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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沈茴雙手壓在窗台上, 探身出窗外,目光追隨著黃羽鸚鵡,眼睜睜看著它飛進玉檀林里, 小小的身影逐漸看不見。

她還沒來得及縮回身子, 袖中的一方帕子慢悠悠地飄落。待沈茴覺察時, 那方帕子翩翩落在裴徊光的手中。

淺粉色的絲帕,只在一角繡著一株海棠。

裴徊光捏著帕子聞了聞,聞到少女的清甜。

沈茴小眉頭揪起來。若是沒有被裴徊光當場抓獲, 她還可以裝傻充楞全當不知籠中鸚鵡是如何逃的。可如今被抓——個正著, 狡辯都不行。

「才晌午,娘娘就過來了?」裴徊光抬頭,仰望著窗口的沈茴。

「一個人用膳孤零零的, 來和掌印一起吃。」沈茴甜甜地笑。大抵是弄丟了他的鸚鵡,有些心虛。臉上的笑容甜得宛如抹了蜜。

裴徊光將帕子收進掌中, 上樓。

當裴徊光看見桌子上擺的午膳時, 奇怪地瞥了沈茴一眼,問︰「娘娘飲血上癮了?」

滿桌的菜肴里,裴徊光一眼注意到鴨血碎菇湯、煎豬血、麻辣鴨血、血豆腐……

沈茴捏著勺子, 小口嘗——一點鴨血碎菇湯,狀若隨意地小聲說︰「給掌印補補血呀。」

在一旁伺候的順歲欲言——止。

——掌印不踫這些東西。他不僅不吃, 連膳桌上擺著——些東西都不太能接受。

當然了,除了——幾道動物血塊的菜,還有另外幾道補血功效的菜肴。順歲不動聲色地盛——一碗南瓜紅棗放在裴徊光面前,再用小碟布菜, 放置——些鵪鶉蛋炖桂圓、葡萄干蒸枸杞、

即使,裴徊光對這些也不太喜歡。可也只是不太喜歡,還不至于像動物血塊那般, 一口不踫。

裴徊光沒說——麼,安靜地吃著。

沈茴發現裴徊光並沒有踫過她特意叮囑廚房做的補血大菜。她抬起眼楮,偷偷看——一眼裴徊光的神色,隱約猜到自己把事情辦砸了。她低著頭,沉默著小口小口吃飯。

裴徊光便看見坐在對面的沈茴一直低著頭,不知道——在瞎琢磨——麼。

沈茴的確在瞎琢磨。

她在反思自己。她悄悄打听過,知道裴徊光飲食向來清淡簡單,可那樣日復一日的飲食應當對身體不好吧?更何況,他拿自己的血當藥引來醫她。沈茴仍記得那蓋——藥苦的血腥味兒,他在湯藥里放了多少血呀?

而且裴徊光兩次吐血——事,宮里人盡皆知。沈茴自然也是曉得的。

本來就割了手,放那樣多的血來醫她,——吐——血——個時候給他補補血不是應該的嗎?

沈茴覺得自己做的沒錯,甚至見裴徊光對那些血塊食物根本不動筷,有心勸諫。

可是她再一琢磨。

她不喜歡吃蔥姜蒜,別人說不吃蔥姜蒜對身體不好勸她吃,她樂意嗎?她喜歡吃糖,別人說吃糖多——對身體不好不準她吃,她樂意嗎?

碗里的紅棗羹,一點都不清甜。

她輕輕放下勺子,腳尖從裙子里探出,在桌子下面,輕輕踫了踫裴徊光的小腿。

裴徊光抬眼,看她。

「我吃好了。」 沈茴用眼角的余光瞟——一眼杵在一旁的順歲。

裴徊光本來就不怎麼想吃——,他讓順歲收拾了東西,退下去。

等順歲一走,沈茴立刻從座位起身,幾步走到裴徊光身邊,抬起他的手,順勢坐在他的腿上。她軟軟靠在裴徊光的胸口,聲音低低軟軟︰「我錯。再不會擅做主張準備掌印不喜歡吃的東西了。」

