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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清晨,晨光熹微。

皇帝打足了二十分精神,認認真真听拂陵公公說。

要說前塵,不得不先提大夏歷史。

泱泱中原大夏建朝三百年,曾經一度十分強盛、萬國來朝。

只可惜在兩百年前武帝的登頂輝煌之後,便由盛轉衰開始走下坡路。

先是連年征戰耗損國庫,又是褚酣劉墜等奸臣亂國,逐漸動亂,積貧積弱,後又經北方淪陷、大片疆土喪失。

待到宴語涼的父親宣明帝繼位時,曾經一度的錦繡大夏已只剩南邊的半壁江山、搖搖欲墜。

先皇宣明帝一共生有四子。

大皇子宴紫城為鄰國北漠嫁入的馬背皇後羅歇公主所出,是為嫡子和太子。

三皇子晏殊寧與四皇子宴落英則為受寵的大夏開國功勛世家女郁鳶皇貴妃所出,也都高貴不凡。

四位皇子中,只有二皇子宴語涼生母是一位身份卑賤、寂寂無名的下等宮女。

那宮女死得早,宴語涼便被郁鳶貴妃收養。

說是收養,但其實貴妃也只把二皇子看作她那年齡相仿的寶貝兒子三皇子的陪讀與僕從,成日呼來喝去、隨意差遣。

二皇子無依無靠,從小吃穿用度、住行封賞,都遠沒有其他皇子氣派,自也不被任何人放在眼里。

數年寒暑,諸位皇子逐漸長大。

太子與三皇子開始明爭暗斗,二皇子依舊無人在意。

太子按說為皇後嫡出,身後又有鄰國北漠支持,地位本該穩固。

可惜為人驕橫放縱、名聲頗差,遠不如三皇子才學雅度、知書達理。

這些眾臣都看在眼里,加之三皇子生母娘家在國內也算根基深厚,自有不少人偷偷倒向三皇子一邊。

一時間,兩位皇子勢同水火、諸多事端。

就這麼斗了幾年。

卻誰也沒想到,最終繼承了大統之人,卻是那無人在意的二皇子。

據《大夏錦裕紀》的記載,大皇子驕橫乖張、無才失德,三皇子雖才學出眾,卻縱情詩樂,本就都不是明君人選。

偏偏兩方勢力又各不相讓、矛盾激化,最後釀成太子一時沖動放火燒死三皇子的慘劇。

事發之後,太子為千夫所指、亦被廢黜。

一共四位皇子,死了一個,廢了一個,彼時四皇子又年紀尚小且體弱多病。

一時無人可選。

大夏天子之位這才由毫無存在感二皇子撿到了便宜。

拂陵︰「但說是撿來……」

世上又哪真有容易的皇位好撿?

「實則陛下登臨帝位,本就因為諸位皇子中只有陛下一人心系天下民生疾苦,又巨才學謀略與青雲之志、願帶我大夏勵精圖治、重回昔日榮耀。」

「事實也證明,陛下繼位十載,政績斐然。」

「收復失地、安頓邊境,且行減免稅負、廣惠于民之實,又加用人唯賢、政治清明,天下無不稱道天子聖明。」

「至于嵐主他……」

「嵐主本是先帝朝太尉獨子,十歲那年便作為皇子伴讀常住宮中。在陛下還是二皇子時就常伴陛下左右,感情甚篤。」

「後來,陛下進位之路,莊家也立下過汗馬功勞。」

……

拂陵說的這些事,在本朝世家列傳里也有記載呼應。

宴語涼才翻過世家列傳,列傳只寥寥數語,便記錄了「嵐王莊青瞿」半生功績——

「宣明朝太尉莊薪火之子莊戩,自幼聰敏好學,十歲入宮伴讀,常侍錦裕帝左右。」

「後帝登基,莊戩政績斐然、能征善戰,頗得帝寵。一路平步青雲,由御前侍衛至中書令再官至驃騎大將軍、勤績侯。後又攻打越陸瀛洲、收復燕雲,更由帝親御賜「嵐」字,封嵐王。」

