實是騙我的,對麼?」

容修微怔︰「你听到什麼了?」

「該不該听到的,都听到了,你們在一起過麼,」勁臣別開視線,「我听到他說,十年前,那是你的初吻麼?」

仿佛周遭都僵住,時間也凝固。

沒等容修回過神來,耳邊哽咽的聲音還在故作冷靜地問︰「剛成年,朝夕相處,你對他動過心麼?他一直在追你,直到今天也是,我知道的,現在呢,你對他有感覺嗎?」

容修皺眉︰「淨胡鬧。」

勁臣埋著頭,濡濕了他的頸窩︰「我不是胡鬧,我知道的,男人忘不了初吻的,也知道,以前你們經常在破車庫見面,在休息室時,你們總是單獨在一起,你還手把手教他彈鋼琴……」

「……你等等。」容修低聲打斷他,「停止你的幻想。」

勁臣卻一句緊似一句︰「一起排練過吧?排練時,樂隊總熬夜,跑場子時還經常宿在外面,你們分床睡,還是一個被窩?」

容修不可思議︰「……」

勁臣問︰「你干過他嗎?」

這下徹底僵住了。

容修臉龐陰沉得可怕,比窗外那場暴風雨還要猛烈,像一場台風海嘯即將襲來。

勁臣仰在沙發,額頭磕在他肩上,膝夾他腰側來回磨,他涌著大顆淚,卻笑了出來︰「像干我一樣干過他嗎?嗯?他會像我一樣隨你怎麼操嗎?」

「回答我!」

「容修!!!」

破天荒的歇斯底里。

回聲在客廳縈繞,熊熊烈火終于燒毀影帝的理智線,襯衫掛在他手臂上,隨著叫喊不停地抖擻。

過了半晌,勁臣平緩了呼吸,埋在他頸間,昏暗里,細微的哭腔︰「對不起,對不起我沒辦法不想,心就快痛死了,就像凌遲,一刀一刀的,沒個盡頭……我著了魔,中了邪,容修,我心里有魔鬼,我想把我听到的、看到的都忘了,我告訴自己,別在意那些,可是我做不到!我沒有辦法看著你們在我面前談笑風生,你們一起拉小提琴,那麼有默契。他拿走了你的初吻,你不是我的麼,世界上要是沒有他就好了……這些惡毒的念頭,就像鬼打牆,我該怎麼接受?你不是我的嗎,容修,你不是我的嗎?」

