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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三章】

沈霆騎著馬, 踏進海棠林,遠遠看見了沈茴和裴徊光親昵相擁在一起的身影。他繼續前行,踩著一地的落英, 朝沈茴走——去。俊朗的五官緊繃著, 帶著——分他于戰場領兵時的嚴肅冷意。

從街市趕回家中, 得知了發生的事——,沈霆立刻騎馬追來。沈霆原本以為自己會發怒,可是當他望著越來越近的沈茴, 竟然發現自己心里一片平靜。

沈茴側著臉, 抿唇望著哥哥逐漸走近。她將搭在裴徊光腰間的手慢慢垂放下來,她從裴徊光禁錮如牢籠般的懷中走出來。然後,她擋在裴徊光身前, 抬起臉望著馬背上的哥哥,乖巧地喊他︰「哥哥。」

沈霆坐在馬背上, 審視著主動擋在裴徊光面前的ど妹。他的目光落在沈茴沾著淚珠的眼角還有嬌紅的面靨。

好一會兒, 沈霆才沉聲開口︰「蔻蔻,哥哥接下來的話不好听。你要他也在一邊听著?」

沈茴目光閃爍,不假思索地拒絕︰「不要!」

她朝沈霆走過去, 離得近了,發現哥哥的目光落在她的唇上, 沈茴心里頓時生出一絲尷尬來,她低下頭,用手背蹭了蹭唇角。

沈霆移開了目光。他從馬背上下來,將馬韁纏在手腕上, 牽著馬,和沈茴朝一側走去。沈茴回頭望向裴徊光,他站在原地, 正在望著她。沈茴抿抿唇,她收回視線,默默跟著沈霆往前走。

兄妹沉默地走了一段,沈茴主動小聲開口︰「哥哥……」

沈霆停下來。他望著遠處山巒,嘆了口氣。他說︰「本來今天晚上哥哥也會在家中等著你回來。可是河邊街市出了人命,出去了。」

沈茴微怔,不明白哥哥為什——忽然對她說這個。

「死的人是一個賣孔明燈的商販,尸體在荒僻的小巷里找到。這人死于五髒六腑碎裂,在還有一口氣的時候被生生剝了人皮。在他的腳邊擺著一個血淋淋的孔明燈,正是用他的人皮所做。」

沈茴驚愕地微微張著嘴。眼前浮現的恐怖畫面讓她臉色有些發白。

沈霆轉過來,深深望著她。他問︰「蔻蔻,你覺得是誰做的?」

沈茴茫然地望著哥哥,不解哥哥為什——會在這個時候拿這件命案來問她。她開始琢磨哥哥此時此刻說這件事——的目的。

不知怎麼的,裴徊光手背上那幾滴血,忽然浮現在眼前。緊接著,那個空了的賣孔明燈的攤位也闖進她的腦海,橫木上晃動的孔明燈。還有那盞落地無人拾,代表希望的孔明燈。

沈茴神色慌張,惶惶向後退了一步。

沈霆死死盯著沈茴的眼楮,逼問︰「蔻蔻,你喜歡他什——?」

沈茴緊緊抿起唇,不吭聲,向後再退一步。

沈霆便朝她邁出一大步,再次逼問︰「你的良知當真允許你喜歡上這樣一個人?」

沈茴臉色煞白。

沈霆閉了下眼楮,努力克制一下自己的語氣,盡量用溫和的聲音︰「蔻蔻,不要被情愛中的甜蜜陪伴所蒙蔽。睜開你的眼楮看一看,扯開——愛華麗的外衣,暫且忘記那些心動。你看一看這個人的品質你是不是真的能接受。他卑劣又殘忍、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你最敬畏的生命,在他眼中不——草芥。」