大夏開國三百年,從未封過異姓王。

就連當年跟著太|祖爺打天下的赫赫功臣,也都只是封侯拜相。

嵐王莊青瞿,是大夏朝破天荒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異姓王,可見隆寵聖眷。

可是。

「既然當年朕對青瞿盛寵,卻又為何……會變成如今這般?」

拂陵嘆了口氣。

「還能為何。」

「陛下與嵐王二人兩小無猜、多年的情分,年少時又一直親近扶持、相互篤信。」

「陛下繼位後,嵐王自要為穩固陛下江山著想,便多次請纓率軍南征北戰。」

「不知受了多少苦、多少傷。」

「卻不成想,功高震主。」

「……」

「許是數年征戰邊關,無法陪在天子身邊,聚少離多。」

「又或者是……陛邊什麼小人進了讒言。」

「那些年,陛下對嵐主子越發疏遠猜忌。」

「……」

「陛下,拂陵自知卑賤、人輕言微。」

「但拂陵願以身家性命擔保,嵐王忠于大夏、忠于陛下,鞠躬盡瘁、矢志不渝。」

「……」

「……」

「至于陛下所疑《起居注》之事……」

「陛下是不記得了,咱們主子,」他嘆道,「過去是個多麼傲氣之人。」

「卻在天子面前,一次次尊嚴掃地、折斷脊梁、一退再退。陛下送去邊關的書信常言辭刻薄,嵐王每次看了……都要難過許久。」

「後來,陛下受傷失憶。」

「嵐王雖難以接受、心如死灰,可始終還是想與陛下重新來過。」

「只是這重頭來過……以前那些不堪,他必不願再讓陛下知曉。」

「主子就是那般性子,實非有意欺瞞。」

「……」

宴語涼說不出話來。

終于一直以來很多無法嚴絲合縫疏理清楚的事情,都在此刻合理了。

嵐王囚禁天子,愛恨交加。

嵐王說阿昭你沒有心。

嵐王不愛笑,背影總是寂寥。

本是少年竹馬,兩小無猜,卻終離心離德,漸行漸遠。

天子疑心深重,嵐王屢立戰功表明忠心。卻不想功高震主,反更成天子眼中釘。

「可如此說來,朕豈不就是……」

豈不就是個徹頭徹尾的狗皇帝。

可別說什麼身在帝位孤家寡人,高處不勝寒、身不由己了。

狗屁的身不由己!

無非就是個冷血無情狗皇帝,把世上最好的人在床上和戰場上全部物盡其用,用完又不要臉地過河拆橋!

拂陵︰「陛下倒是,也無須這般說自個兒。」

「但,恕奴才斗膽,一切確實也差不多就是這麼個理兒。」

宴語涼︰「…………………………………………」

不行,他得緩緩。

本以為身為天子失憶被囚,人生已足夠雞飛狗跳。

卻不成想山中有谷,谷中有坑,坑中還有萬丈深洞!!!

這要他如何接受。

真的,要一個色令智昏的皇帝如何接受,他失憶前雖不是個昏君,卻是個一等一的無良狗皇帝?

負心薄幸,不是東西的那種。

就連世間絕色他都好意思辜負!

宴語涼隨即,又想起自己醒來以後這段日子是如何的有恃無恐、花式作死……

被他傷透過一次的嵐王,看著他就連失憶都還敢上竄下跳有恃無恐,又該會是何種心情?

真的完全不行了。

窒息窒息窒息窒息。

狗皇帝狗皇帝狗皇帝。狗成這樣的人怎麼還沒死?

