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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六章】

俞湛——到消息的時候, 正在和錢太醫商討一道方子——知沈茴身體有恙,他立刻放下手里的事情,收拾了藥匣, 快步往外走。

錢太醫望——俞湛的背影, 起先是皺著眉, 緊接——,仿佛想到了自己,他無聲輕嘆一聲, 搖——搖頭。

俞湛見到沈茴的時候, 沈茴正坐在窗前,臨摹一幅古人的山水圖。

俞湛瞥了一眼沈茴正在描繪的圖畫,說︰「娘娘覺——身體怎麼——?」

「最近總是心口疼。」沈茴說——時, 還在臨摹。她將整條長線條畫完,才放下筆, 走到另一張桌旁坐下來, 主動將手放在桌上。

俞湛走過去,在沈茴面前坐下來,專心地給她診——脈。收了手後, 俞湛問︰「娘娘最近可有咳血?」

沈茴想了一下,才說︰「沒有咳, 都是直接吐出來的。」

俞湛張——張嘴,有心指責什麼,最終還是沉默下來。他頷首,平靜地說︰「好。」

就一個「好」字。

俞湛接過沉月遞過來的紙筆, 認真寫下方子——謂方子,不過是沈茴一直在吃的藥。可是這藥要根據沈茴的身體情況,不停做——更改。

寫完藥方, 俞湛收拾了東西,起身道︰「臣告退。」

沈茴沒有看俞湛,她轉過頭,望向窗外的大片玉檀。

俞湛看她一眼,也不再多留,轉身離開。

「俞湛。」沈茴聲音輕輕的。

俞湛怔——怔,腳步瞬間停下來。他轉過身,深望——沈茴,溫聲詢問︰「娘娘還有什麼吩咐?」

沈茴的目光仍舊落在窗外大片的玉檀上,她輕聲問︰「我還可以活多久?」

俞湛緊緊抿著唇,沒有開口。

沈茴小時候病——最重時,也不曾問過這問題。

沈茴緩緩將目光移過來,微笑地望——俞湛,再溫聲詢問︰「還有十年嗎?」

俞湛依舊緊緊抿著唇,沒有開口。

沈茴璀然一笑,她點點頭,心里明白了。

俞湛心里卻忽地一緊,聲色干澀地說︰「娘娘會長命百歲。」

沈茴溫柔笑——︰「這些年,讓你和趙伯伯操心。」

俞湛想說什麼,卻不知道自己能說什麼。很多時候,言語都是蒼白無力的。他望——沈茴再次轉過頭望向窗外,他在原地靜默地站立——一會兒,再深鞠一躬,轉身離開。

直到走到樓下,俞湛才知道沈茴並不是望——窗外的玉檀。而是齊煜在樹下玩一個陀螺。

她在記掛這個孩子嗎?

她在擔心等不到齊煜長大嗎?

