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文真的很不容易, 冷題材需要更多支持哦! 那妖魔來得迅捷凶狠,三人第一眼看到那漫天黑雲,似乎還在幾里之外, 等再一眨眼, 那妖風並著黑雲仿佛已經到了眼前。
一瞬之間, 飛沙走石, 天地無光——能惹出這等架勢的妖魔,恐怕已非常類。
魯仁在天庭待久了, 哪里見過這等毫不遮掩行蹤作風如此豪放的妖魔, 整個人已是傻了。沒等反應過來, 忽見面前季雪庭捋起了袖子, 露出一雙胳膊,然後又看著他晃了晃脖頸,轉了轉肩膀,儼然是一副要活動筋骨的模樣。
「季仙官,此地不可行仙術靈力, 我們要不還是先避開吧?!」
魯仁一看到季雪庭的動作, 莫名覺得自己的眼皮也跳了起來。一時之間, 他顧不上開口便要吞下許多沙土,連忙喊道。
「啊?什麼?」
季雪庭卻只做听不清, 活動完手腳,便一手握住凌蒼劍, 另一只手則是一把拎起了宴珂的衣領,將他直接往魯仁懷中推了過來。
「宴公子便勞煩魯仙友照顧了,我去解決一下前面這玩意——」
說完季雪庭便要走。
而就在這時,他袖口忽然間緊了緊。
季雪庭一回頭,正好看見那位臉色慘白的宴珂小公子睜著一雙漆黑的眼楮直勾勾盯著自己, 而他的手指,正死死揪著季雪庭的袖子不肯放。
「雪庭……雪……庭……」
風聲呼嘯中,宴珂聲音听著也透著幾分古怪。
而且,這位小公子現在看上去也有些不太正常,那雙眼楮中竟是一點光都沒有,烏沉沉的,像是在看著季雪庭,又像是忽然發了夢魘,如今正在發狂。
不過這點異樣對于季雪庭來說卻並不重要,他現在可沒有心情去探究這位公子哥的細微心事。他看了宴珂一眼,理所當然只當對方是第一次見到這等妖魔,激起了當初被山魈襲擊的心魔,太過害怕。
季雪庭扯了扯袖子,見宴珂不松手,他便倒轉劍刃,徑直將那一角袖子直接割了下來。
「別走——別走——別走別走別走別丟下我——我受不了這個我求求你你別丟下我——雪庭——」
結果,宴珂一發現手中空了,忽然間發出一聲極其痛苦的嗚咽。
那一聲「雪庭」,听上去竟然像是合著血喊出來的。
季雪庭原本都準備走了,听得這聲音,腳下差點一個趔趄。
【啊,真是……好麻煩啊。】
白衣仙君心中暗嘆,人卻已經回轉過身來。
眼看著那宴珂一幅瘦弱的凡人身板,這一刻不知怎麼的,竟然連魯仁的手臂都一把掙開了,此時那慘白若死的人間公子,正一臉絕望地朝著季雪庭伸著手,好像這樣就能抓住季雪庭,叫他不離開自己一般。
好端端個殺妖的小事情,倒搞得跟個生離死別一般。
季雪庭哭笑不得,心道︰怕是只能用那一招了。
隨後他便抬手,指尖勾起自己發梢那一條原本就系得松松垮垮的發帶,輕輕一抽。
季雪庭一頭長發,頓時在他身後倏然散開,于風中散亂狂舞,而他卻並不在意,反而是噙著一絲淺笑,俯身向前,用那條絲綢發帶,直接蒙住了宴珂的雙眼。
然後,還用那發帶在宴珂腦後打了個結。
「別怕,等哥哥殺了壞妖怪,便回來找你。」
趁著打結的功夫,季雪庭湊到宴珂耳邊,壓低了聲音笑著說道。
果不其然,那原本幾乎已陷入狂亂的宴珂身形猛然一震,喘著粗氣瞬間僵在了原地。
「听話,乖一點。」
季雪庭見他听話,敷衍拍拍他的臉,隨即在人肩頭一推,用了個巧勁,又把這小公子送到了魯仁手邊。
那魯仁當然是一把拽住了宴珂,只不過抬眼看季雪庭時,那表情簡直像是見了鬼。
顯然,他確實是不曾見過有哪個正經修煉出來的神仙,會是這般教人「冷靜」的。
不過,魯仁的心緒有多復雜,季雪庭自然是不會在意——他此時早已提劍轉身,一縱而起,逆著那腥臭妖風,朝前掠了七八丈遠。
安撫宴珂耗費了一點時間,此時那妖魔裹著一身濃黑的雲霧與風沙,已到了季雪庭的眼前。
看到妖魔真身,季雪庭不由微微睜大了眼楮,驚訝到甚至自言自語了一聲︰
