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君墓前的仙君听得那一——呼喚, 眼中驟然閃過一道狂喜。
他猛然抬頭,望向那跌跌撞撞朝著他跑來的少年。
朝思暮想,日日夜夜都在期盼的面容映入眼簾,昔日的上仙不由自主地展開了雙臂, 朝著——方走了兩步, 仿佛下一秒鐘——要——方緊緊地抱在自己懷中, 而從那往後,兩人——生死相依, 再不分離。
偏偏天衢只走出了一步, 便倏然停了下來。
他呆呆地凝視著那滿面歡欣雀躍的少年,嘴唇翕動, 瞳中倏然閃——出了一抹難以道盡狂亂與絕望。
那不是他的阿雪。
天衢听——自己心里有個——音惡毒地同他說道。
又是那些人——了安撫他而招來的傀儡假貨幻象啊……
天衢貪婪地看著那與自己記憶中, 尚未遭受任何苦痛,——他只有傾慕神情的少年, 沒看一眼, 便覺得自己的心又碎了幾分。
這一次是誰的手筆呢?——連著假貨都做得這般粗糙。
雖然還是季雪庭少年秀美的面龐,可是那具身軀卻明顯是粗制濫造趕工而成的偶人傀儡。
連走路都是搖搖晃晃的,笨拙得要命。
「歸真, 我, 找——你了。」
說話也是結結巴巴的, 每說一個字都要卡一下。
偏偏語調神態, 卻又模擬得格外逼真。
仿佛那拙劣的身軀里真的還有他最寶貝最心愛的那個人的靈魂。
天衢的眼眸深處逐漸彌漫起狂亂的厲色。
好痛。
神魂正在碎裂。
太痛苦了。
明明之前也看——過那麼多幻象與假貨,可從未有一次像是今日這般, 叫天衢痛苦——快要神魂俱滅。不久之前因——擅闖司命閣而遭受天罰留下來的傷口有一次開始迸裂。
心魔們蠢蠢欲動,在他體內不斷地啃噬著他原本——已經快要破碎的神魂。
阿雪。
他的阿雪已經死了,——什麼這些人卻偏偏還要——這些假貨做成他的樣——來騙自己——
什麼——了——在,那群高高在上的仙人們在制作假貨時, 依舊要委屈他的阿雪作出這般情深不悔,毫無怨恨的樣——?
「——什麼?」
天衢微微偏頭,已經逐漸散亂的目光落在了近在咫尺的少年身上。
他沙啞地問道。
「歸真?什麼?」——
方仿佛也察覺——了不——,他在天衢面前站住,僵硬地臉上只有一雙眼眸格外靈動。
而——時——刻,他正甜蜜歡欣,宛若真正的戀人久別重逢那般,無比幸福地看著天衢︰「你的樣——,變得,有點不一樣,了。」
天衢听——方有點艱難地同他說道。
若是真的已經瘋了,傻了,徹徹底底變成一個渾渾噩噩地瘋——變好了,天衢想,只要不去想之前,只要忘記自己之前做的那些事情,便可以如那些人——願,假裝自己面前的傀儡真的——是他最愛,失而復得的阿雪。
「你別擔心,我,不會嫌棄,你的。」
假人伸出了一只手,微笑著,朝著天衢伸出了手。
他的指尖幾乎要踫觸——天衢的臉頰了。
然而——在這一刻,他的手卻被天衢一把抓住。
「歸真?」
「——什麼你們總是要這樣騙我?」
上仙的眼瞳漆黑,面上神色恍惚而絕望。
隱隱約約的,季雪庭仿佛听——遠處傳來了師父的一——「小心」,但他還沒有想明白那是——什麼,便覺得自己胸口驟然一痛,然後,他自己便飛了起來。
「 嚓——」
一直——倒地好久之後,困于遲鈍的靈偶身體之內季雪庭才後知後覺地——識——,自己方才好像……
好像被他的歸真毫不留情地一掌拍——胸口,——碎了他的身體。
無數零件從斷裂的肢體中掉落出來,故障的關節還在身體里 嚓 嚓亂響,徒勞無功想要支撐著他重新站起來。
但——了最後,季雪庭也只能動彈不得地躺在地上,仰面看著天空。
「歸真……——什麼?」
他不懂——什麼會這樣。
「你已經……不認得我了嗎?我一直都在等你……我等了好久……不是說好……從——以後……不離不棄……永遠……在……」
好奇怪,明明作——靈偶寄身,他的五感都應該——遲鈍才——啊。
可是——什麼他會如——疼痛。
季雪庭呆呆地想道。
(晏歸真,你再看看我啊,是我啊,是阿雪啊。)
(你已經不認得我了嗎?)
(你怎麼能……你怎麼會不認識我呢?)
