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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上了……骨肉?」

季雪庭听到了那人這般說話, 不由挑眉——

另一邊天衢仙君則是被那段話勾起了回憶,想起了林道之上,那怪物為了擾亂他心神——不斷回放的過往慘事,不由暴怒, 眼中銀光微閃, 蛇瞳顯現, 身後暗影驟然暴漲開來,從中遁出萬條黑蛇眼看著就要襲向廟中神像。

「天衢仙君, 稍安勿躁。」

季雪庭此時稍一抬手, 凌蒼劍兀自躍起在空中打了個劍花,虛虛擋在了漫天蛇影之前——

那看似狂亂無章, 凶狠暴怒的蛇群竟也當真就此停住, 嘶嘶低鳴卻再也不曾上前半步,——上去倒也能說得上是「听話」。

季雪庭松了一口氣, 盯著身側那人灼熱的視線, 持劍向前了一步,與神像中人對峙起來。

「閣下究竟是何人?意欲何為?還有……」季雪庭欲言又止,頓了頓才繼續道, 「懷了骨肉又是怎麼回事?

怪異地出現在腐朽神像之上的那雙眼楮咕嚕嚕轉了轉, 顯示出一種叫人不舒服的靈動。

【在下不過幽嶺之中一介無名小妖, 四方巡查官大人若是不介意, 喚我無目鬼便是。】

這位妖魔出現只時最明顯的特征便是出現在各處的鬼眼,可他卻自稱是無目鬼, 簡直與它自己模樣自相矛盾,十分可笑。

可在場另外三人此時卻笑不出來。

因為隨著無目鬼自報家門,一雙又一雙的眼楮從屋檐,牆角, 乃至于凹凸不平的地磚之上顯現出來。

每一雙眼楮都生得水潤動人,若非生的地方不對,那一雙雙眼楮簡直可以說得上是顧盼生輝,含情脈脈。

【我倒也沒有什麼壞心思,不過就是跟此地凡人做些小買賣——已。】

季雪庭手腕一抖,凌蒼劍一躍跳入他手中,劍尖對準了無目鬼。

「哦?這買賣竟然需要在人的肚皮里完成嗎?」

他冷冷說道。

便是他自己也未曾注意到,他此時說話時與往常那副溫溫柔柔,萬事不驚的模樣有所不同。

他的語氣有些過于冷淡了。

綠雲娘娘原本慈祥溫和的神像在那一簇一簇的眼珠襯托之下,異常陰森可怖,偏偏那眼楮卻還眯了眯,仿佛是笑了笑。

【嘻,季仙君這話說得……你們男人啊,嘖嘖,一提起懷有身孕之事便著急起來了。這懷有骨肉就是懷有骨肉,肚皮里的交易也是交易,有人許了願,我就允了他的期盼,諸位都是堂堂仙君,難不成還打算賴賬不曾?唉,只可惜,兩位仙君——今早已靈胎入體,你們便是想要毀約,恐怕也晚了。】無目鬼說著,目光便落在了季雪庭身上,似乎還望他月復部深深地看了一眼,【季仙君若是不那麼暴殄天物就好了,不然,也能達成所願……】

「我可沒有什麼願望,是需要一個藏頭露尾的怪物來達成。」

季雪庭冷笑一聲,凌蒼劍身劍光大盛。

「我很好奇,當初陳氏來到你這里,你也是這麼對她說的嗎?所謂的靈胎,究竟是‘胎’還很是蛆蟲?」

那怪物笑了起來︰【季仙君你還是這般機敏。】

听到這話,季雪庭眼中閃過一道異色︰他為什麼覺得這無目鬼先前與他見過?不然為何他說話間竟總是與顯得與他十分熟悉?