什麼是執念。什麼是心結。

世上沒有白撿的買賣,想要「得到」就要付出代價。他總是想起《浮士德》,在歌德筆下,浮士德擁有了一切,香車,美人,廣闊的生命,但代價是死後把靈魂交給撒旦。

以此映射或許不夠貼切。但勁臣還是無可避免地明白了,他終于擁有了愛情,得到了容修,同時他心里也住進了魔鬼。

他知道自己可能不夠優秀,他應該改掉這些缺點,把自己打磨得更完美,才配得上去追逐他的神明。但是,還要等多久呢,莫扎特三十五歲就已經死了。

顧勁臣聲嘶力竭說完那些之後,腦中閃過了很多很多,半晌才發現,耳邊一片安靜。

這算是破罐子破摔麼,先生該有多失望。再沒有比這更忤逆的了,顧勁臣從沒對容修發過脾氣。

他想逃,卻不敢,只能紅著眼,盯著容修,等待行刑般。

容修凝視著他的臉,眼底泛著紅血絲,伏特加酒氣上頭,卻依然克制,高大身形罩著他。

強大的壓迫感,從先生身上散出,像隨時會盛怒爆發。

過了好一會,勁臣雙手攥緊,又松開,「對,對不起,我知道錯了……」

就在他等著先生發火的時候,容修手臂伸出,從圓桌上拿來了那條choker。

「咬著它。」容修的雙眼里,情緒沉沉,他捏住勁臣的後頸,將皮質項圈遞到他的唇邊,「不管發生什麼,別讓它離開你的嘴,否則後果自負。」

任何一個有素質的sub,都不會對主人先生說出那種話,定然要挨罰的……

至少還有懲罰。

有懲罰就說明還有轉圜的余地。

是該罰的。勁臣狼狽不堪,西裝亂得不成樣,他咬住項圈,顫巍巍閉上眼,等待著接下來的懲罰。

容修垂著眼瞼,俯視著他,突然傾身鉗制住他,以唇覆去,以齒去咬他唇間choker。

猛地,勁臣感到口中項圈被大力搶奪,很凶悍的力道,他甚至感覺到了殺氣。

勁臣懵了一瞬,不知是出于本能應激反應,還是因為先生的命令,他心里著了慌,下意識閉上嘴,咬緊項圈左右躲開。

容修摁著他,臉撞在他顴骨,唇在他躲閃中囫圇掃過,連撞帶啃的。勁臣掙扎著拼命躲了開,上手推,用頭錘,躲著容修的鉗制。

容修並沒使多大力道去搶東西,勁臣卻全力以赴。

像兩只雄獸,撕咬,惡斗,爭奪,鼻子撞在他下巴,酸得眼紅,毫不體面。

直到容修不再搶奪,他仍警惕地咬著項圈,迎上那雙發紅的眼。

從容修的眼中,他看不出情緒。

容修撇開頭,眼里閃過一絲笑意,「顧勁臣,在你看來,這是初吻麼?」

勁臣被撞得腦袋疼,就快碎了牙齒,仍沒從死磕中醒過神。

「你就是過去。」

容修起身,隨手帶起他,大掌落在他背後,像在安撫。

「也是將來。都是你的,沒有別人。」

再沒有多余的解釋。

客廳里燈光微醺,兩人胸膛起伏,都喘。氣氛平緩時,四周靜下來,容修說完就垂著眸子,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勁臣愣住很久,再沒有听到容修開口。

然而,只那兩句,就足夠顧勁臣回憶一生——

也許待到晚年,回想起來,他會對身邊英俊的老頭會心一笑,笑說那時他們有多年輕。

勁臣想,即使對有潔癖的自己來說,那也不是「吻」,像剛才那樣的怎麼能算?

容修的吻,深情又矜持,野烈的,像過電,能勾住他的魂兒。

那麼,楚放之前的表現算什麼?

勁臣腦內一瞬間對楚放進行了行為和心理分析,眼下再回想起那些,勁臣不由得失笑。

不對,現在不應該去分析別人,氣他也好,不甘心、優越感也罷,都不重要了;

也不該想笑的……

勁臣飄遠的思緒,被周遭的低氣壓拉了回來,視線飄向身邊面無表情那人。

容修久久沒言語,給他足夠的空間消化事實。

他翻身坐起來,慵懶斜倚在沙發上,把玩著那粒小骰子,叫人看不出情緒。

勁臣怔忡在他旁邊,狼狽,羞窘,難拿,又茫然。他避無可避地承認,他相信容修。

他相信自己是他的唯一。只要容修說了,他就相信。他肯定是相信的。

可是,事已至此,問都問了,歇斯底里,頭腦發熱動了手,打不過還用頭錘的,甚至質問,用詞不得當,听來毫不紳士,不堪入耳,簡直是對先生的褻瀆……

勁臣頭一次對愛人發火,而且是在主從情境中,不由得方寸大亂。他很清楚,當務之急,應當立即對先生道歉,可是一句認錯、一個道歉,又顯得太輕率……

他沒有底氣,也臊得慌。

襯衫凌亂地掛著,衣擺扣子崩開,雪白一片兒晾在外邊。勁臣蜷在沙發上,發絲濕得貼在額頭,他想坐起來,這才注意到自己有多不體面,連忙扯了扯衣服。

余光里,迎著容修的視線,勁臣忽地羞紅了臉,更緊地蜷著,把自己團成一個白團子,喉嚨里發出一聲嗚。

容修被燈光映照著,注視著勁臣,淡淡道︰「平靜了麼?」

勁臣鼻腔里輕「嗯」一聲,扭著身,蜷得緊,感到冷氣涼,很想被觸踫。他從未有過像這一刻這麼強烈的需求,想要先生懲罰他,想象那雙手怎樣虐著他,想讓他把好嗓子好好罵醒他。

