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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一章】

簫起讓殘兵在鎮外等候, 只帶著——個心月復手下走進夕照鎮。他早就查到了沈菩在哪里,只是一直沒敢來見她。沒想到會在這種情況下,一身狼狽地去見她。

又或者, 落得今日狼狽時, 越發想念她的溫柔。

細雨傾斜, 落在臉上濕漉漉的。簫起遙遙望著溪水邊漿洗衣裳的沈菩。

是她,是住在他夢中十一年的那個她。

沈菩來時還是晴空萬里,在河邊洗了一會兒衣服, 才開始下起蒙蒙細雨。所幸她帶來的衣物不多, 她加快速度很快將衣服洗完,抱著裝滿衣物的木盆,快步往回走。

簫起站在原地凝望著沈菩的背影, 直到屬下提醒,他才回過神來, 快步追上去。

他一邊望著沈菩遠處的背影追去, 一邊在心里想著見到她該說些什麼。分明,這些年他在心里幻想了無數次重逢的情景,亦將千百種見面時要說的話打過底稿。可真到了相見時, 他竟還是困在不知道對她說什麼這樣的小問題里。

她想見他嗎?

應該是不想吧。

可他心里又難免——期待。他那顆心已經很久沒有過這樣幼稚的期待感了。

簫起想起芙娘貿然給沈菩寫信後,他收到的沈菩回信。

她在信上寫——

君已無心我亦休, 自此山水——相逢。

祝君安。

十一年過去,再想起那封信,簫起心中仍舊是烤灼般的煎熬疼痛。他總是反反復復想象著沈菩寫下這封信時,眼含淚水偏要笑著的模樣。

怎麼就休了呢?

休——了。

她住在他心里, 是他心中最重要的女人。即使迫于形勢娶了旁人,簫起從未忘過沈菩,也從未有過拋下她的念頭。他讓她等他, 他說他總有一天會帶著雄師殺入京城,去接她。

他沒有騙她。他說的是真心話。假設他日他登上帝位,即使——能給她後位,亦會讓她成為最受寵的貴妃。這還——夠嗎?

可是她卻因為他迫于形勢娶了旁人,就將兩人深情拋卻,——再等他。

她就——過分嗎!

簫起垂在身側的手握起,和前方的沈菩間距離越來越近,他心中復雜的情緒澎湃著。

眼看著沈菩推開妙安寺的木門。簫起立刻收回思緒,加快步子往前追。然而,他眼睜睜——著那扇木門在沈菩身後關上,而他卻不能再往前走。

因為,黑壓壓的人從四處冒出來,將他圍了起來。

他掃了一眼那群人,衣著尋常,可皆無胡須。

——東廠的人。

伏鴉從人後走出來。

「簫起,咱家五年沒回東廠,在這里等你五年了。」伏鴉望著簫起陰惻惻地笑起來。他這一笑,扯動臉上的燒疤,越發顯得這張臉恐怖至極,讓他像極了索命的惡鬼。

伏鴉永遠都記得沈菩得了芙娘的信後的慟哭。

大雪皚皚,他站在院牆外,听著她的哭聲心如刀絞。他在院牆外守了一夜,任寒雪將他塑成冰雕雪人。

沈菩端著木盆快速進了妙安寺,小跑進長棚,把盆里的濕衣服一件件掛起來。木盆里最後一件濕漉漉的衣裳掛在晾衣繩上時,沈菩後知後覺少了一件衣裳,許是遺在了河邊。她趕忙撐了一把傘,回去取。

傾斜的雨幕降在地上橫斜的尸體——簫起的——個手下。

和被刀劍砍殺的屬下——同,簫起身上無一處傷痕。裴徊光說要簫起完整的人皮,所以伏鴉給簫起灌了毒。

鮮血——停從簫起的七竅涌出,雨水和他的血水混在一起。眼眶里盛滿雨與淚,澀痛難忍,他——心想抹,卻連抬起手臂的力氣都沒。他無力地躺在潮濕地面,任由身下的雨泥浸透衣料。在雨水的淅瀝聲響中,他甚至能听見自己的五髒六腑碎裂融化的響動。

他艱難地轉過頭,望向——遠處的妙安寺。眼睜睜——著那扇濕漉漉的木門被推開,——著一個女尼邁出來。油紙傘遮了她的臉。

是她嗎?

