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版

錦裕七年到錦裕九年, 戰事不多。

莊青瞿卻比打仗時更加繁忙。身為大夏嵐王、朝廷一品命官,他就算不帶兵打仗時公務一樣很多。

那幾年間,莊青瞿去了不少地方。

去監督戰船的建造, 去綠柳營訓練新兵。去英王的封地洛京,看那個各處都有點像錦裕帝的少年。

他有段時日可喜歡看英王了。看他翻版宴語涼,有樣學樣、井井有條地帶著他洛京一方百姓謀好日子。

洛京四季如春。

莊青瞿路過田間, 遇到瘸腿的八十歲老翁。老翁說如今世道真好,便是他這樣的古稀老人也老有所養,雖然年紀一大把了但還沒享受夠天子給的福澤舍不得死。還能發揮余熱管管瓜田。

路過山泉,泉水邊的涼亭里是幾位文士在斗嘴。錦裕一年的小胖子狀元司空星當年為去落雲不願入朝為官,到了錦裕八年卻開始常吹大夏, 擺事實講道——舌戰群儒把一堆文人說得啞口無言。

中間他也回過幾次京城, 京城六部夜里燈火通明許多官員不肯回家,外面東市西市熙熙攘攘店鋪熱鬧一直到深夜。

短短十年, ——論是京中官員還是鄉野村民, 幾乎都已經覺醒了深埋在骨血里曾經的驕傲,相信大夏——在有——之年回歸武帝時的萬國來朝。

那兩年, 天各一方。

莊青瞿時常遙看京城。他在外面也常會接到皇帝的書信。

交代公事的書信,嚴謹的行文、寥寥的朱批。極偶爾, 朱批也——多寫兩句。

問他身體好不好,藥材夠不夠用。那幾一張折子——今是嵐王府所有珍藏里最破爛最舊的一張,莊青瞿當年總把它帶在身上,睡時也喜歡放在枕邊模一模。

那時候的嵐王不敢再有奢想。

有這一點點念想就足夠了。

他不知道——來會有一日, 他竟能有機會與皇帝依偎相擁、一起批改奏章。也不知道宴語涼——用他好看的行草給他寫可愛的留言小箋, 言語活潑俏皮,上面還描了朱紅的小花……

錦裕九年,莊青瞿又去了一次北疆。

戈壁灘上夕陽西下, 他給師雲帶了梨花白。他說師父我上個月才去海港看了船,我們也有比落雲更大的船了。

他說師父,你若還在我們身邊,能親眼看得到這一切……

天色漸漸暗了下去,直到大漠漫天星辰。

莊青瞿喝多了,又絮絮說了很多。他說師父,你當年一心只為大夏,是否也曾有許多——奈、許多遺憾。是否也有錯過的、辜負的,藏在心里踫觸不得的人。

他說他這些年在外面飄著,想通了很多事。他就該一直一直好好守著護著阿昭,在他身邊默默陪他支持他,而不是任性笨拙地去爭搶、去吵。

他年輕時候太過沖動、又太過愚鈍,根本不懂——何愛一個人。

只傷心憤怒阿昭欺騙他,卻從未真正想過那人一直以來面對的一切。那人從小在夾縫中求——,連一件像樣的冬衣都沒有。一心扶持三皇子,卻最終只能看著他引火燒身被焚身亡。與權臣之子一同長大感情篤厚,卻有朝一日必得反目,拔出其黨羽、根除其家人。

明知如此,在最後一刻之前,他都要垂眸保持微笑。

該是何種心情。

……

天下之大,河山錦繡。

那兩年莊青瞿常常在外,離開北疆後又去了很多地方。

始終死不了心。

路過的江山川流、一草一木、繁華城鎮、薺麥青青,都沾染著錦裕帝的氣息。遇到路上洋溢的笑容,都在告訴他他愛著的人有多好。

他雖在京中不多,但京中嵐王一派勢力有增——減。軍營那邊就更是,人心向背從不是一個虎符能管,綠柳營多年跟嵐王大殺四方,——士們都跟他一條心,沒有虎符也是一聲令下全軍唯他馬首是瞻——

此隱患,一堆老臣自然紛紛上書說他效仿莊薪火,民間亦開始有流言說他功高震主。

幾年前的莊青瞿還急過。還跟宴語涼吵過架,氣他不肯信自己——

今的莊青瞿,——都不。

管他們怎麼說,他倒越發覺得他這權臣當得好得很——他——來才華卓著文治武功,本就是國之棟梁不世能臣,換誰又能比他做得好?是,他勢力確實大,替阿昭辦事、收拾起不听話的臣子才尤其順手,指望他放權?做夢。

當國之重臣好處許多,還能常常收到皇帝的書信。能讓皇帝經常想起他。

偶爾打壓打壓他,他也權當樂趣了。

那兩年,莊青瞿買到了錦裕帝之前很喜歡的小話本《金屋藏帝嬌》。才發現這書講的竟是一個霸道男寵權傾天下——平逼宮,直接把皇帝變帝後。兩人大吵一架虐一虐,又甜甜蜜蜜過日子的故事。

莊青瞿重兵在手,倒是從沒打算有朝一日去逼宮。

誰也逼不了阿昭的宮,除非不想活了。而且他喜歡的就是人家坐在龍椅上那高高在上睥睨眾——、算計天下勵精圖治的模樣。他逼什麼宮?

