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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章】

過了十余日, 簫起都沒有出現在夕照鎮。

「屬下的人確實看見了簫起的手下出現在夕照鎮。他應該知道了,但是他沒去。」伏鴉稟話。

裴徊光桌上擺了個用蘿卜雕的小老虎燈,是啞叔雕的。他正坐在案後, 照著這只小燈籠雕刻。他自詡雕工精湛, 可不知為什麼, 總覺得換了瓜果這樣的材料,他雕出來的小燈籠並沒有啞叔雕出來的活靈活現。

听了伏鴉的話,裴徊光略略皺了一下眉, 便沒了多余的表情, 繼續仿雕。

倒是伏鴉臉上陰沉沉的,他繼續說︰「屬下會派人繼續盯著。」

裴徊光「嗯」了一聲,已經在想著別的事情了。

——簫起既然知曉了沈菩的行蹤卻沒有趕去見一面, 那麼太平日子就要到了頭,很快要打仗了。

各地的急報陸續送來。果然, 各地的起義軍都開始行動, 好像都要趁著幼帝剛登基的時候拼命搶地盤。

日日早朝之上,朝臣們——是個個憂慮,直到沈茴真的將最大的反賊頭子之一的吳往招安了。吳往的降書送上來, 內宦細著嗓子誦讀降書上的內容。朝臣們听著降書之上信誓旦旦的效忠之意,面面相覷。自從吳往收了邊境的兵馬, 陸續又收了些人馬,如今手中的兵並不比簫起少多少。

沈茴隔著珠簾,望向立在玉階下的裴徊光,憶起彼時他斷了邊地糧草, 所有人都以為他要軍中的所有戰士有去無回。

過去這樣久了,沈茴還記得那個時候心里戕伐般的痛苦,記得想要拉著他一同赴死的絕望。

可他卻是故意要她誤解, 荒唐的只是想要她誤解之後的那一丁點心疼罷了。

荒唐。

降書已經念完了,沈茴回過神來,頒出早就和幾位重臣商討準備好的聖旨,向天下草寇招安,許諾歸順朝廷之後,對曾經的謀反逆舉,既往不咎。又寫了對于他們歸順之後,對助力驅逐蠻夷的期許。

不用多說,所有人都知道最大的反賊頭子之一降了,必然會產生很大的影響,讓很多小的起義軍猶豫。如今沈茴頒布這樣的一條招安書,最是恰當時機。

退朝之後,裴徊光緩步往外走,耳邊竊竊傳來臣子們對朝政的議論。或憂心、或激動。裴徊光面無表情地听了听,——甚興趣。

他站在金露殿殿門外的雕龍青磚地面上,微微眯起眼楮望向高升的暖陽。

他忽然不是很清楚自己為什麼要在這里。

沈茴回到浩穹樓,立刻換下一身沉重的朝服,穿上寬松舒適的常服。沉月一邊幫她換衣,一邊說︰「俞太醫提前送了話,今日會遲一些過來請平安脈。」

沈茴「嗯」了一聲,從葵口瓷碗里抓了幾顆石榴糖來吃。

沉月遞溫水給她,說︰「先喝些溫水再吃糖。」

沈茴接過來,卻沒喝,依舊在咬著脆脆的石榴糖。

「對了,海晏已經回來了。」

沈茴立刻說︰「快讓他——來。」

——沈茴派海晏快馬加鞭去了一趟江南,去查了丁千柔身邊的那兩個丫鬟。

海晏進來稟話,將手中的人像圖捧給沈茴。兩張人像圖展——,確實是出喜和雙喜的畫像。

「丁主子原本身邊有四個丫鬟,這次進宮挑了兩個跟——來。沒有跟——來的那兩個往日更得她喜歡,是貼身伺候的。出喜和雙喜這兩個丫鬟雖然也是自小在她身邊做事,但大多在外屋服侍,一般不——內屋。」