「兕母尸蛛?怎麼會是這玩意?」
季雪庭口中的是兕母尸蛛乍一看,好似大蜘蛛與黑牛的結合物,上半身看著宛若蜘蛛,下半卻是黑牛身體——然而只需要再多看一眼,便會發現,那幾乎有土丘般大小的兕母尸蛛身上,密密麻麻地生著無數張人臉。
「好俊的男人——」
「細皮女敕肉——」
「嘻嘻嘻看著真美味——」
……
那些人臉直接就當著季雪庭的面開始交頭接耳,聲音細碎卻十分清晰,乍一听仿佛只是路邊什麼三姑六婆的隨口閑談,但只要稍稍細听,便會發現那些低語變得無比邪惡下流,每一聲吐詞里頭蘊含著難以言說的憎惡與仇恨……若是個普通人,不,若是個沒有經驗的修道者甚至仙人,在這一刻听得這些污言穢語,恐怕也會瞬時被那蘊含在「低語」中的污穢污染了道心清明,道行差點的,恐怕會立刻在原地入魔,而到了那個時候,這妖魔便可笑嘻嘻吐出絲線將人裹好拖回巢穴好生享用。
這種妖魔生著一幅猙獰駭然的模樣,初見者便常常控制不住地去防備它那看似恐怖壯實的身軀與蜘蛛爪,卻不曉得其實它真正厲害的,反而是身上那些贅生物一般的人面蛛發出來的「竊竊私語」。
這些輕聲細語自帶妖怨,而且無形無蹤,哪怕是堵住了耳朵,那「聲音」也能直接侵入神魂之中,然後將那人心中的七情六欲,愛恨怨執齊齊催發出來,最後直接讓人陷入瘋癲之中,再無半分清明。
事實上,這兕母尸蛛在兩千年前,確實也是整片大陸上讓人十分頭痛的一種邪崇,非當世大能,絕難剿滅。
只可惜……它今日遇到的是季雪庭。
說起來,也是一團亂賬。
兩千年前,也不知道是誰家的邪門歪道忽然間泄露出來一個方子,說是這兕母尸蜘身上的人面蛛的面皮,剝下來之後一番特殊處理,覆在人臉上,可起到美白除皺,重返青春之效。
于是,這原本人人喊打,避之不及的駭人邪祟,忽然間竟然變得十分值錢起來。
……好巧不巧,季雪庭在那幾百年里,手頭恰好就有點緊。
……
……
……
就這樣,等幾百年後,所謂面膜之術風潮過去,這兕母尸蛛也早已銷聲匿跡。
季雪庭是怎麼都沒想到,能在這麼久之後,在這青州地界內看到這般罕見的古老妖邪。
「啊,真可惜啊……」
季雪庭連連嘆氣。
一邊感慨如今已是無人收購那人面蛛的面皮,一邊揮劍跳到了那大蜘蛛的背上。
然後又是一番例行公事的打斗。
須臾功夫,季雪庭已經從那只兕母尸蛛的尸體上跳了下來,過程之快,甚至讓躲在後方的魯仁根本就沒看清楚季雪庭究竟是如何出劍的。
眼看著之前還十分嚇人的妖怪就在很輕輕松松地化為了一具尸體,魯仁便帶著宴珂一同跑上前來。
「季仙官,你,你——」
上一次殺山魈時魯仁尚在昏迷,是故不曾見過季雪庭使劍的工夫。這一次親眼所見,竟覺得震撼人心。
季雪庭全程甚至都未曾使用過一絲一毫的仙術靈氣,使用的不過是最純粹,最單純的「劍道」,可偏偏就是這連凡人都可以掌握的「道法」,使用出來,竟然是如此精妙絕倫,讓人見之心折。
魯仁雖然只能看出醉模糊的一點大概,卻也是心潮澎湃,看著季雪庭手持長劍的樣子竟然還結巴了,半晌才憋出了一句︰「你的劍好快!」
面對魯仁的贊嘆,季雪庭依舊與先前一樣,只擺了擺手隨口應道︰「還好,還好,唯手熟爾。」
說完一偏頭,季雪庭才發現魯仁身邊那位可憐巴巴的凡人少年。他愕然看到,到了這時候,宴珂竟然眼楮上竟然還系著他之前給蒙上的那條發帶。
這魯仁與季雪庭都問答了一個來回了,宴珂卻像是人偶一般老老實實站在一旁,垂著手一動不動,簡直就跟個剛嫁進門,半步不敢多走,半句不敢多說的小媳婦般乖巧。
絲毫不見先前的癲狂崩潰模樣。
「喲,怎麼還系著這玩意啊?」季雪庭啞然失笑,不由說道,「之前也就是怕你看到妖怪害怕才給你系上的,現在這玩意都死了你怎麼還不解開?」
听到這話,宴珂嘴唇微微一顫,停頓了片刻,才遲疑地小聲地回答道︰「……我,解不開結。」
