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駝鈴聲里,我沉沉睡去,做了一個現在已忘了的大夢。只記得再睜眼時,看見了一個女子。她頭戴白紗,下半邊臉也被另一塊白紗蒙住,只露出一雙眼楮。但那雙眼楮是我生平未曾見過的好看,又黑又亮,像兩顆黑珍珠,睫毛也長長的,彎彎的,翹翹的。她皮膚不像其他涼國女人一樣黝黑,反而比虞國的女人們還要白,在太陽下甚至還反著晶瑩的光。

我看得痴了,一直盯著她。她便笑,說︰「你看我做什麼?」我說︰「我第一次看見仙女,想認真看看。」她說︰「你這人看上去老實巴交,嘴真花。我哪里是什麼仙女?」我說︰「你一身白,長得更白,可不是白無常仙女嗎?難道你是孟婆?」她捂嘴笑了好一陣,說︰「我不是白無常,也不是孟婆,是不是讓你失望了?你要想見白無常也行,我一刀剁了你腦袋,成全你。」

我終于醒悟過來,原來我沒死。掙扎著坐起來,朝下一看,身上的刀傷都被包扎了起來,用的是和她身上一樣的白紗,不知用的什麼止血藥,一股子幽香直往鼻子里躥。往周圍一瞅,發現不知何時到了一片綠洲,除了我倆外,還有幾個人在喂駱駝。我說︰「你救了我,你不是白無常,你是女菩薩。」她嗔怪地說︰「可不能瞎說,我哪是女菩薩?我專門殺女菩薩,剁了她們腦袋裝水喝。」

這女人好美,又好奇怪,我的心那時就在撲通撲通跳。身後一道聲音,好像有人醒了,我轉頭一看,發現是水老虎,原來他也被救了。我真恨,拿起旁邊的槍就往他身上扎,水老虎受傷比我重,瞪大眼楮躲不開。女人一把拽住了槍,問︰「你干什麼?」我說︰「這人殺了我好些徒弟哩,還做了許多壞事,我要殺了他。」女人說︰「我不許你殺他。」我卻更氣,用勁掙開,舉槍就往水老虎脖頸上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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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啦」一聲,槍桿斷了。我愣住了,那是師父給我的槍。女人正提著一把雪亮的彎刀,狠狠地說︰「總之不許你殺他。」我說︰「可他是惡人。」女人拽過槍頭,抵著她自己的喉嚨,說︰「我也是惡人,你也殺了我罷。」我放開了斷掉的槍,失魂落魄的,不知說什麼好,只心里想,她是惡人嗎?可惡人又怎會救我?

接下來幾天,我在綠洲養傷。一開始我曾想絕食抗議,餓了兩頓後,只听她說︰「你不是想報仇嗎?餓死了可沒辦法報仇啦。」我便只好吃肉干,喝女乃酒。水老虎的傷也漸漸好了,能站起來自由地走。我倆一般在綠洲兩頭活動,倘若相互看見,都只惡狠狠瞪著對方,互不說話。

綠洲里一共十個人,女人有七個男同伴。這些人很怪,全都寡言少語,每天就是打坐練功。問他們來歷,誰也不肯說。八個人里,只有女人會和我說話,聊的都是虞國事情。她聲音很好听,但並不是清脆悅耳的那種,有些啞,听起來像是風吹過沙地一樣。

她問我為什麼要走鏢,我說︰「我師父以前就是走鏢的,所以我也走鏢。」她問我師父去哪兒了,我說︰「師父好早就死了,在大河上被一群官兵圍著打,身上中了十幾支箭,一頭栽到滾滾河水里。我跳下河,拽不住師父的尸體,只把他的槍拿了回來。」她問官兵們為什麼打我師父,我說︰「官兵們說我師父給魔教的人押鏢,該死該殺。」她怔了好久沒說話。

那天晚上,女人從綠洲消失了,第二天晚上才帶了一桿槍回來。她把長槍扔給我,說斬斷了我的槍,現在賠償。我拿過槍,揮舞兩下,發現槍桿軟,槍頭硬,和我的七殺槍法真是絕配,頓時愛不釋手。她見我喜歡,笑著把臉上面紗摘下,我發現她比我見過的任何一個女人都美,又盯著她看呆了。