「四個丫鬟都是自小跟在她身邊的?」沈茴再確認一遍。

「是。丁家的丫鬟、小廝往往都是統一采買,何時進府都是有數的。」

雙喜說謊了,而且還是個很容易被揭穿的謊言。

沈茴對人的面孔有著過目不忘的本事。她幼時體弱,不能出門,就算與丁千雲交好,——只去過她府上一次。沈茴是對雙喜和出喜有點印象的,知道自己可能見過她們。

她見人過目不忘的本事,丁家人興許——知道。

那麼,雙喜的這個謊言簡直太容易被揭穿了。她為什麼說謊?為什麼說這樣一個十分明顯的謊話?

沈茴暫時沒有頭緒,先讓海晏下去。

不多時,齊煜跑來找沈茴。她與沈茴一起回來,在自己房中換了衣裳,立刻跑來黏沈茴。明明糕點都是一樣的,可是齊煜總覺得母後這里的糕點更好吃。

沈茴把齊煜抱在膝上,給她念奏折听,盡量用她能听懂的話給她解釋。

又過了一會兒,宮人稟告丁千柔過來了。沈茴讓她進來。

沈茴望向丁千柔的目光越過她,掃了一眼她身後的丫鬟。雙喜跟著她過來,恭順地低著頭,臂彎里拐著一個食籃。出喜並沒有過來。

沈茴讓她免禮之後,先——口詢問︰「身體可好些了?」

「太後娘娘掛念了。落水只是有點著涼,不礙事了。」丁千柔局促地笑著, 「娘娘許久沒召嬪妾過來做糕點了。近日得閑,做了些糕點,親自給娘娘送來。」

「有心——親自跑一趟。」沈茴頷首,讓沉月將雙喜遞過來的食籃收起來。

丁千柔看著小皇帝坐在沈茴的膝上,兩人正在看奏折,——並無心搭理她,她趕忙說︰「糕點送到了,那嬪妾就先退下了。不打擾陛下和太後了。」

「回去要多休息。」沈茴道。

丁千柔誠惶誠恐地謝恩。

沈茴將目光落在雙喜身上,說︰「——們從小跟著千柔的,伺候她更應該悉心周到些。」

雙喜跪地稱是,神色尋常,好像不知道自己的謊言被揭穿了一樣。

沈茴多看了她一眼,再詢問她︰「千柔不小心落了水,太醫看過之後怎麼說的?」

雙喜頷首垂眸,畢恭畢敬地回話︰「回太後的話,太醫已——過藥。奴的主子自小在江南長大略通水性,所以只是染了風寒而已,沒旁的大礙了。」

沈茴「哦」了一聲,彎著眼楮溫溫柔柔地說︰「原來千柔會水。那還好些了。」

丁千柔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小聲說︰「小時候學過一點,現在早忘了……」

拾星從外面進來稟告俞湛到了。

沈茴便沒有再與丁千柔說什麼,讓團圓送她出去。

團圓剛送丁千柔出去,沈茴又喚了圓滿過來,吩咐她尋個機靈的小太監暗中盯著雙喜,保她無恙。

俞湛和裴徊光幾乎是同時過來。

裴徊光——了屋,徑自在軟榻上坐下,端起一碟剝好的石榴,慢悠悠地吃著。

沈茴先讓俞湛給齊煜——了脈,讓她出去玩之後,才將手腕搭在搭枕上,讓俞湛——脈。

俞湛如常為她診了脈。沈茴的舊疾還是老樣子,藥方暫時不需要多調整,俞湛倒是多叮囑了兩句讓沈茴注意歇息,勿操勞。

沈茴笑著答應,可如今齊煜年幼,國事壓身,她又沒有經驗,不僅是操勞,壓力——是很大。

俞湛臨走前,將藥匣里的一個木盒取出來,放在桌上,在沈茴疑惑的目光里,他說︰「外祖父給娘娘想了個調養身體的方子。」

他將木盒打——,沈茴看見里面裝著一個小木珠串成的手串。隨著木盒打——,淡淡的藥香飄出來。

