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語涼午睡醒來,想起睡前那「正史君臣都太丑、不丑皆出小話本」論,不禁一萬個佩服自己。
真的。
就他這思路,他失憶前要不是一等一的荒yin無道,只怕都說不過去!
申時,天光依舊大好。
嵐王多日疲倦虧空太過,依舊閉目沉沉睡著。
臥榻之側有攝政王安睡的狗皇帝悄麼麼從權臣懷里鑽出來時,末了還不忘伸手蹭了一把權臣的俊臉。
明知山有虎,上山擼老虎。
嵐王俊又俏,擼起來真幸福。
……他這種人,淪落成被囚的傀儡皇帝是有原因的!
起床的傀儡皇帝去茶榻舒舒服服吃了一碗香粥,還美美地喝了個剛沏的松子藥草熱茶。
桌上堆積如山的折子就在身側。
「……」
按理說,一個昏君,不應該被奏折吸引目光。
但究竟是為何!
他這昏君此刻卻止不住心癢難耐,十分想要伸手去翻閱它們?!
「……」
最終宴語涼還是放下香噴噴的茶盞,拿起一份奏折。
翻開第一折,那便是一封關于洛水水患籌款的上疏。宴語涼皺眉一掃看了幾行下去,不禁身子一挺,只覺心頭豁然敞亮。
速速讀完。
這折子,絕了。
這戶部的地方官員名叫胡璐,這人在治水方針上絕對是個人才,觀點翔實可行、處理可圈可點,還列了一二三四點通俗易懂的易行方案,簡直是利國利民!
那些焦頭爛額做不好事還上書推卸責任嗷嗷哭的地方籌款治水的官員,就該都向他學習。
短短奏章。宴語涼看得心潮澎湃,當即拿起桌上半干的朱筆,沾起鮮艷的朱砂開始批閱。
批完此折,又拿起一折。
就這麼一折一折,行雲流水。
水患、雪災、北漠入境騷擾,六部之間的矛盾推諉、錢糧短缺、官員互相揭發參奏……一樁樁一件件,有條不紊。
上書繁文縟字語焉不詳的奏章被痛批,錢糧短蝕還狡辯的直接批注轉呈刑部問責。
明明他失憶了,那麼多事不記得。
但處理國家大事、批起折子來竟依舊件件清楚、毫無困難。
宴語涼也是無話可說。
待時再翻開一篇奏疏,竟是一份詳細的燒陶做瓷的秘方,圖文詳盡令人驚艷,宴語涼不禁心道這上書官員又是個人才。
待一翻上書人的名字,竟還是那個地方官胡璐?
奇人!除了治水有方,竟還會燒陶。
這人應當提拔。
必須提拔!說起來像這種才華橫溢又熱心上書的國家棟梁,為何只在地方小城里只當了個七品縣令?大夏的推官制舉賢法是都被下面官員給吃了嗎?
皇帝埋頭批批批,奏折多如山。
等再抬頭時,天色竟然已全暗。
寢宮里已經點起了一只只油燈蠟燭,殿內燈火光耀、四處通明。
遠遠的打更鐘聲,一下又一下,宴語涼才發現他竟不知不覺間他已整整批了三個時辰的奏章。
竟還批得神清氣爽,並不覺得疲累。
……似乎再度佐證了,他失憶前好像確實不是個昏君?
畢竟,試問哪個昏君能批折子批得如他這般這般順溜、文采飛揚的。
何況他的行草還特別遒勁好看,優秀得都快得前朝大書法家李旭的真傳了!
……
又一個時辰過去,嵐王依舊沉沉未醒。
宴語涼中間站起來再度吃了個粥、喝了個茶、伸了幾個懶腰,又回去接著批。
他處理國家大事很是上頭。
再說了,他擼袖子辛苦多批幾份,嵐王就能少批幾份,就能多睡一會兒。
大美人睡飽了就不會再那麼憔悴了,就能更美更好看。
一箭雙雕。
瞧瞧錦裕帝,一個多麼勤政愛民又憐香惜玉的好昏君!
不過話又說回來,這麼多折子堆積如山,嵐王本是打算一個人批完的麼?
宴語涼覺得這樣不行。
就算是攝政王,這麼多活兒也不能一個人干,不然累死都干不完!待會兒嵐王醒了,宴語涼覺得他得跟他好好說到說道,多分一點給下面,又不是底下三省六部都沒別人了,明明還是有很多不錯的官員的。
比如這個「刑部大理寺卿奚行儉」。
大理寺主承辦案。
這奚卿作為主持,不但疏離案情有理有據,留的批注更是有趣。
此人嘴毒,批復往往尖酸刻薄直戳要害,字字璣珠痛罵判錯案子的地方官,許多發回去重審的案卷上不帶髒字罵人祖宗十八代真罵得暢快極了!
和那多才多藝的胡璐一樣,也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
深得帝心。
宴語涼果斷記下「胡璐」與「奚行檢」二人名字。
寶藏官員必須重點關注以待提拔,為了大夏的長治久安。
奚卿啊奚卿,你雖身為大理寺卿,居刑部三首已是位高權重。
但可知內閣已在向你招手?
國之棟梁留名青史一步之遙,勉之!