俞湛搭在藥匣肩帶上的手忽地收緊。

他在原地靜立——很久,久到齊煜感覺到他的存在,詫異地望過來。

俞湛收回神,頷首行禮,大步離開。

齊煜的目光一直盯在俞湛的身上,看——他走遠——,她才問身邊的宮婢︰「他又來給小姨母治病嗎?」

「應當是吧。咱們浩穹樓,除了皇後娘娘,也沒旁的主子呀。」

齊煜眨眨眼,不知道在琢磨什麼。

「小殿下,您怎麼不玩了呀?」小宮婢詢問。

「不玩了!」齊煜將手里的陀螺塞給宮婢,快步朝樓上跑去。她個子小小的,跑起來一直都很快。

她一口氣跑到小姨母的房門前,剛要推門,听見房中的小姨母談到了她,她不由停下想要推門的動作,好奇地听了听。

「再把煜兒的功課拿來給我看看。」沈茴說。

「娘娘不是已經看過——?」

「忽然想起來有個字第一次沒給圈起來讓她重寫,實在不像話,就該對她要求嚴格一點……」

小姨母溫柔的聲音從門縫里飄出來。齊煜抿抿唇,也不推門了,轉身朝自己的書房跑過去。跑到一半的時候,她的宮婢追上來,笑嘻嘻地問︰「小殿下,咱們去樓下玩呀!」

「我要去讀書,誰跟你玩!哼!」

房間里,沈茴听著齊煜的腳步聲遠——,她唇角慢慢掛出一絲很淺的笑來。

沉月蹙眉說︰「娘娘,要不要回去再躺一會兒?」

沈茴搖頭,說︰「我要去見皇帝。」

沉月趕忙說︰「陛下這個時候也在午歇呢。娘娘睡一會兒,醒來再去見他好不好?」

「好。」沈茴起身,朝床榻走去。她一邊走一邊琢磨——,剛在床邊坐下,再吩咐沉月︰「你讓平盛回沈家一趟,叫鳴玉進宮來。我有些話要親自對她說。」

「是。」沉月一邊應——,一邊幫沈茴將床幔放下來。她轉身悄聲走出去吩咐平盛。她回憶——沈茴交代的語氣,莫名覺——有些交代遺言的感覺。她鼻尖頓時一酸,立刻抬手打——自己一巴掌。

平盛嚇——一跳,急忙問︰「沉月姐,你這是作甚?」

「有蚊子。」沉月胡口搪塞。

沉月轉身往外走,渾渾噩噩地走到沈茴房門前,想起沈茴這個時候在睡著,她不能進去吵醒沈茴,又悄聲離開。

她心事重重地走到樓下。

廚房的門開——,她看見燦珠在廚房里忙碌。

沉月走進去,看見燦珠在泡茶。沉月蹙眉說︰「都這麼大的月份了,怎麼還往廚房里鑽?天氣正熱呢,你瞧瞧你頭上這些汗。」

說著,沉月拿出帕子來,小心翼翼地給燦珠擦了擦。

燦珠笑——說︰「哎呀,你們都擔心我這肚子。其實這孩子真的很乖,一點都不鬧人。我做些力——能及的事情也挺好的呀。」

燦珠一邊說——,一邊將剛泡好的茶水倒掉。

沉月不解,詢問︰「怎麼又倒——?你這是在做什麼?」

「掌印平時飲食不是很挑剔,卻很喜歡王來泡的茶。王來走之前,特意教——我。我——多練練,等什麼時候能和他泡的茶一樣了,才好端上去給掌印。」

「你到是有心。」沉月說。

燦珠笑——說︰「我這個人嘛,沒什麼大是大非的觀念,狹隘——很。只想著身邊的人好,那就好!我知道天下人都恨掌印,可是若沒有掌印,就沒有王來的今天。王來不在這里,我總要力——能及地做些事情,我孝敬掌印,就是王來孝敬他干爹呀。」

燦珠低——頭,溫柔地望——自己圓鼓鼓的肚子。

有些話,挺不好意思開口的。但是她和王來是真的盼著這個孩子生下來之後,能養在掌印和皇後娘娘身邊。既然兩位主子已然是無後之人,那就讓這個孩子來孝敬他們兩個。

燦珠又有點不好意思,心想主子們興許看不上哩。

沈茴沒具體交代讓沈鳴玉從正門來行宮,還是從暗道直接來浩穹樓。平盛自己琢磨——一下,那條暗道是掌印大人偷偷修建的,那自然是越少人知曉越好——以他帶著沈鳴玉從卿行宮的正門進來。

皇帝心里明白今日早朝上,必然要被千罵萬罵——以他今天根本就沒去早朝。

這群大臣不準他選秀,不準他回京。

那沒有辦法啊,那他只好想歪法子,從這些朝臣手里挖錢啊。不是國庫空虛嗎?他想了個絕妙的賺錢法子。

胭脂巷的青樓賺錢最快。宮里這麼多女人,他怎麼就不能拿這些女人來賺錢充盈國庫——?平日里好吃好喝地養著這群女人,他病——,這群女人見他如猛獸不肯陪他,那他就讓這群女人去陪別的男人。還能賺錢,一舉兩。

皇帝冷笑。

他笑——笑——,又因為身上奇癢難耐而心情瞬間沉入谷底。那些病斑已經遍布全身,甚至在他的下巴上也有——兩處。

最初,他這病被發現——很早。他也想听從太醫的話,將這病治好。他這病,治療時不能再踫女人。

可是……

他喝醉——啊!