「外祖父調了藥,用藥漿浸泡這些木珠半年,然後用這些珠子串成手串,娘娘戴在腕上,對身體大有益處。」俞湛語調溫和,面不改色地撒謊。「外祖父還說,時日久了這珠子里的藥總要散盡。大概兩個月左右,就要換一副手串。過幾日他會——泡在藥漿里的木珠帶來,教給娘娘身邊的婢女如何曬洗串珠。」

沈茴好奇地拿出盒子里的手串,彎著眼楮詢問︰「這手串該不會——是趙伯伯親手串起來的吧?」

「是。」俞湛微笑著。

裴徊光已經將那一碟石榴籽兒吃光了,他放下小碟,抬抬眼,臉上沒什麼表情地望向坐在窗下方桌面對面的兩個人。

沈茴將手串戴在腕上,說︰「趙伯伯有心了。我已好久不曾見他,還想請他過來坐坐。」

「回家之後,臣會轉告。」

「好。」沈茴再次道謝,還讓俞湛傳話,一定要請趙伯伯過來坐坐。

俞湛微笑著答應下來。他將藥匣的蓋子合上,站起身頷首行禮,緩步離——浩穹樓。

藥方是他想的。

藥漿是他調的。

珠子是他刻的。

手串是他串的。

這條手串在俞湛的藥匣里放了許久,他每隔一日就要過來給沈茴請平安脈,之前就可以將手串送給沈茴。

之所以拖到今日,不是他忘記了,而是他故意挑了裴徊光在的時候。

俞湛已經走出浩穹樓很久了,他停下腳步,回望大片玉檀端露出的浩穹樓一角。

他要光明磊落一些,不帶給她任何千萬分之一可能產生的麻煩。

他是醫者,默默日復一日地給沈茴診脈。從她的脈象里得知她的喜怒哀樂,探出她的煩悶委屈,又絕望痛楚,再撥開雲霧怒放般的歡喜。

他不知道裴徊光哪里好,——曾迷茫裴徊光這樣一個人當真適合她嗎?他與她明明截然不同,天差地別。

可是她喜歡。

她枯萎又活絡的脈跳,蹙起又彎起的眉眼,都在清楚地告訴俞湛——她選擇了裴徊光,且牽腸掛肚,情衷綿長。

她喜歡,就好。

俞湛轉身,緩步穿過玉檀林,回到太醫館做了交接,立刻離宮回到家中的小醫館,忙碌地照顧窮苦病患。

回京的日期敲定在十一月初八。沈茴重新研究了路線,水路與陸路穿插,力爭以最快的速度回京。

回京之後,就是齊煜的登基大典了。再然後,恐怕就要迎來大大小小的戰事。

浩穹樓開始忙碌地收拾著回京的東西。沉月拿了單子來給沈茴看,可沈茴實在太忙了,完全顧不上這些,交給沉月全權處理。

她看完奏折,疲憊地窩在琉璃籠中。她望著眼前五光十色的琉璃籠,想到這次回京不能帶它回去。還有點舍不得。

下一刻,沈茴忽然想起一件事情。她的身子幾乎是從柔軟的雪毯里彈起來。她飛快地拿來里面的玉枕,取出里面的角先生。

在弒君之前,她曾經給裴徊光留了一封遺書,藏在角先生的孔洞中。只是後來事忙,她竟——這封遺書給忘了!

沈茴眯著眼楮,去瞧藏在角先生孔洞里的信。她將角先生翻過來,孔洞對著自己的手心使勁兒磕了磕,可怎麼都沒——遺書倒出來。

裴徊光——來時,就看見沈茴盤腿坐在琉璃籠中,朝雙手捧著的角先生的孔洞里面吹氣……?

裴徊光愣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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