沈霆繼續咄咄相逼︰

「如果他做的事——是你所不喜,你要阻止,還是裝作不知道?」

「如果你拼盡全力追逐一生的夢想,被他嗤之以鼻。你要說服他,還是避而不談孤獨獨行?」

「原則不同,永遠努力避開互不關注?還是爭吵與爭斗?又或者互相妥協,一而再再而三的降低自己的原則,將自己變得不再是自己?」

卷著海棠雅香的風輕輕地吹,將沈茴的披風緩緩吹起。沈霆伸手,將沈茴身上被風吹到身後的披風整理好。

沈茴垂下眼楮,望著披風胸口的蝴蝶結。

他為她溫柔系結扣的手,也曾沾滿無數鮮血。

沈霆望著妹妹,心里壓抑著疼痛。他的妹妹本來應該懷著少女心事,溫柔笑著出嫁,慢慢長大,慢慢在被寵愛中嘗得——愛滋味。

蔻蔻,哥哥怕,怕你年紀小走了歧途,困在情愛的歡愉里,忘了本我。

「蔻蔻,人與人是會互相影響的。難道你希望自己有朝一日也變得對生死沒了敬畏,對善惡沒了分辨?」

沈茴的眼眸慢慢明亮起來。她望著沈霆,認真點頭。她說︰「哥哥說的對,人與人是會互相影響的。但是哥哥為什——篤定變的那個人是我?為什——不能是他開始對生死有了敬畏,對善惡有了抉擇?」

沈霆微怔。他沉沉的目光望著沈茴。心里五味雜陳。他想說沈茴是那樣天真。可偏偏,天真與無畏相伴,就成了生機盎然的樂觀。

這就是她,不是嗎?

沈霆悵然。

他本該知曉,他的ど妹一直都是這樣,不管身處怎樣的困境,即使飄搖于生死一線間,也永遠懷著一顆樂觀勇敢的心。

沈茴朝前邁出一步,伸出手來,攥住沈霆的袖子一角,輕輕搖了搖。她前一刻還明澈的眼眸,慢慢爬上了柔軟。

「哥哥,我喜歡他。」她說。

沈茴聲音軟軟的甜甜的,帶著往日里閨中討糖吃時的撒嬌。又帶著點少女初長成——絲裹纏的柔軟。

呵,合著他說了這——多,最後只換來她這樣一句話。沈霆板著臉盯著沈茴,聲音沉沉︰「有多喜歡啊?」

沈茴扁了扁唇角,認真想了一會兒,才說︰「可以一輩子都不吃糖了。」

沈霆一下子笑出聲來。

那是在沈茴很小的時候,她踩著小凳子在抽屜里偷糖吃,被沈霆發現了,訓斥她要壞掉所有的牙。他板著臉訓她︰「怎麼才能不吃糖?」

小小的她,將糖塊攥在手心里,一雙小手死死背在身後。她眨巴著水汪汪的眼楮,用最軟糯的聲音抗議︰「怎麼都不可以!」

沈霆的視線越——沈茴,望著遠處正朝這邊走——來的裴徊光。

兄妹兩個在這邊說話說了太久,裴徊光顯然等得不耐煩了。

沈茴還沒有听見裴徊光的腳步聲,她仍攥著哥哥的袖子輕輕地搖晃,軟軟的聲音里既是撒嬌又是求助。

「哥哥你得幫我呀。父親會不會拿拐杖打我的?母親要是罰我怎麼辦?比起被母親罰抄書,我更怕她哭……」沈茴吸了吸鼻子,「哥哥……」

裴徊光眯起眼楮,凝望著沈茴的背影,在她的聲音里努力分辨她的——緒。

裴徊光逐漸走近,沈茴終于听見了他的腳步聲。她怔了怔,立馬住了口,不吭聲了。

沈霆長嘆一聲。

他重重地冷哼一聲,盯著沈茴︰「自己闖的禍自己負責。我來尋你前,母親正哭著要見你。」

沈茴心里頓時攪在一起。她有心想說什——,可是知道裴徊光在身後,她將所有的焦慮和難過強壓下去。她用尋常的語氣開口︰「嗯。我知道了。我這就跟哥哥回去見母親。」

她努力用尋常的語氣,來證明這是無關緊要的事——,她可以解決。

沈茴轉——身,望向裴徊光。分明原本打算帶他一同回沈家,可是沈茴現在又覺得不該這樣莽撞。若現在帶他回去,她竟猜不準會發生什。她不知道父親和母親會不會受到刺激,心里更加憤怒與傷心。她也不知道憤怒的父親會對他說出怎樣傷人的話。似乎,需要些時間調潤。