「怎麼會,我也就是隨便給你打了個結而已,你們世家公子難道是錦衣玉食太久,所以連這種小事都——」
听得這話,季雪庭一笑,抬手一抽,那條發帶便從宴珂臉上落下來了。
宴珂睫毛輕簌,慢慢睜開了眼楮。
「……都做不好?」
季雪庭對上宴珂的眼楮,笑著說道。
恐怕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那後半句話里有一個格外細微的停頓。
啊,他之前都不知道——
季雪庭听到心里有個聲音輕輕嘀咕。
原來閉眼久了的人倏一睜眼,在非常短的那一剎那,目光會有些散漫無著——在這非常短的片刻里,看上去,竟然會神似目盲之人。
「雪庭……雪庭哥哥?」
宴珂的臉色還是有些蒼白,不過眼神早已在轉瞬間化為清澈水潤,此時他仿佛對季雪庭那片刻的走神若有所覺,便開口喚道。
「怎麼了?」他問。
「沒事。」季雪庭應道。
頓了頓,季雪庭忽然又伸手用力地揉了揉宴珂的頭發,只揉得宴珂不明所以,眼瞼上又染上了些許薄紅才松手。
唔,這樣才好……這樣,這多少還稱得上有趣的小公子,總算不像是那個人了。
季雪庭瞥了一眼宴珂雙眸水潤,茫然無措的模樣,心里總算松快了些。
也正是在這種對比之下,他如今這幅面有薄紅,佯裝冷靜卻又在不經意間真情流露的模樣,便顯得格外打動人心。
便是連一旁圍觀的魯仁,也不由睜大了眼楮,對這位不知名的貴公子生出幾分莫名的憐惜。
可季雪庭卻只不過瞥了一眼那人,隨即便不假思索抽身而去,開始跟魯仁商量起接下來的對策來。
人肯定還是要救的,那人既然不記得自己身份,問題倒也不大。季雪庭之前便看過了,這山魈巢穴里堆積如山的那些行李,恐怕便是那位公子的東西,在那里頭翻找一番總會找到線索。等查出此人身份,到了有人的城鎮,自然可以再想別的辦法安置。
「唔,這人竟然是山南宴家的人?」
魯仁將那些玩意翻看了一番,不由低聲嘆道。
作為前•通明殿書吏,魯仁是慣常與凡間文書打交道的,此時查探出那位公子身份,也有一點兒吃驚。這山南宴家乃是人間數一數二的世家大族,甚至與許多飛升仙官都有著盤根錯節的關系。所以,雖是凡人一脈,但有了這個「宴」姓,倒也不容小覷。
「你說他姓什麼?」
听得魯仁低語,季雪庭不由愣怔,然後便多問了一句。
不過不等魯仁再開口,他自己便也反應了過來︰「……哦,你說的是那個山南的宴家。」
「不然還能又哪個宴家?」
魯仁笑著反問道,隨即忽然反應過來,三千年前,凡人那邊被離奇被滅族的世家,也喚作……晏家。
而且這晏家與這位季雪庭仙官還有點關系來著。
「咳咳,咳,就是……我的意思是,你我要赴任的那地方,當神仙倒還不如當凡人來的方便,我們這般陰差陽錯地救下了宴家的公子哥,若能得到這等凡人世家的人情,到時候行事倒也方便不少……」
魯仁連忙以手握拳,抵在唇邊假咳了好幾聲這才將話題敷衍了過去。
若是那印章和路引沒錯,他們救下的那人姓宴名珂,乃是那宴家嫡系一脈的公子,身份尊且貴,倒也怪不得魯仁將那位貴公子左看右看一番,歡喜之情,溢于言表。
不過,對比起魯仁的和顏悅色,季雪庭卻始終只是神色淡淡。
與那位宴珂公子解釋身份和後續打算時候,他態度還是很溫和的,就是魯仁看著還是覺得,比起先前,他對那凡人要更生疏了一些。
那宴珂似乎也察覺到了這一點,頰上薄紅瞬時褪淨,一張臉比起之前又白了幾分,看著有些可憐。
而季雪庭只做不知,笑著拱了拱手,說完該說的便避到一邊,離那人遠遠的。
魯仁旁觀這兩人互動,目光微閃,猶豫了片刻,還是沒按捺住自己的好奇心,趁著季雪庭回頭打包殘骸里那些用得著的細軟金銀時候,終于還是避著宴珂,湊到了季雪庭身邊,別別扭扭地問道︰「季仙官,我看你似乎是不太喜歡那位凡人?可是他身上有什麼蹊蹺?」
——總不可能就因為那「宴」與「晏」姓听著一樣便覺得不痛快吧?