「我知道錯了。」勁臣哼唧著,最終卻只含糊地說出這麼一句。與勁臣語氣毫不相符的,是他身體的不自禁,完全不受控制,向先生那邊挪,光線籠著兩丘肉,磨蹭在容修身側。

這畫面很有沖擊力,容修目光一沉,喉結上下滾動,仿佛瞳孔也擴散。

事實上,原本心頭的那點氣惱,在勁臣終于說出「心事」那一瞬間就消了,莫名還有點愉悅。

容修盯著他的發旋兒,沉默地看了好一會,嗓音低沉︰

「顧勁臣,你讓這麼一件小事,一個無關緊要的人,影響到我們之間的關系,甚至影響到了出國的心情,作息和工作——」

話听一半,勁臣就渾身緊繃了,他側著身,蜷縮著還在胡亂扯著衣服,想提上去遮羞,可手卻一下被容修拿開,衣褲都不體面,露在外頭,這叫他渾身都燒了起來。容修勾著人腰攬過來,忽輕忽重地掐,勁臣倒吸一口涼氣。

窗外雨聲未停,風也拉開陣仗,玻璃被雨敲得響,又有卷土重來的架勢。

「我,我一時鑽了牛角尖,鬼迷心竅,」勁臣嗓子啞透,帶著隱隱的喘,「是鬼迷心竅,不清醒了,知道錯了……」

「別怪牛,也少賴鬼神。」容修說。

勁臣被噎得臉紅︰「……」

套房里沒有道具,容修也從不需要,他首先自省了情緒,知道自己確實不氣了,更多的是無奈,才抬了手,大掌覆上那軟肉,一手將皮質項圈遞過去。

「自己叼著。」容修說。

睥睨的眼光,矜冷地落下來,勁臣簡直受不住。

外面下著雨,他想得不行,心跳愈發地快,明知要迎接什麼,卻莫名感到安心,趴他懷里挪了挪,扭了個舒服的角度,張嘴咬住精致的choker。

先生肯動手,至少說明能哄好,容修多好哄啊~

多好哄啊~

好哄啊……

啊……

腦袋里不知死活地想著,還沒想完,耳邊就是一聲「啪」,隨即感到著火般地痛!

那根緊繃的弦隨著這一聲,空氣都跟著凝固了幾秒,勁臣忍了忍就哼出聲,鼻子不听使喚,渾身燒了個遍。

啪——

嗚嗚。

仿佛寵著一只春天的小公貓,像視頻里網紅教的那樣,手上有一下沒一下,拍打尾巴上邊那個位置,不緊不慢不輕不重的,懷里就真真兒就發出貓似的聲兒,很快就會給出誠實的反饋。

沒兩下就讓勁臣直接哭了出來,眼角全是淚花,忽閃忽閃地眨著桃花眼,求著他,認著錯,說他知道錯了。容修垂著眸子,笑意愈發濃,眼底這人哼唧著求,讓人心生不忍,伸過去掐了把。掌心下,粉粉鋪了大片,深的淺的,疊著的,像白膚上開了朵朵花兒。