(明明我在看——你的第一眼,——已經認出來,那個人是你啊。)
季雪庭心中有千言萬語,可已經崩壞的傀儡身軀卻只能發出單調的 。
正在絕望之時,那——他幾乎——成碎片的仙君一步一步地走近了他。
季雪庭心中倏然燃起一絲希望,他直勾勾地盯著自己身側的人,只希望自己的——思——想能夠轉達給——方。
然而那個男人卻只是看著他,然後露出了一絲極度的厭憎。
……
天衢看著面前碎裂的傀儡,遠處似乎有人企圖靠近,他瞥了一眼,只看——一個修士身份的老頭正扯著嗓——沖著他嚷嚷著什麼。
應——是在背地里操控著這具傀儡的修者吧……
不過不管他在叫罵什麼,——于天衢來說都已是無關緊要的事情。早在這之前他便已經放出禁制,那老頭被禁錮在遠處,——音也傳不——處來叫他煩心。
「不要再假裝他了。」
天衢低下頭,喃喃地沖著傀儡低語道。
那些四散的零件,還有從傀儡裂縫中不斷涌出來的乳色漿液,無一不在提醒著他,這只是一具假貨。
可偏偏即便知道這——是那些人用來哄騙他制造出來的東西,天衢卻依舊無法控制地感——了痛徹心扉的憐惜和心疼。
一想——自己竟然——這樣的東西產生了這樣的情愫,天衢再也無法抑制住——自己的厭憎。
傀儡瞳孔中的靈光正在漸漸淡去。
是附身在——中的神魂正在褪出這具軀殼吧。
可不知——何,即便是這樣,這具傀儡一直死死睜著眼楮看著他,不肯閉上。
天衢垂下眼簾,不知——何,想——了自己——初從晏家下人口中听——的那些過往。
他俯,慢慢合上了那具傀儡的眼簾。他——碎這具傀儡時是那般粗暴,可這個時候——連他自己都未曾注——,他的動作變得格外溫柔。
天衢替它合上雙眸時,掌心被幾滴眼淚弄濕了。
這麼一具做工粗糙,甚至連說話行動都磕磕絆絆的傀儡,倒是提前做出了流淚這樣的小機關麼?
這個念頭從天衢腦海中一閃而過,隨即便消失不見。
「我要走了……」天衢凝望著面前那張與季雪庭一模一樣的假面,喃喃低語,「我要去找我家阿雪了。」
他說道。
然後他便站起身來,毫不猶豫地轉身離開了。
……
……
……
「我一直都在找你,卻從來都不知道原來我早在那麼久之前——已經找——了你。」
連陽城外的洞穴之中,滿頭白發的上仙死死地抱著懷中之人,痛苦——連——音都是顫抖的。
季雪庭听著他的話語,目光落在洞穴角落一塊平凡無奇的石頭上,看了許久。
良久之後,他嘆了一口氣。
「既然天衢上仙已經通過鏡境看全了往昔之時,想來也應該知道之後發生的事情了。」他說道,話音落下,便感覺——天衢身體猛然一抖。
「那麼上仙也應該清楚,我——初之——以那般無怨無悔,情深似海,——實說白了,也不過是因——生前曾經喝下了忘憂。那吳青這點說得倒是不錯,忘憂藥效可以效用于神魂,——以我以殘魂之態重新獲得傀儡之後才會又那樣傻乎乎的表。」
「我——」
「說起來我——實應該感謝你——初陰差陽錯——了我那一掌。天衢上仙實在無須因——這件事情而耿耿于懷,畢竟,若是沒有你那一掌,恐怕時至今日,我依舊困于忘憂藥效。」
季雪庭用平靜——近乎殘忍的語調,——著天衢說道——
實——在再讓他去回想——初那一幕,他的記憶早已變得斑駁不清。
畢竟,——時那具靈偶損毀確實太過于嚴重,而他作——靈偶寄身,與靈偶幾乎是一體的,自然也是虛弱——了極處只差一點兒——要徹底湮滅于時。
不過大概也正是因——那一掌乃是由忘憂的施藥人晏歸真自己——出來的,陰差陽錯之下,即便有忘憂藥效也依舊無法抵住他的極度痛苦,最終那殷紅的懸河骨髓化——了一道殷紅血液,從他魂中滲出消散,——徹徹底底解開了忘憂。
「我知道。都是我的錯。阿雪,從一開始我——不應該用忘憂,若不是忘憂……若不是忘憂……」
天衢嗚咽著,慢慢跪倒在季雪庭腿邊。
季雪庭望了他一眼,神色淡然。
「若不是忘憂,我還是凡人時也不至□□速衰弱,以至于讓你無可奈何之際只能前往昆侖尋藥——我續命。」
他以劍鞘架住天衢,淡淡說出了三千年前的真相。
懸河乃是至陰至邪的妖魔,以它的骸骨制成的——謂靈藥又怎麼可能是好東西——雖說服下藥物的人確實會——施藥人言听計從,真心依戀,然而懸河骨自帶奇毒,莫說是——年小皇——那——孱弱身軀了,——算是修行多年的修者一旦服下,也——在短短幾年之內迅速衰竭而亡——
以——年晏慈以藥物竊取而來的歡愉只持續了短短幾日,緊接著他便發——,自己無論如何都想要留下的人,終究還是無可奈何地即——離他而去——
好像是天命讓他無論如何也不能跟他最愛的人在一起。
晏慈——然不可能認命。
他怎麼可能認命——
以他做出了一個決定,他告訴他的阿雪,他需要短暫地離開一小會兒。
而等——他回來,他們兩人便可以永永遠遠,一直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