喝醉——之後,女人爬上——他的床。

那個女人真的是自己膽大包天爬上他的床嗎?

炎炎夏日,皇帝站在外面的烈日下,打——個寒顫。他知道那個女人是別人送過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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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

還能是誰?

皇帝緩慢地抬步往前走,也不知道要走到哪里去。

其實他一直不懂裴徊光到底要干什麼。

他能稱帝全靠裴徊光將他拎到皇位上。他想要什麼,裴徊光都能給他弄來,簡直是最好的臣子。

可裴徊光是臣嗎?

不不不,皇帝心里一清二楚,裴徊光根本不是他的臣。

就算是閹人身,裴徊光若想稱帝,也是輕而易舉。

可是他沒有。

他到底想干什麼呢?

這個問題,皇帝已經在心里琢磨——好些年。他隱隱覺——裴徊光並無心權勢,他只是站在山巔上,隨意擺弄螻蟻的生死。

裴徊光任由他胡作非為,從不阻止。

裴徊光高高在上,看戲一樣。

或者說,看笑話。

皇帝想起自己做——什麼荒唐事,裴徊光——自內心的笑,脊背生寒。

拐過圓拱門,皇帝抬起頭望向遠處的花牆,忽見沈荼的身影一閃而過。

皇帝愣了一下,揉——揉眼楮,再去看——現只是個十二三的高瘦小姑娘,跟——一個內宦從花牆經過。

那個小姑娘,是沈鳴玉。

皇帝多看——沈鳴玉兩眼。

這是皇帝第三次于不經意間注意到沈鳴玉。

本就不是個多情的人,三宮六院美人不計其數。他時常分不清自己的女人誰是誰,能三次注意到一個人,實在罕見。

當初,江月蓮自以為是自己的多言,才讓皇帝將封後的聖旨送到江南給沈茴。

不是的。

皇帝一直在等沈茴長大。

他猶豫——那樣久,最終還是沒忍住,在沈菩大婚之日將她搶進宮中。可是他很失望,沈菩一點都不像張揚爽朗的沈荼。

一點都不像!

他等——沈茴長大,沈茴偏偏五官輪廓像極——她的二姐姐,並不像長姐。

沈家為什麼再生不出第四個姑娘呢?像沈家長女那樣的第四個姑娘。

沈家第四個姑娘,出現。

半年的肆意生長,讓原本只是五官輪廓略像沈家長女的沈鳴玉,養出了張揚挺拔的氣質。

皇帝快步往前追了兩步,又猛地停下腳步。

「沈家……」

他猶豫。

可是他又很快笑——起來。

沈霆不是出征——嗎?沈霆不在家啊。

沈家,又沒有男人在了。

高亭中,裴徊光垂目,涼薄的目光追隨著皇帝,看——他如何像個小丑一樣在炎炎烈日下瘋瘋癲癲。

他陰沉的目光追隨著皇帝,跟——皇帝的目光投落在沈鳴玉身上。

一眼看透狗皇帝的心思。裴徊光低低地笑——起來。

這狗皇帝,卑劣荒唐之舉真是從來不讓他失望。

裴徊光從糖盒里取出一塊糖,放進口中,慢悠悠地嚼碎,品嘗甜味暈開的快.感。

順年拾階而上,小跑過來,稟話︰「掌印,浩穹樓送來消息,皇後娘娘今日吐血。」

口中的糖,瞬間不再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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