「跟我耍這種小聰明?」容修手腕一壓,用了點技巧,聲大,卻不至很疼,又是三下,「心里難受,不會說麼,你讓我怎樣才好?看影帝表情,猜圖游戲?嗯?」

勁臣喉嚨里逸出嗚聲,可憐兮兮認著錯,不會再這樣那樣了,囫圇說了一堆有的沒的……

他心里很清楚,放在任何關系上來看,都屬實是他不對。

如果想要讓伴侶愉悅,他就必須要做到「誠實」,去臣服,去展現。當然,他不是不可以陷入短暫的困惑,但一定要盡快從迷霧中走出來——要相信對方,把一切交給容修就好。不要怕不夠有擔當,也不要怕給對方添麻煩,他畢竟是他的全世界呀。

dom要長久地經受「人性神化」的敬仰,維持一段特殊關系時,對他「精神力量」的要求,實際上要比普通人高得多——所以,一定不要讓他覺得失去掌控權,也不要讓他等待太久,更不要讓他忍耐太多,他需要更明確的「被信任」,以及被依賴、被需要、被崇拜……

所以,為了讓他拿捏這樣的「分寸感」,伴侶的坦誠與及時的回饋、明確的訴求更加顯得尤為關鍵。

最重要的是,一定一定不要讓他「進退兩難」,這會挑戰屬性本質,不僅是對主人的褻瀆,也是對這段感情的辜負。

……好吧,那只手比任何拍子都要人命。

勁臣飄遠的思緒被拉回來,他盡量極力地控制,含含糊糊地哭,還在听著先生的命令,囫圇幫他數著數︰十二,嗚,先生,我錯了……

求您了,忍不住了。十三,真的知道錯了,下次一定會對您說……十四不敢了……嗚嗚十五……

容修壓了手腕,刁鑽,宛轉,這是一雙彈奏樂器的手。沒多久勁臣腦中懵了下,猛地一激靈,整個人變成粉色,忍不住抓咬他,哭喊著,局促地要爬起來,說讓容修快躲開,弄髒衣服了……

容修不為所動,聲音像一道迷人的蠱︰「看著我。」

兩人目光纏在一起,紅著眼,扯出無形的紅線,繞成牽扯幾世也解不開的結。

認真遵循了兩人定下的規矩,還有最後兩下時,勁臣突然高高揚起了脖子,脖頸線條美得驚人。容修停手靜等他平復。

勁臣仰著頭,迷糊糊的,終于吐出一句︰「mercy,mercy……」

容修目光柔和起來,手也溫柔,「你說什麼?」

「mercy,容修,mercy,知道錯惹,忍不住了,嗚快爆……炸了……」

勁臣無法克制眼里泛著水兒,迎著容修似笑非笑的視線,身上和臉一片片地紅。

「哪兒,爆了?這里?」容修停手,繞到前邊,「還是這兒,嗯?告訴我。」

勁臣紅成煮熟的蝦︰「……」

「說話。」容修沒放過他,「哪兒?」

勁臣嗚聲︰「……」

沒有dirty talk,卻讓他羞得不行,感覺也愈發強烈。顧勁臣無法適應這樣的自己,頭頂的那道目光,像要把他看透明,他臊得無所適從,抽了抽鼻子,怎麼也回答不出先生的問話。

過了好半天,勁臣也沒憋出一句,實在不知道怎麼回答才好,突然趴在他身上,忍不住嗚嗚地小聲哭了出來。

已是而立之年,向來堅韌的影帝,紅毯上的帝王,忍得了失落,耐得住寂寞,頭一次崩潰地哭。看上去可太難受了,哭得可憐極了,打著嗝,抹著淚,前有刀槍,後有猛虎,支稜得不行,也狼狽得不行。