偏偏這時候他卻無暇細想。

因為那無目鬼竟然還真的十分老實地把自己的陰毒算盤說了個清清楚楚︰

【凡人來我這里許願,我應了他們的願望,自然也得收些好處,那些人替我孕育胎蟲,誕下我的血肉,倒也兩不相欠。卻沒想到我這般好運,這等荒山野嶺了竟然來了三位仙人。唔,這兩位仙君身上——今已經有胎蟲,讓我想想,以仙人之身替我誕下的鬼肉,應當與凡人大不一樣吧?】

鬼肉?

胎蟲?

季雪庭當即想起陳氏月復中的那些東西。

無目鬼說得坦蕩,胎蟲應當就是那些人面蛆,鬼肉則是那些古怪肉塊……可季雪庭想到這里,心中卻總覺得此事似乎有哪里有些違和。

可這廂季雪庭還待細想,那廂听到了無目鬼的話語之後,魯仁卻已經完全承受不住。

他面色鐵青,口中暴喝一聲︰「大膽妖魔,竟敢這般算計仙人!」

說完不管不顧,引了一道雷訣在指尖,當即上前便要與無目鬼拼命。

「魯仙友。不可——」

季雪庭心道不好,剛要攔下,就看到那急竄向前的魯仁身形一晃,摔倒在地。

「好痛,啊啊啊啊,這是怎麼回事?你,你這妖怪,你干了什麼?」

魯仁發出一聲痛苦哀嚎,倒在地上抱著肚子便滾了起來。

季雪庭連忙上前按住他,然後撩起魯仁衣襟一——,不由瞳孔微縮。

這般短短片刻功夫,魯仁的肚皮就已經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膨脹起來了,——那膨起的肚皮是凹凸不平的,可以——到又什麼條狀物正在他那漲大的肚皮之下緩緩蠕動。

「季仙君,我,我怎麼了!」

見季雪庭臉色不對,魯仁咬牙撐起身體便要往自己肚子上——過去。

「別看。」

季雪庭想攔住他,卻慢了一瞬——到了自己月復部異狀,這位慣來膽小的書吏先是一怔,隨即牙齒咯咯作響,整個人漸漸癲狂。

「拿出來——把那東西弄出來!啊啊啊!快把它們弄出來!」

魯仁涕淚橫流,激動之中甚至差點直接引訣,伸手破開自己月復腔——那所謂胎蟲取出來了。

「魯仙友冷靜,冷靜一些。」

季雪庭連忙出手,一道定身訣強行控制住了魯仁。

【哎呀,就是嘛,別那麼激動,那些胎蟲還沒到化肉的時候呢。】

伴隨著一聲低語,魯仁膨起的月復部慢慢又縮了回去。

顯然是無目鬼停下了對胎蟲的驅使。

只不過即便沒了胎蟲作祟和劇烈疼痛,那魯仁——今也已經是神志不清,幾乎是個廢人了。

季雪庭打了一道法訣在魯仁身上,後者悶哼一聲,暈了過去。

然後他便回過頭來望向無目鬼。

「我知道你真身並不在此處,所以你肆無忌憚,行事張狂,覺得自己可以任意拿捏吾等。」季雪庭輕聲說道,「不過……我總會找到你,並且叫你為今日之事付出代價。」

他臉上並沒有太多表情,可一字一句皆冷如刀鋒,凌厲刺骨。

【唔,季仙君——今可真叫人害怕……】

就在這時,季雪庭忽然听到無目鬼在發出一聲疑惑輕哼︰【咦?】

季雪庭眉頭微皺,暗自戒備,只當無目鬼又想使別的花招,可後者卻只是睜開了無數眼楮,直直盯住了天衢。

季雪庭這才發現,跟精神完全崩潰的魯仁比起來,這位平日里瘋得厲害的白發仙君,——今卻安靜得甚至有些反常。

在魯仁滿地亂滾的時候,他正以蛇群護衛著季雪庭。

唯一的異狀也不過是在魯仁月復部胎蟲亂動之時,他不由自主伸出手,也輕輕撫在自己月復前。

可看他模樣,卻並不像是恐懼厭惡自己月復中之物,反倒有點兒像是要保護它的意思。

「不愧是上仙,即便是胎蟲入體也只當無事麼——不,不對,你肚子里的那東西——」

無目鬼先是驚訝,低喃數聲之後,忽然又啞然一笑。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我竟然一點兒都沒發現,季仙君的障眼法好生厲害啊。】無目鬼感慨道,【引床不同,果然所生之物也不同。是我失策了。】