裴徊光瞥她一眼,將手搭在她的腰側,只是「嗯」——一聲。

沈茴仔細打量了一下裴徊光的神色,緊接著把聲音放得更低更軟一點︰「掌印手指被割破的地方還疼不疼呀?那去疤藥掌印手里還有吧?可別留下疤呀。」

說著,她捧起裴徊光的手,放在嘴前,輕輕地吹著。

裴徊光「嘖」——一聲,上下打量著沈茴,問︰「娘娘肚子里——藏了——麼壞水?」

沈茴眨著一雙無辜的明澈眼眸望著他,一本正經地說︰「本宮在關心掌印呀。」

裴徊光數了一下,——一會兒工夫,小皇後軟著嗓子蹦出三個「呀」。嘖,是不是長得漂亮的小姑娘天生就會撒嬌。

「咱家謝娘娘關懷。去疤藥還有,留不下疤痕。」裴徊光停頓了一下,再慢悠悠接一句︰「留下疤痕也挺好,轉蹭時說不定更舒服些。」

沈茴一怔,鬧了個紅臉。她本能地想要從這死太監懷里起來。可她忍——下來,反而彎著眼楮,擺出更甜美的笑臉。聲音呢,倒是低軟中勾了一抹嬌媚。她說︰「掌印分明不用左手的呀。」

「是嗎?」裴徊光呵笑一聲,他拽拽沈茴的耳朵,湊——去,低聲說︰「下次。」

下次什麼?

他有時會故意不把話說盡,引得沈茴低著頭自己去胡思亂想。

不——一次,裴徊光並沒有如願在沈茴臉上看見太多的羞恥感。她軟著聲音說好。然後沈茴靠——來,將腦袋搭枕在他的肩上,繼續說︰「所以鸚鵡飛走了,掌印也不會生氣是不是?」

啊,——事兒啊。

嘖,裴徊光被一桌的「血」膳唬得差點都忘。

他用指背溫柔地蹭——蹭沈茴的臉蛋,說︰「無妨的。反正有娘娘。」

三日後,沈茴才明白這話是什麼意思。

白玉床對面窗下的長榻被撤走——,取而代之的一個純金打造的巨大鳥籠。

沈茴呆呆望著眼前純金的鳥籠子,已隱約猜到了裴徊光用意。

「那樣多的能工巧匠日夜不休花了三天三夜造出來的。娘娘覺得好看嗎?」裴徊光從沈茴身後繞到她面前,慢悠悠去解她的衣帶,將她身上的衣裳月兌下來——親自為她穿上一件鵝黃的羽衣。

那只飛走的鸚鵡,正是這樣明艷的鵝黃色。

裴徊光拉著沈茴的手,吻了吻她的指尖,然後將人推進純金的籠子里,再將籠子的搭閂叩好。他徑自走到白玉床上坐下,望著對面純金籠子中的羽衣美人,心情舒暢地欣賞著。

「——純金的鳥籠貴氣有——,卻有點俗氣。」裴徊光語氣愉悅輕緩地點評。「也是沒——子,時間有限——正月十五,就要陪著狗皇帝去別宮,來不及做更好的樣式。不——到了關凌,咱家再令人給娘娘燒一個琉璃籠。」

裴徊光想象——一下琉璃籠的樣子,想象著小皇後坐在流光閃爍的鳥籠中,對他一聲一聲喊「掌印」的模樣。

沈茴站在純金鳥籠里,睜大了眼楮瞪著裴徊光。听了好一會兒他的胡言亂語,她輕哼了一聲,縴細的手臂輕易穿過鳥籠中間的縫隙,將搭閂拉開,走出鳥籠。她快步朝白玉床走去,抱起自己粉女敕的一床被子,連枕頭也一並抱著,重新走回鳥籠里。

鳥籠里本來已鋪了幾層厚厚的絨毯,沈茴坐下,身子都要往下陷一陷。沈茴將粉女敕的小被子扯開,裹在身上躺下。

哼,睡覺。

裴徊光饒有趣味地瞧著沈茴做完——一切,見她躺好一動不動了,才開口︰「娘娘忘記關門了。」

沈茴靜默——好半晌,才不情不願地從柔軟的絨毯里坐起來,伸長胳膊將鳥籠的門關上,然後重新背對著裴徊光躺下來。

「娘娘倒是喊幾聲掌印啊。」

沈茴才不要。她無聲地擺口型︰死太監、死太監、死太監!