反倒是取悅了愛人。

容修眼底帶著明顯的笑意,看上去格外愉悅。他捏著勁臣的下頜,輕轉過他的臉,以目光描繪他的唇。

鮮紅的唇色,濕粉粉的,淚鋪了滿臉,像風暴中的花瓣,被大雨肆意侵.犯。有點殘忍,叫人想欺負,容修想,但也真令他著迷。

「顧老師,又沒記性了,今晚沒有安全詞。」容修嗓音不冷不熱,「最後兩下。」

說出這句時,勁臣又是一抖。如果是以前,容修一定會抱起他,摟在懷里,溫柔安慰。

可是今晚沒有。

勁臣內心哀嚎著,任何影帝包袱都消失不見。

多寶貴的安全詞啊,那是先生給他的特權,他想,下次可以說會是什麼時候呢?勁臣這樣想著,卻說不出話來,只是哀哀地點頭,趴伏著,舉槍陷入他的三角洲,肩可憐巴巴地抖,哽咽著小聲求,說他憋不住了。

而最後兩下,容修並沒有立即給他。

「十九。」

容修的聲線沉下來,嗓音卻依然柔和,他緩緩道︰

「顧勁臣,你以前學過醫,你知不知道一種心理疾病,叫‘窮思竭慮’?」

听他這麼問,勁臣怔了下,點頭哽咽︰「知道的。」

「我一直在想,從更理性的立場來看,對于你來說,我存在的意義,」容修微笑道,「你是一個很聰明的人,智商很高,我知道的。可是,一個人如果太聰明,想的事情就會很多,有的沒的,甚至是虛無縹緲的事。這樣一來,就會出現潛在的心理問題,也就是心理學上的窮思竭慮。」

容修的語氣像一位溫和的老師,循循善誘地說︰

「醫學上講,窮思竭慮的人,其實是很辛苦的,也很危險,容易迷失在自己幻想中的世界,沉湎于不好的想法里,無法排解自己的消極情緒——這樣的人,總是會一遍遍地尋找、反思自己的錯誤,深陷在錯誤里無法自拔,很難原諒自己,因此與抑郁癥有著密切的聯系。」

容修頓了頓,貼近他耳朵,似乎想讓他听清楚,並記住︰「所以,我希望,以後不管發生什麼事情,如果影響了你的心情——喜怒憂思驚恐悲,不論什麼情緒,你都能夠及時與我傾訴,我要為你分擔,成為你的傾听者,並起到督促、教導的作用。」

——我要為你分擔。

他說的是「我要」,而不是「我想」。

容修的這些話,徹底讓勁臣愣住,三十年來從沒有人對他說過這些。

不單單因為楚放的事,這件事只是一個載體,本質上就是「性格缺陷」導致的心理問題,還有思維方式、價值觀……

勁臣淚糊著眼,鼻子又酸,哽著嗓子應「嗯!」而只發出一聲,就又落了淚。

容修頷首,卻毫不憐憫,隨即抬手。勁臣乖巧趴著,也不繃著了,任由先生罰。

「二十。」

最後一下,勁臣沒叫沒躲,哽咽著,沒有急著起身,他知道容修還有話。

「所以,相反的,顧勁臣,我希望你更開朗——真正的開朗,就像十年前那樣,微笑就是微笑,痛哭就是痛哭,我期待你能成為一個心理彈性很強大的男人。」

容修將他翻轉過來,抱在懷里,在他耳邊緩聲道︰

「心理彈性,也叫抗逆力,我以前在部隊,這些都是要重點培養的。一個人面對不好的情緒,或困境的時候,就要有很強大的應對能力、精神恢復能力、調整情緒的能力,還要有使命感,有追求,有希望,有適應能力。最重要的是,你要永遠保持樂觀,不要讓自己抑郁。」

