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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陸王都陌阡。

湖心黛被燒得一顆不剩。

唐修璟帶著眾人急急趕了三日才終于趕到, 聖心湖上卻只剩下一片狼藉的燒焦痕跡。唐修璟愣了一會——,忍不住開始哇哇大哭。

他精心種了整整五年。好不容易才種好的,皇帝哥哥需要的……

他卻沒保護好它們。

可他一直讓好多人日夜守著的, 那麼多年都沒有事,怎麼突然就沒有了?!

宴語涼︰「休璟,——不要哭。」

他看著鎮——, 心里卻比唐修璟更空得厲害。

嵐王磨蹭他的手,他連指尖都是冷的。但宴昭就是宴昭,他強——精神問︰「查得如何?怎樣補救,快想辦法。」

越陸這邊的大臣從出事那日就詳查了,各種抓人, 派出使臣去鄰國膠南問責。

「膠南咬死不肯承認, 還反說是我們捏造陷害。」

「可王上您看!這些是繳獲的刀具分明就是膠南的彎刀!」

綠色寶石的彎刀上刻著古樸的花紋和異族——字。宴語涼看著那刀,頭腦突然細微地嗡了一聲。他皺眉拿過那刀, 翻來覆去細看。

「不是。」

「這不是膠南的刀, 這是……三苗的。」

但世上早已沒有三苗國。

在宴語涼還是——皇子的時候,在南疆曾有一個擅長用毒又擅長用蠱、古老而神秘三苗國。此國很小, 共白、黑、赤三族老少,——世無爭地生活在越陸——膠南交界一帶的深林中。

可後來三皇子和太子爭搶皇位時誤信了一個謠言。

那謠言說, 三苗族藏有一件可以「——天命」「改國運」的傳世秘寶,兩個皇子都——以為是天命所歸,都一心想要爭搶。

彼時莊薪火大力扶植三皇子,——郁鳶貴妃一起查閱了種種古籍之後覺得寧可信其有。便借了個故率領大軍南下, 到南疆將三苗國燒殺殆淨並翻了個底朝天。

秘寶沒找到, 卻將三苗國滅,無數老幼婦孺無辜慘死。

那件事當年——皇子就反對過、勸過、阻攔過,但沒有人听他的。

莊薪火理不屑理他, 三皇子則冷冷一笑,說——哥你真是婦人之仁,根本不會出現在——書上的異族小民,滅就滅了誰會在乎,他們的賤命——我大夏百年基業孰輕孰重?

廣個告,【  \\ 】真心不錯,值得裝個,畢竟可以緩存看書,離線朗讀!

如今,距三苗國滅已過去——幾年。

當年一——有逃過一劫的遺民。他們也許依舊在越陸膠南一帶生活,至今深深恨著率大軍進犯害他們國破家亡的罪魁禍首。

可莊薪火早就不在了。

他們如今可以仇恨的對象,就只剩下莊氏一族唯一的少主……

所以,才要燒掉那一池的湖心黛?

……——

頭風雨交加、雷鳴電閃。

一行人來了越陸後,大雨就陰森連綿下個不停。

道路泥濘不堪、河流暴漲、處處難以通行,如此天氣讓追查三苗殘兵變得更為困難,唐修璟每天愁苦地一邊等著消息、一邊翻遍越陸古籍。

比湖心黛全部燒毀更糟糕的是,就連苗種也全部被毀。

湖心黛在越陸並不常見,之前種下的這一批,還是唐修璟五年前機緣巧合在野——發現的花種。

宴語涼——樣連著幾日心緒一塌糊涂。

他努力——起精神。

努力積極協助唐修璟查古籍、尋殘兵,待嵐王繼續呵護備至,努力寵他,逗他開心,在床上跟他瞎鬧。

心卻一直是蒙塵的。

他不明白,他以前遇事總能支稜起來、想到辦法積極應對,這次卻不——道為何始終支稜不起來——

從見過那把劍,宴語涼始終心神不寧。

隱隱總覺得還有什麼關于「三苗」的記憶他並未記起。那陰雲沉甸甸壓在心上,一如這些天昏天黑地的雨,一種特別不好的感覺。

已是快到月中,嵐王早已習慣了每月受罪,反倒擔心他家阿昭。

阿昭很少這般心事重重。

連天下雨,處處陰冷潮濕,屋里都不得不升起炭火。嵐王手涼,在火邊烤過才去抱住皇帝︰「阿昭別急,沒關系的。大不了讓唐修璟重新種,也就三五年。」

三五年。

可是嵐王的身——越來越差了,上哪——再撐三五年?

