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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能是萬般不願去牢里見他老子的,因為每次去,都讓他覺得自己不孝、沒本事。但彭伏九派人到他家說他老子要見他,孔能不能敢不去。

國子監買賣生員名額的案子已經審結,涉案罪犯年紀在五十歲以下的都被發配溫肅,五十歲以上的關在牢中,判刑一到四年不等。

孔全武覺得自己的事情辦得滴水不漏,但衙門真要查,卻也是紙里包不住火。他被判一半年囚刑,罰銀兩千兩,但因他不肯讓兒子給他交罰銀,最終被判的囚刑與他兒子一樣——三年。

牢里潮濕陰冷,伙食不濟,孔全武又不肯讓兒子把銀子用在他身上,被關了半年後,他便覺察到自己大限將至了。

兒子來了後,孔全武裹著沒有一點熱乎氣兒的破被子,為兒子和孫子的生計發愁,「你得找個正經事兒干,不能這麼混下去。韜兒再過兩年該說親了,家里沒進項,說不上好媳婦。」

孔能悶聲道,「兒也想找啊。」

大女婿被發配,女兒去了溫肅,王家是靠不上了,兒子日子過得艱難。孔全武又哆嗦一陣兒,才為兒子出主意,「等進了六月,參加秋闈的書生們會陸續進京,你踅模個好的,把梅兒嫁過去。」

孔能眼楮一亮,「就跟爹當年把大姐嫁進王家那樣?好主意!」

孔全武有氣無力地瞪了兒子一眼,叮囑道,「讀書人要名聲,你只要抓住這一點,就不愁沒好人家。梅兒假得好了,家里的日子也就好過了。」

「兒明白!」孔能模著地上潮乎乎的稻草道,掙扎道,「這也太潮了,我給牢頭幾個錢,讓他把您挪個人待的地界吧?」

孔全武搖頭,開始交待後事,「別費這個銀子,這身子骨爹自己知道,撐不到春分了。你去找木匠,用倒坐房里的柏木打口好棺材,爹睡覺那屋炕櫃里有早就準備好的裝裹衣裳,到時你給我穿上,讓我體體面面地去見你爺爺跟你娘。」

「爹……」孔全武挪著胖碩的身軀跪在地上,「兒不孝啊。」

「是爹時運不濟,賴不著你,爹這輩子享過福,夠本了。」瘦如骷髏、面無人色的孔全武靠在牆上歇了許久,又道,「把梅兒和蘭兒嫁出去後,咱們家的生計和韜兒的婚事都該有著落了。如果過了十八歲,韜兒還沒找到差事,你就帶他去找姜楓。韜兒有把子力氣,模樣也不差,你好好跟姜楓說,他興許能給韜兒安排個差事。」

「是。」雖不覺得姜二肯幫忙,但孔能還是應了下來,好讓他爹走得安心些。他越想越難受,忍不住抹起了眼淚,「爹,您不能走,您走了兒可咋辦啊……」

孔全武深陷的眼窩里流出渾濁的兩道眼淚,繼續不放心地叮囑兒子,「家里再有事兒,不要去找王問樵,找他沒用,他不會管你們。小事能扛就扛過去,實在扛不過去……」

孔全武內心掙扎許久,才示意兒子上前,壓低聲音在他耳邊道,「你就去找秦相。」

孔能睜大眼楮,「爹……」

「噓——」孔全武示意兒子不要說話,「走投無路了你就去試試……萬一能見到秦相,就說是爹臨死前跟你講的……」

「爹,咱憑啥啊?」孔能心砰砰直跳,他怎麼也想不明白,他爹居然能跟秦相有交情,「咱們跟秦相府是啥關系,爹您告訴兒吧,兒也好知道怎麼辦。」

孔全武搖頭,「知道,你就得死。不到萬不得已,不要去。」

孔能嚇得一哆嗦,「爹……」

一直到獄卒來催,孔全武都沒松口,等兒子離開時,他戀戀不舍地望著兒子的背影,直到望不見了,才緩緩閉上眼楮等死。

不大一會兒工夫,獄卒又回來了,打開牢門喊道,「這間牢房要打掃,你們幾個到旁邊牢房里去。」

蜷縮在角落里的幾個犯人抱著被褥、拿著吃飯的破碗起身往外走,已經起不來的孔全武被獄卒拖出牢房,送入單間,送上一碗熱水,道,「你那鐵公雞兒子總算拔了根毛,舍得給你換個好地方,待會兒有郎中來給你看病,等著吧。」

人哪有不畏死的,孔全武嘴里說不讓兒子為他花銀子,但兒子真這麼辦了,他心里也涌起了求生的,掙扎著爬到碗邊,一點點把熱水送入冷透的腸胃里。

約莫半個時辰後,牢門又被打開,一個背著藥箱的郎中走進來。孔全武抬起昏花的眼楮看著郎中,吃驚地張開了嘴,「你是……」

裘叔在孔全武面前坐下,打開藥箱,攤開布滿銀針的布袋,緩緩道,「可知老夫為何而來?」

孔全武掙扎著起身靠在牆上盯著裘叔不說話。

裘叔先給他診脈,隨後取出銀針,迅速扎入孔全武的列缺、合谷、外關和風池四穴,然後道,「老夫給你兩條路︰一,什麼都不說;二,將你知道的事告訴老夫,將來孔能有難時,老夫出手幫他三次。」

被裘叔扎了這幾針,孔全武覺得身上舒坦了許多,腦袋也清醒了些。他死死盯著裘叔問道,「你說話算數?」

裘叔靜靜看著他,「那要看你說得是不是真話。」

孔全武掙扎片刻,「俺還能活多久?」

「若不用藥,最長兩日。」

自己現在是回光返照?孔全武忍不住地害怕,「說完後,讓俺痛痛快快地死。」

「好。」裘叔應下。

孔全武知道自己要死了,有些話憋在心里數年,講出來也能舒坦點,「先帝駕崩那晚,俺在東城巡街,撞上有人拿刀砍人。俺帶人沖過去,砍人的跑了,被砍的只剩一口氣兒……那人塞給俺一塊玉牌,求俺去給秦相送信,請秦相立刻入宮。」

裘叔追問道,「秦相府在布政坊,那夜他怎會在東城?」

「秦相在淨域寺,當夜俺九死一生,總算把玉牌交給了秦相。秦相拿了玉牌就騎馬走了。」孔全武歇了會兒,繼續道,「先帝駕崩時,傳出來的消息是他身邊只有秦皇後和樂陽公主,可沒說秦相也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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