「你到底想要做什麼?」

季雪庭見他每句話都圍繞著天衢月復中之物,心口微微有些發悶,面上卻不顯,只是聲音愈發森冷。

凌蒼劍躍在空中,難得泄露出一絲凌厲的殺氣。

到了此時,他已經隱隱猜到,注生女圭女圭恐怕並非尋常引物,其中自帶了胎蟲蟲卵,才會叫魯仁中招。

但這樣一來,無目鬼所說的天衢月復中之物……

【季仙君好凶啊。男人啊,果然牽涉到這當爹的事情就很容易激動。】

腐朽的神像逐漸受不住劍光外泄,正在寸寸崩落。

可它受到無目鬼驅動,此時竟然緩緩抬手,木頭雕成的指頭一點點對上了季雪庭身側的白發仙君。

【天衢仙君,你——,你可不要高興得太早——今你肚子里那東西,可真真就是你們兩人的骨肉,與你們兩——氣血相連。就是不知道,季仙君可是願意,讓一個曾經害他被剝皮喂狗的人,以男子之軀誕下你們兩人的血肉化身?】

【天衢仙君,不然我們再做個交易,你替我做件事,我替你解決了你月復中這個隱患——】

無目鬼話還沒說完,天衢霍然抬手,雙眸之中銀光大盛,宛若白熾電光倏然射向那喋喋不休的詭異妖魔。

一條數十丈長的巨大黑蛇騰然竄起,張開血盆大口一口將綠雲娘娘神像吞下。

同一時刻,一道小小的白光自蛇影中迅捷飛馳而出,挾著一道冰雪般森然的劍意,在一瞬之間便——遍布在娘娘廟屋頂,梁柱,牆壁,地面各處數百雙鬼眼盡數且刺穿。

粘稠黑血噴涌——出,無目鬼霎時尖叫出聲。

轟然一下,木屑四散,磚石崩落。

整座娘娘廟在一仙一蛇的攻擊之下再也承受不住,煙塵四起之下徹底坍塌化——一片殘垣斷壁。

季雪庭在娘娘廟坍塌之前便已勾著昏迷不醒的魯仁,與天衢一道退出了那地方。

站在廟前停了片刻,周圍終于重新安靜了下來。磚石之上的殘血與鬼眼沙塵般褪去,想來是在方才那一瞬間,無目鬼早已遁走逃離。可即便——此,無數黑蛇卻依舊狂舞不止,——同蟲群一般撲到了磚石瓦礫之間,——那早已變成碎片的木雕盡數拖出,——全部吞噬殆盡才慢慢散去,氣勢凶狠異常,叫人——著格外膽戰心驚。

「天衢仙君息怒,我在它身上留了一絲劍意,遲早能找到它。」

眼看著天衢額角青筋直冒,盛怒難消,季雪庭收劍入鞘,輕聲安撫道。

然後他指了指地上的路人,開口補充了一句︰

「現在魯仙友的狀況不好,還是先——他帶回天庭,——有人能否將他肚中胎蟲取出——」

說到這里,季雪庭也不知為何自己忽然頓住了話頭。

大概是因為,他一個不小心,就與天衢四目相對了吧。

白發仙君——今神色也是惶惶,狂怒褪去之後對上季雪庭眼神,——上去竟然顯得有些淒楚孱弱。

「阿雪,我月復中的,並不是胎蟲。」

「我知道。」

季雪庭干巴巴地應道。

「這是你的骨頭,和我的血肉所化之物……就像是,我們的孩子一般。」

天衢撫著自己月復部,弱弱地說道。

「我,我想留下這個孩子。」

季雪庭︰「……」

「阿雪,就當是我……求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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