宴語涼只覺得轟隆隆的刺耳,他如今根本听不得這樣的話——他已虧欠他那麼多,他如何還能眼睜睜看他再受罪三五年?

他受不了。

沒了湖心黛,等消息的每一刻都是折磨,鈍刀子磨人又只能忍著。他愧疚地看著身邊這個眼楮依舊清澄溫柔凝望——己的男人,想不通他為什麼會那麼傻。

錦裕帝哪里好了,心里放了江山就放不下別的。待他又從來不好,只會讓他痛苦、讓他傷心讓他絕望。

如何值得他無怨無悔為他付出那麼多、承受那麼多?

「阿昭,真的不急,」嵐王聲音輕輕的,「本來另少的一味穆天冬也還沒有尋到……」

「……」

「你當年。」

他問他︰「你當年,究竟為何要那麼傻?」

空氣靜了片刻,只有窗——風雨晦冥。嵐王沉默了很久,略微有些僵硬︰「阿昭,你……你連那個……也想起來了?」

「怪不得,怪不得阿昭這些時日,會對我如此的……」

莊青瞿沒有說完。

因為宴語涼臉上那一瞬的難過,是他從來沒見過的。他立刻就——道——己是說錯話了。

「不是。」他慌忙道,「阿昭,我,我沒有別的意思。」

「真的沒有別的意思,沒有。阿昭待我好,我比什麼都——興。」

但他素來的,就是在他面前詞不達意、笨嘴拙舌。

「阿昭,過去的事情,早已過去了。」

「是我——己年輕時魯莽,做事沖——、執拗偏激。一時賭氣把藥喝了下去才弄成今日這般,不怪阿昭……」

「阿昭是天子,有許多苦衷,許多身不由己,是我愚鈍未能理解阿昭……」

苦衷。

苦衷,可——處不勝寒的帝王誰會沒有苦衷。憑什麼要讓一個單純赤誠地愛著他的人,來替他承受折磨和苦果。

宴語涼頭疼,身子晃了晃。

「阿昭!」

「阿昭,昭昭……」嵐王抱住他,他以前從未這樣叫過他。

只是一時間心疼慌張不——道該怎麼說,就莫名其妙地這麼叫了他。

「阿昭,昭昭,都過去了,沒事的,不要再想了好不好?」

「會有辦法的,不怕。」

他抱緊他,感覺他全身都冷,努力把溫度分給他︰「阿昭以前你教我的,教了我很多次。走路不要回頭,要往前看、——興興一直往前走。」

「阿昭以前都做得那麼好,阿昭這麼做,從來結果都是好的。」

「都會好的,會沒事的。不怕。」

……

雨繼續不停,烏衣衛指揮使蘇栩一直站在。

他听著屋內他家主子和皇帝柔聲說著悄悄話。閉上眼楮,神色復雜又凝重——

見過那三苗彎刀之後,他也想起了一些事。可那些事卻叫他迷茫,不——道該怎麼辦。

他就不該來南疆。

原本這一次嵐王就是不讓他來的,蘇栩的郡主老婆有了,預產期大概是明年開春,嵐王讓他在家陪老婆。可他老婆卻嚶嚶嚶一——催著他跟嵐王來越陸。

她的意思是郡主府邸有一大堆僕人伺候著。他——道他們主僕情深,蘇氏世代都是莊氏最忠心的家僕。嵐王治病也是大事,去了再回也能趕上孩子出生,她不想他有任何遺憾。

屋內,嵐王倦了,想睡。

皇帝陪他小聲說了些話、一只哄到他睡著,替他掖好被子後才走出來。錦裕帝神色倒是平靜,只是眼眶微紅沒看路,差點撞到蘇栩身上。蘇栩伸手扶住他。

宴語涼苦笑︰「蘇指揮使一路上催了朕好幾次,讓朕快點趕路別只貪著帶嵐王玩,朕應該听你的話才對。」

「若是早幾日到越陸,也許就能趕在他們燒湖心黛之前,或許就有辦法保住湖心黛……」

蘇栩繼續沒說什麼。

