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蓉緊渾身月兌力,唯獨借著賈氏手上傳來的力道才能勉強站直了身子,她嘴唇哆嗦著,眼神茫然︰「為什麼……會這樣?」
賈氏拍了拍她的肩膀︰「以前我怎麼教你的?阿蓉,你得笑,只有你笑著,才不會讓人有機會看了你的笑話。」
白鹿台上,大多數人已經入座,姜蘅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眉眼帶笑地看著姜蓉。
姜蓉打了個寒顫,到她身邊坐下。
先前無人發覺,這會兒兩人在一處坐下,便教眾人看出了點兒意思︰
「也難怪姜二方才當著那麼多人的面失態,要我換成她,頭頂上有這麼一個姐姐,恐怕我是打死也不願和她出現在同一個場合的。」
「可不是,什麼都比不上人家姜大小姐,也就只有她,不僅不自慚形穢,反而還要上趕著去自討沒趣,也算是讓咱們大開眼界了。」
「但方才那麼多人,她那般言行,也實在太可笑。」
這些人說話已經努力壓低了聲音,但姜蓉這會兒正是敏感的時候,自然對他們交頭接耳的樣子格外在意,這一在意,便將她們對自己的議論听了個一清二楚。
說話的幾人也不是市井婦人,有身份壓著,也不能當著這大庭廣眾之下和姜蓉扯頭花,到底是她們嚼口舌在先,如今被姜蓉直勾勾盯著,面面相覷後,心虛便涌了上來,也都默契地不再說話。
姜蘅倒不覺得離譜。
姜蓉的言行,反應,于她而言,雖然不是意料之中,但卻也是合乎情理的。
花月肚子里可能懷著男胎這件事,對姜蓉和賈氏的影響和打擊都太大了,姜蓉能做出什麼樣的事來,姜蘅都不會覺得驚訝。
反正,她要的便是她們母女倆被逼上絕路之後無望的痛苦,與痛苦之下的反擊。
也只有這樣,才能真真正正解了她的恨怨。
絲竹聲漸起,教坊司的歌伶舞伎魚貫而入,腰肢裊娜,面如芙蓉,姜蘅才不去看姜蓉難看的臉色,全神貫注地欣賞起面前的歌舞來。
江恕遠遠地看著她,兩人之間隔著很遠,花月春風,畫樓清歌。但他好像仍然能看清楚她臉上的神情,她眼底透出來的愉悅閑適。
她好像發自內心地喜歡這樣熱鬧的場景,這一幕在他記憶里,忽然又和許多年前兩人初見的畫面漸漸重疊起來。
那時候他們之間也隔了這麼遠,她高高在上地俯瞰著這荒唐人間,臉上掛著的,是漫不經心的笑意。
他端了酒杯走過去,聲音低啞︰「姜蘅。」
姜蘅收回目光,朝他頷首致意︰「小侯爺?」
上一次見他,他尚且受著牢獄之災,如今晃眼過去,居然也快要半年了。
話畢,注意到他身上暗朱長袍,姜蘅提了點興致︰「小侯爺今年也下場了?」
白鹿宴上,除了前三甲外,新科進士統一著暗朱長袍。
江恕點了點頭,原本還有些拘謹,在她問完這句話之後,他才找到兩人相處之間的熟悉感,臉上也漸漸浮起笑︰「是啊,名次不太好,只得了二十三名。」
「很厲害了。」姜蘅朝他舉杯,「願小侯爺此後仕途平坦,前程錦繡。」
江恕也朝她舉杯,而後仰首,將杯中酒水一飲而盡,末了,他說︰「以後你有什麼事,但來尋我,我都會幫你。」
姜蘅彎了彎唇,沒說好,也沒說不好。
宴至一半,鄴帝便先回了養心殿,皇後娘娘給出的解釋是,如今皇上年紀大了,經不住久坐風吹。群臣也表示理解,左右流程也沒有落下,皇上愛咋咋吧,身為帝王,總是要有點特權的。
沒過多久,顧遠洲也悄然離席。
積玉池中靜水流深,夜色寂靜,本該回殿回府的皇帝和太子在這時作尋常打扮,悠然行走于鋪滿松柏影子的宮道上,提著燈籠的宮人們佝腰俯首,靜悄悄地跟在他們身後。
「你最近,和姜家的姑娘走得很近?怎麼回事?」顧明華沉默許久,忽然開口問道。
顧遠洲平視前方,他已經習慣了。
帝王之家,怎麼可能會有尋常百姓家的親情,他們雖是父子,實則卻是君臣。君臣之間,一言一語都帶著敲打與試探。
顧明華雖然是這樣問著,但實際上卻是在表達著自己的不滿。
顧遠洲緩了緩,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而已,還能是怎麼回事?」
跟在後面的衡暝听了,抬頭望天,借以避開身邊內侍總管投來的視線,想要表達的意思也很明顯了︰問誰都行,別來問我,我什麼都不知道。
顧明華聞言︰「你性子 ,小時候不讓你養狗,你非要養,後來被那白眼的東西咬了一口,狠狠痛了一回才明白你母後的苦心。如今我也不勸你,只有一句話,有些時候,有些事情,不是那麼簡單的。你和她,不會有長久的好結局,趁早收心,選個配得上你的太子妃才是正理。」
「就像您和母後一樣?」顧遠洲反問,眼底泄出諷刺的笑意。
「混賬!」顧明華停下腳步,抬起手,又想起來今天是什麼日子,重重放下後,失望地看著面前的少年,「你什麼時候才能長大?」
顧遠洲笑著迎上他的目光,良久,他低低咳了一聲,「難道有的事情我不提,就可以當做沒有發生過?什麼叫長大?自欺欺人?」
他拱手,朝面前的帝王行了個禮︰「那我恐怕一輩子都學不會。」
顧明華重重地咳嗽起來,如同破漏窗里瀉進來的風聲,然而不管他怎麼咳嗽,已經轉身的顧遠洲卻是怎麼也不肯停下來回望他一眼。
內侍總管連忙上前輕輕拍撫起皇帝的後背,企圖能讓他順順氣。
衡暝跟在顧遠洲身邊,往御花園外走。
他想說點什麼逗趣兒,卻偏偏越急越想不出來,最後他一拍腦袋,問道︰「殿下,您真喜歡上姜小姐啦?」
提到姜蘅,顧遠洲微微收了周身的冷氣︰「做戲要做全套,這麼簡單的道理你都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