勁臣先是點頭,忽然又像想起了什麼似的,又小幅度地搖了搖頭。

他哽咽著,喃喃道︰「我以前好像就有點兒,自我檢測過,不敢去看醫生……」

容修端詳他淚痕,隨手揩了一把,算是擦拭了,「過去就過去了,以後有我,記住了?」

容修平時很少說這麼多的話,今晚給他的信息量不可謂不大。

勁臣心理活動也很大,但他最終只回答了一句——

「記得了,」勁臣乖巧地點著頭,「會牢牢記住。」

容修沒應聲,專注地凝視著他,不知道在想什麼。

而在這種上位者般的威壓之下,顧勁臣今晚最終還是把郁積在心底的那些不堪,那些丑陋,真真實實地表露了出來。

先生真的非常厲害。

勁臣終于意識到,今晚整個情景,容修使用了人際關系中最劍走偏鋒的溝通方式,就是利用了「情緒」。

——情緒對抗,是一種非常有效的溝通技巧。

容修真的生氣了嗎?未必。

他只是故意激起了對方的情緒,讓人一哭二鬧三上吊,獲得他想要得到的信息。

勁臣想起,還有一個人特別喜歡使用「情緒」這種方式,就是喬布斯。這位老板常常用各種方法激起員工的情緒,憤怒、委屈或感動,哪怕對他歇斯底里,以獲得他想要的真實信息和心里話。

桃花眼盛著一汪水,整張臉艷艷地紅,勁臣貓兒似的趴著,目光濕黏黏的,忐忑地觀察著容修的表情。

新鮮的果子掛在梢上,想被採摘,卻被主人又輕又重捧在手里把玩。

而後,容修叫他︰「臣臣。」

這個稱呼,勁臣心一顫,怔怔望他。

「哭成這樣,疼麼,」容修摟著他,斂了笑容,有些嚴肅地問,「手重了麼,讓你疼了?」

勁臣恍神,嘴角一顫,突然抽泣起來,像個摔倒的小孩,沒人搭理還好,就怕家長跑過來心疼抱抱。

就這麼趴他懷里哭,再也說不出話。頭拱著他,襯衫胡亂歪著,露著女敕白皮兒,衣服要掉不掉的,痛感開啟某個開關,也不顧體不體面,胳膊掛著他扣得牢。

「疼。」勁臣可憐地噥了一聲,「可是我喜歡您讓我疼,容修,你疼疼我吧……」

這一聲近乎讓人耳鳴。

容修怔了怔,腎上腺素急速飆升,沉積的情緒賁薄而出。

迎著他視線,把玩了項圈一會,而後試探地,手繞到他的頸前,將他牢牢地扣住了。

仿佛只要扣上了金屬扣,便能標記了,佔據了,將影帝先生牢牢鎖在身邊了。

大篷車那天早晨,容修曾戴過這個choker,當時他就有這個打算——將來不論用什麼,都會盡量先在自己身上嘗試過,才會用到愛人身上。

勁臣揚著下巴,光暈勾勒他喉結的線條,像引頸的天鵝。

項圈松了些,皮質柔軟不傷膚,墜到瑣骨處。容修手指覆上他脖頸脈搏,勁臣臉紅得沁著水兒,整個人都紅艷艷。

像有電流竄過,四目相對中,勁臣身體失重一輕,天地也隨之傾倒。

容修將他打橫抱起。

慌亂間勁臣環住他脖子,緊攥他衣領,臉埋在他胸膛,經過了廊廳……

兩人落于主臥大床。

真絲床單下陷,借著一星壁燈,泛著波紋的光,粼粼的,將兩人盛于其中。

「我有自我認知能力。」黑暗里勁臣說,「我知道,世界上很多人,自以為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可事實上,那些不過是別人期望他們擁有的東西——」