可小話本卻還是翻來覆去看了——數遍,他也不知道他在干——麼。

日子就這麼過。

莊青瞿倒也沒想到他能馬失前蹄,在一次普普通通的追擊一伙北漠強盜時受傷。

京中傳來消息,說是落雲女皇把親妹妹的畫像送來了大夏,群臣紛紛表示正好錦裕帝還未娶妻這可是不能多得的好親事。可能因為這個,他心緒煩亂、一時大意。

莊青瞿重傷被送回京中,據說樣子很是淒慘嚇人。後來蘇栩和拂陵分別說這事時,用了同一個詞叫做「支離破碎」。

也不知道他又沒斷手又沒斷腳,怎麼就是「支離破碎」了。

他當時穿了一身皇帝賞賜的銀絲白袍,後來傷口黏膩太過月兌不下來,是從身上剪下來的,衣服倒是貨真價實的支離破碎了。

莊青瞿因為傷重,在楚微宮里躺了好久。

那段時日,很是微妙。

錦裕帝——守在他病榻旁看折子、——日日早歸默聲不語得陪他——在以為他睡了後壓低聲音跟太醫反復確認他的傷勢,——在輾轉不踏實時幫他偷捂作痛的傷口。

莊青瞿中途傷勢有過一次反復,吐了血高熱不退。

宴語涼徹夜不眠守著,一直抓著他的手,熬紅的雙眼楮里憂愁與痛心幾近藏不住。

可後來莊青瞿好了,他卻又變回了那個沒有心的錦裕帝。莊青瞿試過去靠近他。僅僅是想去蹭一蹭指尖而已,卻連指尖都蹭不到。

他不明白。

他還是不想要他。

莊青瞿隱約記得,在他眼前一片黑沉,——論如何也動不了、發不出任何聲音的那幾天。有人握著他冰冷的手指,一遍一遍低聲叫著他小莊,他跟他說了很多話。求他活下來。

有人來勸,那人嘶啞著嗓子大吼讓別人滾出去,莊青瞿從來不知道他還——有那般顫抖扭曲、不像話的聲音。

但那一切是真的嗎。還是又是他的一次做夢、一次痴心妄想。

……

錦裕十年秋,北疆的最大一次軍事動作,賀蘭紅珠太守宇文化吉與澹台泓里應外合,希望嵐王以身做餌誘北漠主力傾巢出動。

澹台泓的算計是一箭雙雕。既能一舉殲滅北漠全部精銳,又能捎帶手弄死他這個多年宿敵。

可莊青瞿也不是個傻子,他憑什麼——犧牲自己成就澹台?就因為所愛隔山海、他輾轉不得、萬念俱灰?

恰恰相反。

那一次不僅是澹台泓的一場豪賭,更是他的一場豪賭。

他在北疆策馬,看著烈烈晚霞濃墨重彩。他喜歡一個人,那個人是大夏的神明。而他卻偏生想要把神明擁入懷中賦予他人間煙火,這太難了,以至他只能用命去賭。

插一句,我最近在用的小說app,【  \\ 】安卓隻果手機都支持!

一次不夠兩次,兩次不夠三次。

沒關系,他願意賭。阿昭值得。

總有一種錯覺,總是執迷不悟覺得那個人……多少是有一點喜歡他的。

他這次若能幫他謀下北漠就是功在千秋。以身為餌雖萬分凶險,但莊青瞿自信他未必沒有一戰之力,何況再受傷又能賴去楚微宮,能是澹台泓弄傷他的一切就更加完美。

他知道他愛的那個人是神明,但那個人也是他從小就看著的阿昭。他知他本性溫柔,他不信他——永不動容。

萬一呢。

那個人多少是有些心疼他的,很久以前也是曾給過他一線希望。萬一呢。

莊青瞿甘心獻祭了他的籌碼,卻萬萬沒有想到,最終的代價卻是他——論如何也不願承受的。

阿昭是在乎他的,比他想象中在乎。

可他卻是以最慘烈的方式才得到了答案。

溫馨提示︰方向鍵左右(← →)前後翻頁,上下(↑ ↓)上下滾用, 回車鍵:返回列表

投推薦票 上一章章節目錄下一章 加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