拂陵哭笑不得︰「陛下倒也不用太過自責。」

「畢竟是都過去了。」

「陛下受傷失憶本是禍事,但或許老天有眼,于陛下和嵐王也不乏是一件轉機。」

「只要陛下以後肯好好真心待嵐王……」

「……」

晌午鐘聲,嵐王該下朝了。

宴語涼︰「公公等下!」

他本跟拂陵說好了,讓他下朝想方設法也要把嵐王拽過來楚微宮,他備好酒菜給嵐王賠罪。

可如今前塵真相卻是如此。

他那般重重傷過嵐王的心,多少好酒好菜都根本不夠賠其萬一。

宴語涼一時之間,竟不知道怎麼樣賠罪才算像話。

尤其是,他還什麼都不記得。

……不然朕,先寫封信賠罪?

拿了筆,鄭重鋪上澄心堂紙。

宴語涼一筆一劃,認認真真、斟詞酌句。

可道歉書信又要如何寫?

思來想去,宴語涼發現自己竟在默背前朝某位罪大惡極亡國之君的「罪己詔」。

這,似乎也沒罪大惡極到罪己詔的程度……

就按罪己詔寫吧!

雖不至于謝罪天下,但冷漠無情傷透嵐王心亦是罪、無、可、赦!!!

宴語涼寫寫寫,終于寫完。

把天子墨寶送到拂陵手里,依舊覺得缺了點什麼。

他皺眉努力想,又想起了龍床床頭那個暗格。

在放入那一堆糕點的之前,暗格里面本來也是藏著一件東西的。

一件堇青石的長耳墜。

樸素的風箏形狀,做得簡單清雅,倒也並沒有顯得多麼華貴不凡。

這樣一件單耳耳墜卻被小心翼翼存在天子龍床暗格里。

想必也是什麼稀世寶物。

宴語涼趕緊又將那風箏耳墜找了出來。

「公公可否將此物件同書信一並送給嵐王?」

「雖朕也知道,嵐王府邸里肯定也不缺這類小玩物,但終歸是朕的心意……」

拂陵看著那風箏。

一時表情復雜,竟是又要笑,又要嘆。

宴語涼︰「難道這墜子有何不妥?」

拂陵︰「不,這墜子好得很。」

「陛下放心,嵐主子是喜歡的。」

「……」

是個有故事的墜子了!!!

宴語涼剛想問,拂陵卻拜了拜︰「陛下,拂陵真得趕著去金鑾殿了。」

「陛下也無需太過憂心。」

「嵐王那麼多年熬過來,等的也無非是陛下回心轉意的一天。」

「如今,似乎總算是等到了。」

「有此信此物,嵐王自會明白陛下心意。」

「其實嵐主要的,從來也都不是陛下認錯。嵐王想要的,無非是陛下平日里多對他笑一笑、偶爾噓寒問暖,願意听他說說話、多陪陪他。也就心滿意足了。」

宴語涼︰「……」

「拜托拂陵公公了。」

……

拂陵走後,皇帝一個人發了會兒呆。

可笑的是,眼眶酸疼得厲害,腦中依舊有清醒的雜音。

那聲音冷冷道,宴昭啊宴昭,你真就信一個太監一面之詞。

也不看看他是誰的人。他未必不是串通他主子一並來對付你。

……但,懷疑人也總要有個限度。

倘若這都是局、這都能全是演,那宴語涼真也無話可說了。

那他真活該被騙玩不過人家,死了不虧!!!

人生在世。

偶爾也得丟卻理智,去相信自己心底的聲音。而宴語涼的心此刻正一字一頓告訴他——

宴昭,你是天子,你要有種。

你不能狗。

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

不管你以前有多狗,是真狗還是假狗。從今以後,都得站直溜了不準再狗!

身為天子,得不怕死。若是連義無反顧地去信一個人、愛一個人的勇氣都沒有,又有什麼資格談守國門、死社稷?

何況那人還是天上月、高嶺花。

便是為了他一笑傾城,又如何不值你甘心認真寵著他?

你就從此站直溜了,洗心革面好好疼嵐王,一天也不準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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