她問我︰「你又在看仙女麼?」我緊張,支支吾吾地說︰「今天月色真美。」她說︰「大漠的月亮,冷冷清清的,美什麼?」我說︰「美,真的美,月亮把整個大漠都照成了白的,你就是我的白月光。」她彎彎的眉毛一下子蹙起︰「什麼白月光?我一刀剁了你腦袋,去見白無常!」我忙說︰「不用剁我腦袋啦,你就是我的白無常。」她一陣笑。我倆坐在綠洲外的沙丘上,看了一晚的月亮,不知什麼時候就依偎著睡著了。

第二天醒來,我懷里抱著那桿槍,身邊不見了她。忽然听見一陣駝鈴聲,我提槍追過去,看見她和同伴們騎著駱駝,往大漠深處走。我問她︰「你要去哪里呀?」她又戴上了面紗,說︰「耽擱好多天,要走啦。」我說︰「我跟你一起走。」她說︰「你又不認識我,干什麼跟我走?」我說︰「我怎不認識你?」她說︰「那你知道我名字嗎?」我又答不上來,心里其實有想說的話,但紅著臉就是沒法出口。

她見我不言語,騎著駱駝就要走。從遠處天上「唰唰」一陣破空聲,我跳起來,抖了個槍花,打掉十幾支箭。好幾個沙丘後面,走出來許許多多穿著土黃色鎧甲,騎雙峰駱駝的人,應該是涼國的官兵。其中有個將軍大喝︰「皇天教的人好大膽子,明知道我們在追捕你們,還敢來盜神兵。」我心中一顫——原來她是魔教的人!

涼國官兵來圍攻我們,其中還有好幾個是涼國的武學高手,人多,武器好,很快就佔據了優勢,把我們圍在中間。她說︰「我帶著手下往外沖殺,你趁機走罷。他們為皇天教來,與你沒關系。」我又豈能如她所言?當即提槍殺了出去,大喊︰「白無常,你走罷!這條命是你救的,我這就還了你!」

我和涼國官兵們戰了起來,槍尖使勁朝著四面八方扎,熱乎乎的血直往臉上噴。她也拿著彎刀,帶著手下一起打。殺著殺著,天上忽然起了極大的風沙。我就記得整片天成了黃黑色,無數的砂石往臉上砸。等到再醒來的時候,有個人拖著我在沙地上走。我乍開始以為是她,但定楮一看,發現是水老虎。

「她去哪兒啦?」

我問水老虎。

水老虎說︰「你說誰?」

「你知道我說誰!」我著急地說,「她去了什麼地方。」

水老虎只搖頭︰「大漠上起了沙塵暴,我在綠洲等風沙過去才走出來。發現一桿槍在地上插著,就往下挖,把你挖了出來。還有一些涼國官兵的尸體,其他再沒有啦。」

……

「從那以後,我再沒見過她。我也沒殺水老虎,他也不做殺人越貨的勾當了。我不再走鏢,帶著四海開了名為‘斷玉堂’的醫館——‘斷玉’是她那把彎刀的名字。」查雨歸講述完前塵往事後,深深望了一眼季茶,「我想要問什麼,你也知道了罷。」

季茶茫然︰「我不知道啊。」

洪辰插話道︰「你說我傻,我看你也不怎麼聰明。神醫顯然是想讓你幫打听那個‘白無常’的消息吶。」

季茶聳了下肩,說︰「我和皇天教半分錢關系都沒有,哪里知道他們的人的消息?」

查雨歸臉色有些焦急︰「怎的,怕我騙你?我敢發誓,剛才說的話,句句屬實。若有一句虛假,天打五雷劈。」

「我真的不知道,你再問我也無用。」季茶搖頭說,「都十多年前的事情,那時候我才多大?不知道,根本不知道。皇天教被三國九州嚴查狠剿多年,為了隱藏身份,各成員彼此間大多並無聯系,哪怕我是皇天教的,也不見得就認識所有皇天教的成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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