于是,她望著裴徊光笑著說︰「我要跟哥哥回家一趟,你先回家吧。」

裴徊光瞥著她,沒說話。

三個人間一陣長久的沉默。

沈茴蹙著眉猶豫了一會兒,然後朝裴徊光走過去。她拿出藍白色調的小瓷盒,推開蓋子。里面還剩下三顆蓮子糖。

她拿出一顆蓮子糖遞給裴徊光。裴徊光望著她的眼楮,慢慢彎下腰,任由她將蓮子糖送——他口中。

沈霆冷哼一聲,轉過頭,不耐煩地說︰「上馬!」

「這就來!」沈茴將糖盒的蓋子合上,轉身朝哥哥快步走——去,扶著哥哥的手,踩著馬鐙,坐在馬背上。沈霆緊接著翻身上馬,手臂護過沈茴的腰側去拉馬韁,調轉馬頭,回沈家。

沈茴努力轉過頭,望向站在後面的裴徊光。

沈霆很快將馬轉了方向,他的身體擋住了沈茴的視線,沈茴只來得及看了一眼裴徊光的身影,連他的臉都沒有看清,更別說分辨出他臉上的——緒。

裴徊光站在大片大片的紅色海棠林里,望著兄妹兩個離開的背影。他慢慢將沈茴走前塞給他的蓮子糖咬碎,讓糖塊的甜味一點一點在唇齒間蔓延開。在沈茴和沈霆已經走遠看不見了,裴徊光才抬腳朝著他們離開的方向而去。

黎明前最是黑暗。

沈府堂廳里燈火通明。沈元宏拄著拐杖站在門口,朝著遠處張望著。沈夫人和兒媳坐在一起,臉色都有些不好看。

老太太也沒睡,也在一旁坐著。她低著頭,目光落在地面,無聲輕嘆著。

遠遠看見沈霆將沈茴帶回來了,沈夫人和駱菀趕忙起身迎出去。沈元宏腮線緊繃,手掌用力握著拐杖,像是不認識了沈茴一樣,仔細打量著她。

倒是蕭家老太太仍舊坐在椅子里,沒什——動作。

沈霆翻身下馬,再小心翼翼將沈茴扶下來,他將馬韁和馬鞭遞給家僕,目光落在沈茴躊躇的面頰上。

書友們之前用的小書亭已經掛了,現在基本上都在用 \\ 。

沈茴小聲說︰「哥,一會兒父親要是打我,你幫著攔一攔……」

沈茴悄悄遞給沈霆一塊蓮子糖。

沈霆被沈茴的賄賂氣笑了,無語地說︰「你自己吃吧!」

「阿茴!」沈夫人急急忙忙奔出來,心疼地拉著女兒。

沈茴露出乖巧的笑臉來,小聲問︰「姥姥還好不好?」

她看見父親站在門口,並沒有看見姥姥的身影,有點擔心姥姥得知了裴徊光的身份,接受不了。

「你姥姥在屋里呢。」沈夫人哽咽地說。

沈茴點點頭,跟著母親進了屋。

沈元宏讓幾個下人都出去,下人退出去之前,將房門關上。

「阿茴,到底是怎麼回事啊?別怕,告訴娘啊。」沈夫人滿眼憂慮,聲音里是強壓的哽咽。

沈茴急忙打量了一番姥姥,見姥姥低著頭並沒有看她。她將視線收回來,輕輕推開母親拉著自己的手,向後退了兩步,然後低著頭跪下來,誠懇開口︰「女兒不貞不賢,與他暗中勾纏多時。」

裴徊光旁若無人邁——沈家庭院。看見裴徊光的家僕,都被他禁了聲。

他站在門外,望著沈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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