宴語涼心里發澀,也不說了。

事已至此,說那些沒用。不如做點實事。他拿了傘往——去。

「朕,去湖邊看看……」

這些天,越陸王派人冒雨四處尋找湖心黛花苗未果。古籍上都說此花可遇不可求,又說‘心誠則靈’,但究竟什麼是心誠則靈根本沒人——道。

他踏出——,——面又是一陣電閃雷鳴,一陣陣轟然如山傾。蘇栩攔住他。

他搖頭,想說沒事的,朕去去就回。

卻突然的,蘇栩直直給他跪下了。

一道道白光下,眼前桀驁的莊氏家僕臉上滿是深深的悲傷、復雜——無奈。他說了些什麼,聲音一半隱沒在隆隆雷聲中,宴語涼頭腦一片空白。

……

錦裕——年,莊氏一族覆滅。

蘇栩重傷撐著一己之力背莊薪火老將軍的尸——回家。之後養傷,昏昏醒醒了兩月有余,很多當時的細節記不清了。

但多年來,他始終心存懷疑。

當年莊氏的大營位置——分隱蔽,若沒有——分熟悉的人帶路按說不可能輕易被北漠大軍找到。蘇栩當年被偷襲倒在血泊之中時,更是曾隱約听見北漠兵里有人聲音耳熟,並看見了一件眼熟的東西……

這麼多年,他始終想不起——己究竟看見了什麼。

直到前幾日看到那把三苗的彎刀。一時若五雷轟頂,記憶清晰浮現。

三苗滅國已是宣明朝的事了。隨著一族族滅,三苗刀具也變得極為少見,可那時皇帝身邊有一名信任的近侍名叫緒辭,身上卻總掛著一把這種彎刀。

後來,緒辭無聲無息病死了。

蘇栩後來不曾再有機會再見過此人,——然也很難想起他的聲音、他彎刀。直到今日。

宴語涼︰「緒辭……?」

窗——又有幾聲雷鳴電閃。

片段記憶閃過,宴語涼扶住身邊——框。

他失憶後盡數遺忘了很多人,也是在蘇栩提到此人時才終于想起,很久以前,他身邊曾——是有這麼一個三苗的侍衛。

侍衛最後不是病死的,而是——盡的。

他為什麼——盡宴語涼已想不起,卻記得——己是如何將此人招募至麾下。那時他還是——皇子,——六七歲,卻已有了有朝一日——要搬倒莊氏、澹台氏之心。

既有此心,就要暗中收集兩族謀逆的證據。

可想要在兩大權臣眼皮子底下安插眼線又談何容易,好在荀長聰明,幫了他的大忙。

小狐狸沒有選擇安排新人去權臣府上,而是直接在兩家已存的僕役侍衛里模排了一圈。這個侍衛緒辭,就是荀長揪出來的莊府里面鐵板釘釘的「底細不干淨」。

緒辭是三苗人。

莊薪火當年屠戮三苗,把人全族幾乎殺絕,三苗遺民怎能你不恨毒了他。一個三苗族遺民竟混進莊府當侍衛,——然是在暗暗謀劃伺機報復,一旦被揭穿身份肯——馬上死無葬身之地。

荀長查完了以後便要挾緒辭,讓他充當——皇子的眼線、為——皇子所用。

緒辭沒有反抗。

第一他的身份確實曝光不得,第——反正兩邊都是一心要搬倒莊氏的人,本就不謀而合。

于是,緒辭就成了——皇子在莊府的眼線之一——皇子也幫他出謀劃策、讓他屢屢月兌穎而出入了莊薪火的眼。

莊薪火一直不——道緒辭本就是——皇子的人。後來——皇子繼位,莊薪火還特意想法子把緒辭弄成了皇帝身邊的侍衛,讓他處處盯著皇帝。

莊薪火這般信任緒辭,但蘇栩卻看他不順眼。

他總懷疑緒辭其實已——跟皇帝一條心,只是沒有證據。這麼猜疑著很快就到了錦裕——年。

他在屠戮莊氏的北漠軍中听見了緒辭的聲音。

若真是他,是誰授意?

還能是誰授意?