裴徊光起身,將寢屋里的燈熄。

大概是純金鳥籠里鋪的絨毯太柔軟,沈茴也沒有想到她很快就睡著。

裴徊光坐在床邊,一條腿抬起腳踝搭在另一條腿的膝上,悠閑地望著鳥籠中睡著的沈茴轉——身來,雪白的小臂從粉女敕的被子里探出來。

裴徊光長久地細瞧沈茴酣眠的容顏。

翌日清晨,裴徊光走出寢屋,走到樓層盡頭,推開廊窗,吹一會兒涼風會讓他身體更舒適些。

燦珠早就起來了,早早候在院中,等著沈茴吩咐。

裴徊光抬抬眼,看著遠處王來和順年站在一起說話。兩個人說——沒幾句話,王來便朝燦珠走——去。

王來如今在東廠做事,已不似之前那樣日日伴在裴徊光身邊,自然也從滄青閣搬走。

裴徊光垂眼,看著王來走到燦珠面前,從懷中掏出兩張銀票塞給燦珠。燦珠起先不要,不知王來說——麼,她才點了頭,不——她只留——一張銀票,另外一張銀票強硬地塞回給王來。

裴徊光極少關注小人物瑣碎的日常。他瞥了兩眼就收回目光,轉身回到寢屋。

沈茴已經睡醒——,在純金的鳥籠中,坐在柔軟的雪白絨毯上,嬌嬌軟軟地伸懶腰。

「嘖。娘娘睡得挺舒服。」

沈茴搖頭,揪著眉頭︰「有點太軟了。」

她捏了捏身下幾層的雪白柔毯,抱怨︰「中間夾一面棉褥更好些。」

裴徊光走過去拉開鳥籠的門,伸出手去,將沈茴扶出來,沈茴沖他軟軟地打哈欠,他月兌口而出︰「娘娘缺銀子嗎?」

沈茴緩慢地眨了眨眼,望著裴徊光好一會兒,雙眸中的迷茫睡倦散去,逐漸清明起來。她慢慢彎唇,笑著點頭。

今兒個已是正月初九,——正月十五,宮中高位的妃嬪就要隨帝搬離京都前去關凌城的卿行宮。是以,宮中各處都十分忙碌。不僅要忙著慶正月十五的元宵佳節,還要準備離宮——事。

此番離京,名義上說的再好听,實際上都是皇帝怕巫茲打——來,帶著妃子們往南方逃。

宮中妃嬪眾多,只有正四品以上的美人位妃嬪才能跟著陛下去行宮,雖然戰事還沒有影兒,那些不能伴駕同行的妃嬪們,心里難免惶惶。尤其如今宮中忙亂,——種忙亂更是能讓人心里跟著亂起來。

沉月有條不紊地吩咐宮人收拾行禮時,俞湛如常過來請平安脈。

「娘娘身體恢復得很好。上次開的藥方暫時可以停。」俞湛說道。

沈茴笑著說︰「多虧了俞太醫這樣好的醫術。」

坐在窗下陰影里的裴徊光瞥了俞湛一眼。

俞湛似已習慣了會在沈茴身邊看見裴徊光,他語氣如常︰「十五——後啟程去關凌,那地方更溫暖些,于娘娘身體大有益處。」

沈茴點點頭,說︰「小時候在書上見——座海棠城,听說四季如春,是個好地方。沒想到真的能過去親眼見見那里時時開放的海棠。」

俞湛一邊收拾藥匣,一邊溫聲說︰「娘娘的表兄未曾向娘娘說過那里?听說蕭公子母親的娘家在關凌城附近。」

裴徊光慢條斯理地從小糖盒里取——顆女乃糖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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