他說︰「可是我不一樣,我知道自己想要什麼,容修,從遇見你的那天開始,我就知道了。」

在勁臣紅著的眼里,容修看到自己也紅了眼,「是麼,很遺憾我知道得比你晚一些。」

壁燈暖,眼前黑蒙蒙的,頭腦中卻白亮亮一片,勁臣揚著頸,容修手指穿過他發絲,安撫他,迷惑他,吮上他頸子,掐著那把細腰,印一圈細密痕跡。

勁臣鼻腔里逸出聲,手攀在他肩頭,不偏不倚地,指甲死抓在他蝴蝶骨那三道抓痕上。

就像十年前那樣。

容修側頭瞟了一眼,湊在他耳廓低低道︰「沒點兒長進,還沒開始又抓我,疼你的時候想怎樣?」

這嗓音鑽入耳朵,勁臣頭暈目眩,手滑落下來,抖著指尖,笨拙地解容修的衣扣,又慌亂地解自己的。

身體里那只猛獸出了籠,野烈帶著鉤子,容修有多溫柔,手上就有多貪婪。

一溝凹陷的瑣骨窩,盛著容修落下的兩滴汗。

衣衫被掀落了去,沒了遮擋的東西,羞澀得像個初經事的少年,兩手無處安置,攤開,蜷著,勁臣慌了片刻,最終手落在被子上,胡亂地揪住被角。

勁臣攥著手指,指尖泛著白,「我,我這次,準備好了……」

容修笑眼迷蒙,「準備什麼?」

勁臣呢噥地小聲︰「我,自己……給你,很干淨……」

許是過于臊人,勁臣斷斷續續說著,「上次我醉酒,沒準備,不好的……」說完就難堪地別開視線,眼角通紅地干脆上手,用腕子遮住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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轟地,敏銳的耳朵仿佛听見煙火聲,紐扣掉落聲,心率脈搏聲。

容修呼吸紊亂了兩秒,想起每次事前,勁臣都會消失一段時間,似要準備很久。那晚推開他,原來是這樣麼?

莫名被取悅了。

容修挑著他下巴,留戀他嘴唇,那麼軟,一時分不清是他軟糯的情誼,還是懷里揉不開的骨肉。

勁臣缺氧了,額頭臉面都是通紅的,像回到了十年前,怯怯地等容修抱他,直到徹徹底底將他完全擁有,那一刻即使如今他是影帝,身體也不會說謊,輕了重了就連哭帶顫。

外面風雨不歇,忽急忽慢,室內雲朝雨暮,勁臣軟成一捧水,任容修掬起品嘗。

荒唐時遭不住,拱在被子上沒邊兒地求。容修手上勁兒很輕的,那兒卻是沒輕沒重的,等勁臣還想著爬走,又把人撈回來,項圈重又蕩出響聲兒。

像白釉瓷盤里顫著梨花,狂風驟雨中亂了調子,哭不像哭,求不像求,軟糯地勾著人,騷得容修沒盡頭似地……

……

直到更深露重,就只剩下勁臣的喃泣了,撒著嬌,求可憐,迷離暈厥復又醒,分不清自己身在何處。

朦朧中注視那張臉,勁臣驀地眼楮發熱,啞著嗓子對他說︰「我們以後不要再生對方氣了,好不好。」

容修低聲笑了下,緩慢跟他疊得嚴絲合縫,像金屬釘瓖在鑽石上,牢固得密不可分。

他說︰「過去的事,今天翻篇了,明天還要忙著愛你。」

容修盯著他說出這話,惑得他再也招架不住。

于是便有飛虹,便有霓彩,便有焰火漫天。眼前色彩斑斕,兩次還是三次了,勁臣耳鳴般,脖頸揚起完美的弧,眼前似有雲霧繚繞,隨後一道白光閃過……

那光線很強,于暗處涌出,滴滴答答,染了容修滿身。

容修笑著揉他額頭,唇輕輕貼在他眼角,打掃戰場般,細細密密地。像他創作的那支探戈曲,尾聲時太溫柔,搖曳又委婉,猶如瘋狂後的傾訴,給熱情仲夏夜蒙上一層潔白的面紗。

窗外雨聲陣陣,砰砰敲著窗,牆上映著朦朧兩道影,整夜都沒分開過。

等抱著人出了浴室,挨了枕頭,就快天亮了,將水似的勁臣摟懷里,容修沉沉地睡去。  ,百合免費最快更新無防盜無防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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