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婉兒是傍晚時候走的,這會兒夜已經深了,庭院里的風雨聲漸漸小了下去,姜蘅讓沾衣點了燈燭放在床前,自己則坐在床頭看書。
近來她憊懶許久,已經很久沒有看書,正好趁著現在有空,心里頭又裝著事,睡不著,她便想著捧本書來讀。
只是方看了沒多久,就有人在外面叩門,低聲問大小姐可睡下了?
姜蘅看了一眼沾衣,示意她出去看看是什麼情況。
外面的丫鬟是正院里伺候的,沾衣從里面將門打開之後,她便冷著張臉問道︰「你們小姐呢?」
沾衣見她態度惡劣,而且言辭間對小姐並沒有什麼尊敬的意味,霎時也拉下了臉,扯了抹冷笑道︰「小姐已經睡下了,你有什麼事明日再來吧。」
丫鬟頓時急了起來︰「我等得夫人可等不得!小姐睡下了你不會將人叫起來?得罪了夫人到時候你以為你會有好果子吃?不是我說,都成伺候人的丫鬟了,你就不看看府里正經的主子是誰?這般沒有眼力見,活該你也就只能在這芳汀苑當差!」
今日夫人本來是讓身邊的嬤嬤來請大小姐,但她急著想在夫人面前露臉,這才主動請纓。
她想用自己的行動向夫人證明,她是站在夫人這邊的。
她太急了,又想著姜蘅這會兒在睡夢中,難免在沾衣面前失了態。
姜蘅披了衣裳起來,到沾衣身後,仔細端詳了一會兒面前的小丫鬟。
小丫鬟長得好看,這等模樣,放在姜府幾十個丫鬟里,算得上一等一的水靈。
姜蘅抿著唇露出一個笑來,她讓沾衣讓開,對小丫鬟道︰「真教人吃驚,這宅子里居然還有難得的明白人。」
小丫鬟猝不及防被嚇了一跳,又想起來面前少女的手段——當初她朝管家甩鞭子的時候,她恰巧也在場,可是親眼見過那鞭花有多凌厲嚇人的。
她白了臉,顫顫巍巍地喚了一聲「大小姐」,聲若蚊吶,半點沒有在沾衣面前的神氣和高傲。
沾衣在一旁哼了一聲,看碟下菜的小人罷了,就這也敢來她們芳汀苑找不痛快?
姜蘅別過頭看了沾衣一眼︰「你這兩天才入府,我素來怎麼教的你,你忘了不成?論資排輩,你該稱她一聲姐姐,怎麼好和人吵起來?你這樣,傳出去了,外人只會說我這個做主子的管教無方。還不快去捧盞熱茶來請姐姐吃?」
沾衣臉色微變,本想爭辯幾句,卻在姜蘅凌厲的眼神下低了頭,小聲道是,轉頭去沏茶了。
姜蘅則側過身子,讓出一條路來,對小丫鬟道︰「這樣冷的天氣里還勞煩你走一遭,我心里真是過意不去,不如進來用盞熱茶吧,也順便等我收拾一下,待會兒我便同你一道去正院。」
小丫鬟先前有兩分拘束,可很快見著這位大小姐居然待自己這樣客氣,沒多久便將那兩分拘束拋到了腦後。
「大小姐言重了,您盡管去收拾吧,奴婢在這里等多久都無妨,只是還請大小姐稍稍快些,免得夫人久等。」
姜蘅柔順地點頭︰「這是自然。」
她說完之後,便坐到梳妝台前,看著鏡子里的自己,也看著鏡子里倒映出來的小丫鬟的面容。
慢騰騰地抹上唇脂,讓自己看起來有了些氣色之後,姜蘅又一面低著頭佯裝找首飾,一面和小丫鬟說話。
三言兩語間,便將小丫鬟的基本信息套了個全。
小丫鬟叫花月,花月正春風的花月,也是花容月貌的花月。今年十四,也才來姜府做工沒多久,將將兩個月的樣子。
姜蘅收拾完了,又從妝匣里取出一支玉蝴蝶簪,來到花月面前,在她發間比了比,道︰「這支簪子放在我這兒許久,我是一直不舍得戴的,而今見了花月姑娘,卻覺得這簪子很適合你,不若就送了你,左右我們也算有緣,就是不知道花月姑娘會不會嫌棄?」
花月看了那簪子一眼,抿著唇道︰「大小姐太客氣了,正所謂無功不受祿,花月不敢嫌棄大小姐的簪子,卻也沒有理由收下您的饋贈。」
姜蘅笑了笑,拉過她的手︰「我不會看錯人的,你生得這樣好看,合該有大前途,屆時我這個做小姐的,說不定還須得你提攜我。不過是一根簪子罷了,你喜歡就收下,不喜歡,它連個玩意兒都不是。」
說著,她便作勢要將簪子扔掉。
花月見狀,連忙從她手里將簪子搶過來,急切道︰「奴婢喜歡的,多謝大小姐抬愛。」
玉簪用的料子是青玉,簪頭蝴蝶翅膀的尖端上,玉質帶著水色,是清透的白,更顯柔婉。
姜蘅將簪子給她插在發間。
花月一霎惶恐起來,連忙想將簪子拔下來。她怕待會兒被夫人看出端倪。
這樣好的簪子,哪里是她一個小小婢女受用得起的?
然而姜蘅卻按住了她的手。
花月抬頭望著她,但見她仍然笑意柔和,但不知怎麼的,她從這柔和的笑意里窺出了幾許強硬、不容拒絕的意味。
但是很快,這樣的意味便隱匿下去,姜蘅聲音清悅,如春風拂柳一般,輕輕柔柔地和她說話︰「美人玉簪總相宜,我瞧著這簪子你戴著很是不錯,取下來做什麼?還是說你害怕?」
「花月,我說了,你該有大前途。所以,膽子放大一點,」她輕撫花月的肩膀,意味深長道,「畢竟,有些東西,你不去爭一下,怎麼知道你搶不搶得過來?嗯?」
花月被她三言兩語說得怔忪起來。
姜蘅卻沒再給她更多反應的時間,從沾衣手里接過了披風,道︰「該走了,不然待會兒教二嬸等久就不好了。」
花月恍若未聞,坐在凳子上,眼里倒映出屋子里閃爍的燭火,與門外淒愴的夜雨。
沾衣撐著傘和姜蘅走出了屋子,忽然轉過頭,微微拔高了聲音喚她︰「花月姐姐不走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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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月這才回過神來,連忙起身跟了上去。
雨勢又大起來,她來時沒帶傘,看姜蘅的樣子,估計也不會主動開口與她同行。
若是再去借傘,肯定也來不及……
花月抿著唇,咬了咬牙,冒著大雨小跑著出了姜蘅的屋子,跟上了姜蘅的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