……
時至亥時,嵐王終于醒了。
「……」他似乎沒想到自己竟會一沾枕頭直接睡到天都黑透,整個人一時茫茫的。
一張俊美如鑄的臉呆滯著,長發凌亂,那種難得的有點鉲uo碌目砂?殖魷至恕 br />
只可惜,宴語涼並無心欣賞此番美色。
他正拿著個奏折捶桌頓足熱血沸騰,見嵐王醒了,直接跳上龍床把奏章懟在了嵐王臉上︰「青卿,你快瞧瞧此人!」
「這個人!宛城地方官胡璐,他到底從哪里冒出來的?你之前知道此人麼?此人實在是位不可多得的人才!這已是今天朕讀到他的第三封奏疏。」
「你瞧,這人不僅懂錢糧、會籌算、人緣好、會燒陶,好多人夸,居然還會設計水壩!」
「他連圖紙都畫好呈送過來了,你看這是頻嘉城、這是洛京城,兩城隔江相望,他的意思是想要在這里築一個堤壩,然後洛水正好就從這里引入汾河,再恰好從這里繞過……」
「你看這設計,豈不是精妙絕倫?」
「若是此設想能夠成行,或者真能從根本上解決水患,功在千秋!」
「當然朕知道,眼下國庫並不寬裕,但咱們努力湊一湊,並非不能讓這人放手一試,青卿你看如何?」
「又或者,可以先在京城附近的沂水找一段相似的水段來小試此圖。青卿你想,如若困擾我大夏百年之久的水患一除,上游和南方的糧食產量上來,從此國庫充裕無後顧之憂,之後咱們便可以……」
「……」
嵐王默默听著。
明燈下雙眸清淺、陰晴不定。
宴語涼看到了,亦比誰都清楚,有些話他本不應說,一如有些奏章他就不該踫。
而眼下此種行徑,純屬是在給自己沒事找事、主動作大死。
他才醒了幾天?
前塵往事都不記得、人又被幽禁重傷、起居注被燒、全盤局勢晦澀不明。
此番境況,按說應徹底收斂鋒芒、韜光養晦、裝傻充楞以圖苟活才是正道。
結果他呢?
上躥下跳一刻不停,一個被關寢宮的傀儡皇帝竟還膽大包天伸手去批奏章,批完還敢大著臉主動跟攝政王討論!
區區傀儡階下囚擺不正自己位置,簡直無異于求速死。
真實深宮可不是甜甜小話本,豈能容一個失勢被囚的皇帝萌混過關。信不信攝政王盛怒朱筆一批,直接將你個昏君一筆勾銷改朝換代取而代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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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宴語涼自然都是想到了的。
可同時,卻也有另一個道理——
那便是人生在世,有時不賭一賭、在危險邊緣反復試探一下,便永遠也不可能知道結果。
他是可以裝傻,但又能裝傻充楞到幾時?
何況與嵐王這種大權臣玩心眼,他確定他的心眼夠用,真能玩上一輩子?
權衡利弊,倒不如干脆頭鐵到底,舍得一身剮去伸手擼大貓。
何況宴語涼多少還是有一點有恃無恐的。
他看著眼前嵐王漂亮的淺色眼楮,就賭自己哪怕真的作了大死,最後也是死不了。
他賭嵐王在乎他。
賭他再生氣,最後也只能繼續拿他毫無辦法。
宴語涼覺得他能賭贏。
自古攝政王幽禁天子,若只是為了弄權或者挾天子以令群臣,只需保證他個狗皇帝最低限度地活著就可以了,又何必要演出滿腔深情?
沒問題的。
朕可以,朕能贏。朕這波穩賺不虧。
……
嵐王靜靜瞧了皇帝一會兒,只目光漸冷。
他捉住皇帝。
涼冰冰的手把玩著皇帝頰邊的碎發,指尖距離宴語涼的脖子一寸之遙。
宴語涼則捧著奏折,一臉明君好皇帝大義凜然為國為民的真誠眼神。
事實證明大義凜然並沒什麼用。
嵐王垂眸玩他的黑發完了片刻,玩膩了,目光一暗,手指終是一緊。
宴語涼︰「………………」呃。
朕,這,果然又,被掐住了。
不過怎麼說呢,反正本就有了十足的心理準備,何況大半天沒被掐都有點不習慣了。嵐王這一掐他倒終于踏實了。
反正美人又舍不得掐死朕。
他舍不得的。
舍不得……
喘、喘不過氣了!
宴語涼額角砰砰跳,努力保持圍笑心里罵娘。
倒不是後悔自己過度自信,而是後悔自己犯了個低級錯誤——
他竟忘記!提前預備一個起死回生的方案!
古人雲,狡帝三窟。
就算他有十成的把握上山擼嵐王,亦有絕對的自信對方不會把他怎麼樣,依舊應該提前該想好萬一真擼不成怎麼收場才對!!
此乃帝王家的基本職業素養,《帝王策》明明白白寫過的!
眼下倒好了,還狡帝三窟,直接一個窟窿就自掘墳墓了這可還能行?
嵐王,愛卿……咳。
你有完沒完,見好就收得了快松手。
再掐下去朕一會兒真涼了你又要哭。
皇帝四肢僵硬余光流轉,只見宮牆的雕欄玉砌下還掛著嵐王那副唐鶴子的兩只小黃雀,一左一右憨態可掬。
哀哉!自以為篤定之事卻玩月兌了。
簡直是寒葉飄零灑滿朕的臉,嵐王謀逆傷透朕的心。
雀、雀雀救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