沈菩看見寺外這樣的場景愣了一下,默念一句善經,沒注意到躺在地上的簫起,而是望向站在東廠人中間的伏鴉。

伏鴉幾乎是瞬間轉過身去,背對著沈菩。他胸口劇烈起伏,臉色蒼白。

她說就當她死了,她說——要再去見她。他信守承諾,將她的話牢牢記在心里。就算在這小鎮蹲守簫起五年,也——曾敢去打擾她,哪怕偷偷看一眼都不敢。

她會生氣他出現在這里嗎?她本是心善人如今又遁入佛門,見他殺人會——會皺眉?

伏鴉更怕她見簫起如此會難受。

「伏鴉?」沈菩不確定地開口。

還是被她認出來了。伏鴉的手抖了一下,臉色瞬間變得慘白。他听見沈菩朝他走來的腳步聲,心里頓時慌成一片。

隨著沈菩走近,油紙傘慢慢上抬,簫起終于在雨幕中看清她的臉。

原來她的臉燒得這樣嚴重。她最是愛美,曾經因為臉上蹭髒了,又或者起了個不明顯的小紅疹,都會委屈地躲在房中——肯見人。

她的臉燒成這樣一——很難過。

沈菩停在伏鴉側後半步,將手中的傘舉到伏鴉的頭頂。傾斜的雨幕被傘面攔住,聲音細細碎碎地欺進伏鴉耳中。

「施主身上淋透了。」

好半晌,伏鴉才僵著手去接沈菩遞過來的傘。即使將傘接來,他也偏著臉,——敢去——她。

「阿彌陀佛——」

沈菩豎掌,向後退去,伴著她的一——無聲輕嘆,往回走。

簫起躺在雨泥里,——著沈菩走到身邊,只要他一抬手就能抓到她的衣擺。可是他沒有力氣抬起手,就連出聲喊她的力氣都沒。他眼睜睜——著沈菩轉身離去,越走越遠,他張了張嘴,一個音發不出來,滿是血水的口中又被灌進了涼雨。

那扇木門再次在沈菩身後關上,簫起知道再也等——到她走出來。融化潰爛的心忽然開始劇烈地疼痛,窒痛讓他大口大口地嘔血。他被血水溢滿的眼眶黏連,很快什麼都看——清了,視線里只是髒兮兮的一團紅色。

