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我們大小姐,就住在這里了,您若想見她,小人這便著人進去通報,如何?」姜壽海將顧珩帶到芳汀苑門口,揣摩了一下他的心思,說道。
顧珩卻搖了搖頭,不顧姜壽海如何苦口婆心,負手走了進去。
姜蘅正從花廳里出來,便見著顧珩,她愣了愣︰「你怎麼會在這里?」
顧珩方才在門口只來得及看她一眼,這會兒打了第二個照面,才看清她臉上的疤痕。
他比姜蘅高出一個頭,可以越過她看清楚她身後花廳里的陳設布置——新,太新了。
錦繡堆里長大的少年郎君,人情世故或許還沒來得及通曉,但對富貴錢財,卻怎麼也不會輕忽了去。
誰都知道,金銀玉器,木作瓷件,自然是年份越久越值錢,越能彰顯富貴內涵。
這花廳里的布置,乍看著好看,但實則,說不準加起來還不如一只上了年頭的玉壺春瓶貴重。
「你的院子?」顧珩舌尖抵住上齶,問姜蘅。
姜家大小姐,怎麼說,也不該住這樣金玉其外的居所。
姜蘅彎唇笑道︰「是二嬸為我安排的,她說之前院子里的陳設,都太舊了,就給我換了。」
顧珩咂了下舌,終于反應過來姜蘅哪里不對︰她對自己的態度太正常了,正常到,好像他們只是關系不遠不近的普通朋友。
可以前不是這樣的。
以前姜蘅總視他為自己的所有物,從小到大,有哪個小姑娘和他多說了一句話,她都要鬧上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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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偏偏每回對上他,她又橫挑鼻子豎挑眼的,好似對他哪里都不滿意。
從沒有像今天這樣過。
顧珩試探地問她︰「你知道我是誰嗎?」
姜蘅盯著他看了好久,清亮的眼神在顧珩面上逡巡,從他的眉眼,到他英挺的鼻梁,和兩片薄唇。
顧珩被他看得耳根子泛紅。
然後听見她說︰「抱歉,不記得了。」
不是不知道,是不記得了。
顧珩說不上來自己心里在這一霎是什麼感覺,就好像自己從進門開始,到現在,渾身蓄滿的力,一下被放空了。
「怎……怎麼會?」
「世子哥哥,你還不知道吧,阿蘅姐姐兩年前掉下山崖,不僅被山上尖石劃壞了臉,腦子也摔傻了,什麼都不記得了。你若是有什麼事情,找我就好了。」
接到消息的姜蓉匆匆趕過來,正好接過顧珩的話茬,善解人意地向他解釋姜蘅的事,又當著姜蘅的面,去拉他的衣袖︰
「前兩天听說王妃抱恙,只是姜家事情太多,我竟來不及上門拜訪,不知王妃娘娘這幾日休養下來,可好些了?」
一言一行,無不在宣示主權。
然而姜蘅卻只是好整以暇地看著他們。
被她這麼看著,顧珩心里驀地生出一絲心虛,他費勁地將自己的衣袖從姜蓉手里扯出來,也懶得理會她說了什麼,面上扯出一抹笑,對姜蘅道︰「我與你,自幼便定下婚約,是你名義上的未婚夫。往後你若是有事,便來誠王府尋我。」
姜蘅仰首︰「你既說是我的未婚夫,怎麼卻又當著我的面和別的女人拉拉扯扯?我可不稀罕你這樣的未婚夫,有事沒事,也不會去誠王府找你。也希望你識相,從哪兒來回哪兒去,嗯?」
她說完,正好丫鬟也將她要的美人榻抬了出來,放在樹下。
姜蘅一個眼神也不肯再施舍給顧珩,轉身躺在了美人榻上,對著太陽欣賞起自己指甲上新染的蔻丹。
顧珩下意識看向她,入目便是她白皙到幾乎透明的手指,和如玉的指尖上一點鮮紅的艷色。
他咽了咽口水,朝姜蘅走近,來到她面前︰「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姜蘅嬌慵頷首︰「勞您記掛,我還沒有到年老力衰的年紀,剛說出口的話,不會這麼快忘記。反倒是您,還請往旁邊稍稍,擋到我曬太陽了。」
顧珩被她氣笑,卻不知道為什麼,腳下真的往旁邊挪了挪,直到看見面前的一束陽光透過樹葉的間隙落到姜蘅臉上,他才放心下來。
「攻略對象顧珩,攻略進度五分之一。」
姜蓉看得眼眶發紅,卻也知道自己不能當著顧珩的面向姜蘅發難,只得抿了抿唇,小意溫柔地道︰「世子哥哥往日喜歡听阿蓉彈那首《碧雲黃葉》,阿蓉近日仔細鑽研了琴藝,世子哥哥去宜霜居,阿蓉彈給你听,好不好?」
顧珩「嘖」了一聲,終于舍得轉過頭看她,然而說出口的話,卻不怎麼留情面︰「我記得你從前,話沒這麼多。」
姜蓉一怔,淚珠就從眼眶里滾了出來。觸及姜蘅帶笑的眉眼,她再也待不下去,轉身跑了出去。
打發了煩人的蒼蠅,顧珩又轉過頭來,想和姜蘅說話︰「姜蘅……」
他才將將說了兩個字,就被姜蘅打斷︰「有沒有人說過,你也挺聒噪的?」
姜蘅一點面子不給他留,說完,便起身回了廂房。徒留下顧珩一人站在院子里,直到姜壽海來請他離開,他才回過神來。
還,挺有趣的。
離開芳汀苑後,他才想起來自己險些把三叔忘了︰「姜管家,勞煩你去將……方才和我一道來的那位公子請過來。」
顧遠洲手握成拳,放在唇邊輕咳一聲︰「不必去請,我來了。」
「今日來得匆忙,待下回禮數周全,再去拜訪姜夫人。今日便算了,我們先回去,管家留步,無需遠送。」顧珩又道。
從姜家出去,不等顧遠洲詢問,顧珩便主動道︰「三叔,我覺得,退親的事,可以暫緩。」
「哦?」
顧珩想起來自己在姜家所見,嘆了口氣︰「姜蘅,她在姜家處境不太好,我若是在這個節骨眼上提了退親的事,只怕她會雪上加霜。再者,我覺得她……」
顧及到顧遠洲的身份,余下的話顧珩不敢再說,唯恐冒犯到他。
顧遠洲面色微沉︰「你自己的事,自己拿主意便好,不必說這麼多。只有一點,朝令夕改,非君子所為。」
兩人在槐花巷口分別,顧遠洲回到太子府,衡暝便迎上來,接過他解下來的披風,低聲問道︰「您去姜府了?東西……還是沒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