他問得隱晦,季雪庭倒听得分明,連忙笑著擺手解釋道︰「哦,跟那位宴公子沒關系,是我自己有個怪癖,但凡跟這種溫文爾雅,端莊自持的世家貴公子靠的近了,便容易覺得胸口疼。」
「胸口……疼?」
都已經飛升當了神仙,竟然還能有胸口疼的毛病?
那魯仁听得季雪庭這般解釋,明顯比之前更加迷惑,不過他也只呆了片刻,看到季雪庭唇邊淺笑,忽然恍然大悟︰「季仙官,你怎的又在這般……這般胡說八道,信口開河?!作為仙人,這般輕佻,成何體統,成何體統啊?!
「哈哈哈,魯仙友教訓得是!」
季雪庭果然大笑。
之後魯仁是如何氣悶,季雪庭又是如何打著哈哈將此事糊弄過去便不細提。
片刻後,季雪庭便已經收拾完東西,將那些貴重之物打了一個包袱掛在了身後,然後踱步到洞穴一側,眼角撇著那坐在洞口端凝不動的人間貴公子,若無其事開口同魯仁商量道︰「魯仙友,我背上背了東西,待會就勞煩你背那位宴公子下山好了。」
魯仁︰「啊,可是——」
听著魯仁語氣為難,季雪庭回過頭,頓時愣住。
原來那魯仁也收拾了個包裹出來——只不過他在仙界呆了許多年,又慣來依仗仙人術法,所以他收拾的這個包袱里是盡是些金銀之物絲絹珠寶,琳琳瑯瑯,倒像是個小山包一般覆在他背後。
反倒是季雪庭,習慣性只撿了那些行李殘骸中未曾損毀污損的沉水香芳蘇木,還有些陳年的老墨與照明用的夜明珠……都是又輕巧又極為貴重罕見之物,便是打好了包袱,對比起來也不過小小一團,跟魯仁背上那堆形成了鮮明對比。
魯仁用手拽著胸口打好了結的包袱皮,苦著臉看著季雪庭,僵硬地笑道︰「這個,季仙官,你看我這包袱其實也收拾得不太容易——」
季雪庭︰「……」
季雪庭︰「那還是我來吧。」
他無聲嘆了一口氣,臉上笑容不變,朝著先前被他們安頓在洞穴口的宴珂走去。
那宴珂倒也確實是安靜,被打發到那洞口大石頭上坐著之後,一直一動不動,倒也不算煩人。
季雪庭這般想,卻不知道自己面前那位宴珂公子之所以那麼安靜,純粹是因為此時此刻的他,早已陷入了離奇的幻覺之中。
……
【我怎麼敢……我不應該……】
【我怎麼會又做夢了呢?】
【呵呵,真可笑……我……怎麼有資格……】
最開始只是一些細如蚊訥的低語,像是有人在他耳邊不斷低喃,又像是他自己在控制不住地喃喃自語。
隨後便是頭痛。
頭痛之後……是奇異的幻覺。
宴珂只覺得自己恍恍惚惚似乎換了個殼子,又換了個地方,不再是人間貴公子宴珂,而是一名周身慘白,上身為人,下•半•身卻生著猙獰蛇尾的怪物,被無數咒法死死釘在黑牢之中。
那些咒法在他皮膚表面自行游走,在堅不可摧的皮膚上刻出深可見骨的紋路,榨出黑紅粘稠的血液。
那種幾乎快要讓人神智都陷入瘋狂的痛苦,讓「宴珂」的幻覺一瞬間變得無比真實,他甚至覺得……那個名為「宴珂」的人,那發生在山洞里,與那名喚作季雪庭的仙人的相遇,仿佛真的只是自己的妄想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