沈菩回到寺中,沒有再撐傘去河邊尋衣,而是跪在慈悲的佛像前。

她並沒有認出簫起。

她不知寺外事的因果,可世間善惡本就難辨。死生早已——透,無謂紛爭,人死如燈滅。她虔誠地捻著佛珠,為世間所——亡者誦著超度的往生經。

寺外,伏鴉手忙腳亂的將外袍月兌了,小心翼翼將沈菩遞來的傘包裹起來,放在一旁,才活動活動手指,去生剝簫起的人皮。簫起將會活著無比清晰地感受到人皮被剝下來的滋味。

伏鴉用雨水洗淨手上的血跡,一手小心翼翼將包著的傘抱在懷里,一手拎著血淋淋的人皮。他轉頭凝望妙安寺。

她皈依了佛,從此伏鴉跪拜每一個遇到的佛,願各路佛善待她。管它是菩薩、明王,還是彌勒佛。

細雨很快停了,伏鴉轉身回京,此生——會再來打擾她的修行。

垂柳浮水,雨珠從枝杈見墜入河邊,敲醒一圈圈淺淺漣漪。暖紅的落日余暉灑落河面,漣漪浮動間滿是瀲灩。

夕照鎮的夕陽,真的很美。

裴徊光合著眼懶洋洋地坐在海棠樹下的搖椅中,腿上放著一個紅膽深口大碗,里面裝著些荔枝。那株荔枝生長了五年,終于結出像點樣子的荔枝了。

裴徊光早就听見腳步聲了,他略略抬起眼皮,瞥著身邊的小東西。

狗剩兒站在裴徊光身邊,從他腿上的碗中拿了顆荔枝在剝。

「嘖。跑到咱家這里來偷吃了。」

狗剩兒小手捏著剝好的荔枝往裴徊光面前送,女乃聲女乃氣地說︰「——偷吃,給爺爺剝的。」

裴徊光瞥著狗剩兒小手上沾的泥巴,實在不想吃這顆荔枝。裴徊光眼角的余光瞥見從後院過來的啞叔,略抬下巴,——︰「給他吃。」

狗剩兒想了想,一顆——夠呀。他又剝了一顆,一手抓著一顆瑩白的荔枝,小短腿跑得飛快,一邊跑一邊喊︰「太爺爺!吃荔枝啦!」

啞叔才——會嫌狗剩兒的小手上——泥巴,他眉開眼笑地張嘴吃了,又把手中用蘿卜雕的小花燈遞給狗剩兒。

「好好——哦!」

狗剩兒接過來之後,立馬轉頭朝裴徊光跑過去,獻寶似的踮起腳尖高舉蘿卜小花燈給裴徊光。

裴徊光瞥一眼,嘖笑一聲,——︰「這哪兒好——了?他雕的十二生肖才勉強能看。」

啞叔傻呵呵地笑。

狗剩兒湊到裴徊光面前追問著十二生肖——多好看。他一點都不怕裴徊光,甚至沒——見裴徊光嫌棄的目光,將一雙小髒手搭在裴徊光的腿上。

他剛會說話時,裴徊光隨口一句「叫聲爺爺來听听」,沒曾想他這樣一直叫了下去——時候裴徊光覺得這孩子挺好玩,但大多數時候還是嫌棄小孩子麻煩,也沒將他養在身邊,讓他和父母生活在一起,偏偏狗剩兒總是爺爺長爺爺短,圍著裴徊光轉。

今兒個是蘇翰采那老古板的古稀整壽,裴徊光打算去瞧瞧蘇家將他的干閨女養得怎麼樣了。自那孩子出生,他便沒再去見過。他將快要爬到腿上的狗剩兒扯下去,再把腿上的那碗荔枝塞給他,換身衣裳往蘇府去。

齊煜,——,應該說安煜,如今十歲的年紀比同齡人要高出許多,長成了器宇軒昂「少年」帝王的模樣。

蘇翰采是她的恩師,也是朝中重臣。他的古稀整壽,安煜親自登門拜壽。持續五年的戰事終于結束了,舉國歡慶。沈茴也得了閑,與安煜一同去了蘇府。

沈茴與安煜今日穿的都是常服,對跪地迎拜的朝臣說今日免去虛禮,只為左相拜壽。天下初——的喜悅未消,整個壽宴氣氛很好,其樂融融。

宴席過半,安煜覺得堂內——些悶熱,帶著隨從出去走走。

走了沒多久,安煜听見奇怪的響動。他帶著人循聲而去,——見兩個七八歲的小郎君落了水,周圍只有一個小姑娘。那小姑娘回過頭,紅著眼楮朝安煜撲過來。

「嗚嗚他們落水了!」小姑娘抬起頭露出一張白淨的小臉。

安煜下令救人。

「——要怕,他們不會——事。你叫什麼?是誰家的千金?」

小姑娘怯生生地說︰「我叫蘇為昱。」

安煜恍然,原來是恩師的孫女。

「沒有招待好客人,祖父要罵人的。」蘇為昱去拉安煜的袖子。

「無妨,朕會與你祖父說。」

蘇為昱笑出一對小虎牙。可安煜剛轉身,蘇為昱臉上笑意盡消。

其實,人是蘇為昱推進湖中的。

嗤,誰讓他們說他性格古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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