……

蘇栩一路跟著皇帝。

錦裕帝握著傘的手指一直在抖,狂風暴雨太大,吹爛了他的傘。

他就干脆丟了那傘。

道路泥濘,雨水斑駁——在的臉上一片斑駁。聖心湖就在陌阡城——不遠的一座深林崖邊,湖水齊腰深,連日大雨讓越陸的溫度驟降如冰天雪地,可皇帝還是咬牙下去。

他在湖中模索。一片片殘荷,一朵朵枯枝爛花,他很快冷得瑟瑟發抖,卻還是彎著腰一點點地尋。

蘇栩看著他。

看他就那樣找了好久好久。

看著他捂住腦袋,佝僂著身子壓抑不住偷偷哭泣。

這若換做是一年前、半年前,蘇栩絕不可能原諒他。他——是第一時間將此事稟報嵐王。他會哭著說終于抓到證據了,我們要殺了狗皇帝替老主人報仇。

可是如今。

如今,少主和皇帝那麼好。他親眼看見、親耳听見他們在一起很甜蜜。他相信他們少主終于苦盡甘來。

而他,人生第一次,也不再單只是莊氏的家僕。

他也有了摯愛的妻子和將要出生孩子,也有了私心。

是不是這件事,其實少主可以永遠不——道……

只要狗皇帝能答應他一生一世珍惜少主,相信他厚待他,再也不背地里算計、蒙騙他。他覺得他可以咬咬牙,干脆當做什麼也沒有想起。

他走上前,輕輕喊了皇帝一聲。金口玉言不能作假,他想要錦裕帝給他一個保證。

只要他保證待少主好,只要他保證……

可他還沒來及開口,余光里就看見了一伙人。後面一些事情發生得很快,應接不暇。

莊青瞿是被雷鳴吵醒的。

身上有點痛,頭也昏昏沉沉的,他熟悉這種月中病發的前兆,按說他該乖乖躺著,但不——為何就是心煩意亂得很。

拂陵不在,蘇栩不在,宴語涼也不在。

只有嘈雜的雨聲,他步履有些虛浮走出——,樓下有聲音。

他看見蘇栩跪在地上,听見他跟皇帝說了一些話。關于北疆,關于莊氏……

莊青瞿愣住,一時會不過神來。

待他清醒時,兩人已——出——不見了。越陸大雨導致處處泥濘,莊青瞿牽了馬,可這種天氣就連馬匹都泥足深陷根本走不快。

雨水——在身上黏膩又煩躁,莊青瞿身上難受腦子卻清醒,他往湖邊時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他們都忽略了一件事。

越陸王這些天其實是追到了三苗殘兵的大本營的,只可惜營寨早就人去樓空,唐修璟以為他們逃去膠南了,正在聯絡膠南幫忙繼續追。

但,以三苗人對莊氏的恨意熊熊,如何只會燒了湖心黛就逃了?這又算什麼報復?

燒了湖心黛,他未必就死。未必不能撐三年五年。

于是莊青瞿出城時,是已叫了正在巡防的唐修璟,更叫了越陸守軍。但還是遲了一步。

漫天大雨下的聖心湖,兩人正被圍攻,正——一伙黑衣人奮力拼殺。蘇栩武藝——強,努力一邊拼殺一邊護著皇帝,可皇帝這次卻不顧他保護,反倒月兌韁的野狗一般沖上去比誰殺得都凶。

雨水糊住了眼楮。

宴語涼身上幾處細碎的傷,卻根本感覺不到疼。他的武藝在伴讀里不算好,放在——面卻不算差,瘋狂亂砍一通也夠人喝一壺。

他是天子,也許不該沖在前面,可他還能怎麼做?不——道,人生中第一次看不到未來。

這群人燒了湖心黛,嵐王要怎麼辦。莊氏的事嵐王一直說不會是他,如今卻證明就是他,他要怎麼辦。

冰涼劍鋒當胸,宴語涼堪堪避過。

衣服勾破,一只小小的半成品香包掉在泥地里。

他愣愣看去,那是非常丑的一個香包。

那是好久他之前跟櫻——學繡籠絡的時候,繡了一半之就完全給忘記了。香包上面繡著一個「嵐」字,還故意少繡了半拉個蟲字底。

是他以前耍小聰明是藏在身上的,想著哪天再惹嵐王生氣了,拉拉扯扯是他就扭一扭,把香包扭出來。

他親手繡的。嵐王看到一——很感——,就不會再生他氣了。

就不會再……

肩膀一陣劇痛,蘇栩扯了他一把。宴語涼回過神來,在大雨茫茫中看到了莊青瞿和唐修璟的隊伍。

他想過去,怎料殘兵卻比他們——作。

殘兵的目標只有莊青瞿,並不在意他身後有多少越陸守軍。國破多年,三苗殘兵根本就不惜命。

「青瞿——!」

嘶鳴,混亂。泥濘,廝殺。宴語涼終于到了嵐王身邊,——那雙清澄的眼楮四目相對,一瞬間相顧無言。嵐王什麼都——道了。

宴語涼如——溺水之人,愧疚心痛,無法言說。

他轉身御敵,——嵐王並肩。廝殺半刻,嵐王病中目眩有些搖搖欲墜,幾近墜馬之時宴語涼一把護住他,一桿□□挑了偷襲過來的劍。

他還未來得及——興,手突然被人擰住。那手只狠狠捏住他的手腕,然後攀上他的手指。

輕輕一聲,就在那黑衣人的身子被唐修璟從後洞穿之際,一聲小小的玉碎聲。

宴語涼手指上的紅色戒指,被那人捏斷了。

「啊……」

他睜大眼楮,在那一刻發出了一絲細微、無助、痛徹骨髓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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