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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第 47 章【補字數】

季雪庭環顧四周, 只見一磚一瓦,一草一木皆如從前,可他——中卻生不出半點懷念之情,反而愈發警惕。

雖說可能性極小, 但這一瞬季雪庭只當自己又中了什——人的幻術, 當——緊守——神, 面上波瀾不興,一步一步慢慢步入重泉宮中。

只不過越是走, 季雪庭的眼神就越是幽暗。

舊宮中一片死寂, 縱然不染塵埃,卻怎麼也掩不住那種經年無人居住的蕭瑟陳舊之感, 三千年前為了身體孱弱的小皇子能夠安神養心, 日日焚在宮中的安神香仿佛已經滲進了木石肌理,以至于在三千年後依舊隱有余香, 若有似無, 縈繞在季雪庭身側。

微紅的天光沿著雕花窗格映入沉寂的殿中,昔日瓖金嵌寶的華美陳設便在那光影中隱隱反射出點點微光,一切都是如此安靜, 一切都是如此怪異, 季雪庭推開宮門, 听得門栓發出了嘎吱一聲長吟。他邁步上——, 指尖虛虛拂過那些擺設物什,在虛空中劃出一道微弱暗淡的探查術法。

然後, 季雪庭不由挑眉︰這些舊宮之物,竟然並非幻影,而是實打實的人間之物?!——

有所感之中,季雪庭轉身徑直朝著宮中深處走去, 沒多久便來到了一間水榭之上。水榭之外是一片碧波,水榭之內也一如當年,四處散落著話本與萬物,只在房中正中央擺著一張小幾,上面擺著幾張尚未寫完的便箋。

當年……

當年他最愛的事便是獨自一人在這水榭之中看些閑書,湊幾首歪詩好去氣宮學中那些八字胡老古董。

待後來晏慈來了,他便使喚著那人在隨侍左右,甚至因為想看那人神色變動,而故意強迫晏家的少主跪在他身側以膝為枕,供他戲弄。只不過最開始他只是顧著讓人不開——,後來,反倒是覺得這般相互依偎,別有一番情濃蜜意,再後來……

再後來便無需多想。

季雪庭來到那張小幾旁,順手撿起那便箋看去,只見上面潦草地抄著幾句——

【歡盡夜,別經年。

別多歡少奈何天。

情知此會無長計。

咫尺涼蟾亦未圓。】

字跡熟悉,顯然書寫之人當時十分漫不經心。

只是就連季雪庭自己也早已不記得自己是什——時候抄了這幾句詩,又為何會在三千年後玄穹之上的仙宮深處,重新看到這般舊物。

「別踫——」

就在這時,這無人舊宮之類倏然竄出一道圓滾滾的身影,沖著季雪庭尖聲尖氣,厲聲喝道。

「啊?」

季雪庭一抬頭,正對上一張毛茸茸的圓臉,看著倒像是只道行極淺的小犬,恐怕連妖仙都說不上,看它虎頭虎腦周身滾圓毛絨的模樣,頂多就是誰家仙人飛升時順帶帶上天來的好運家犬,靠著一點仙氣勉強得了靈智。

這時它人立在水榭門外,腳邊還有一只小桶,桶中放著一塊抹布。

似乎這宮中日常清掃工作,便是依仗這只小小仙犬完成的。

「你,你好大膽子,你怎麼進來的,等等,你不許踫這——的東西,會壞掉的!」

小犬睜著一雙圓溜溜的豆子眼狠狠沖著季雪庭叫道,只可惜結巴的語氣將它的色厲內荏全部給泄了出來。

季雪庭自然是不可能與這樣滾圓毛絨的小犬為難,只可惜小犬出現得確實突然,他一時間沒收得氣息。而他手中的便箋便在這瞬間倏然化成了無數脆弱碎屑。

「啊,抱歉。」

季雪庭低下頭,連忙道歉。

他這時也反應過來了,這重泉宮中所有事物應當都是從人間帶來並且以仙法維持,先不說為什——會有人做這等吃——不討好又毫無意義的事情,但可以肯定的一點就是,再精妙的術法維護也抵不過人間事物的脆弱。

季雪庭眼看著那不知何處而來的仙犬眼中瞬間蓄滿了眼淚,連忙起身想要安撫對方,結——一時不察,起身時候他膝蓋抵到小幾,那上面微光一閃,術法倒是勉強還在運轉,然而那小幾卻根本禁不住這——一撞,就在季雪庭眼前轟然散落。

季雪庭——意識便想要扶起那小幾,奈何他伸手之後,唯一能夠抓住的,卻只有一捧輕飄飄的,早已燒得漆黑的木屑。

褪去了術法的掩護,這小幾也顯露出最真實的模樣。

……

「我不是故意的。」

季雪庭艱難地轉頭輕聲細語同那小犬解釋道。

「壞人!壞人!」

小犬喉中嗚咽一聲,搖搖晃晃闖入了水榭,然後一口叼住了季雪庭的袖口。

看得出來,這小犬確實氣得夠嗆,只可惜攻擊力確實不夠。

季雪庭面有難色盯著袖口晃蕩的毛絨小犬,一時間也不知道該作何動作。

「真對不住,我確實沒想到這些玩意這——脆弱。」

過了一會兒季雪庭試探性地安撫道,然後伸手向要去拍拍那只嗚嗚只叫的小犬,他掌——一松,之——握在手中那些木屑簌簌而。

「啊啊啊啊啊啊……哇嗚嗚嗚,你,你弄壞了……」那只小犬這——真的大哭起來,它一哭便從袖口跌落下來,手忙腳亂想要重新將那崩落的小幾重新攏在一起。

季雪庭蹲在它旁邊,苦笑著道︰「那個,我覺得吧,這應該是修不好了。」

雖然說三千年前都是他自己的東西,可如今季雪庭看著那只小犬這般難過,也有點心虛。

「要不我賠你一張新的?」

季雪庭又道。

「嗚嗚嗚嗚嗚你,你好壞,你怎麼可以這樣?我家主人好不容易才修好的嗚嗚嗚,你知不知道,就連他自己修好了這——之後都不敢進來怕踫壞了東西……」

小狗哭得直打嗝。

季雪庭愈發尷尬,就在他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那哭哭啼啼的小狗哭訴到氣處,又想去咬季雪庭,結——一抬頭近距離對上了季雪庭的面龐之後,那慘兮兮的哭聲卻倏然停住。

「四皇子殿下?」

它驚喜地喊道。

「你,你怎麼醒來啦?!」

季雪庭听到那聲脆生生的「四皇子」,整個人不由怔住。

而這時候那小狗瞬間便忘記了之——對季雪庭天大的怨氣與不滿,黃燦燦的尾巴在**後面瘋狂搖晃了起來,兩只肉乎乎的爪子也一把攀住了季雪庭的手。

「對不起,殿下,我方才沒看清是你才那麼凶的,你可千萬不要生氣啊!」

小狗輕聲說道,語氣總是掩不住的歡欣鼓舞。

而此時此刻,季雪庭與小狗的圓臉對視了這——久之後,依稀也覺察出,這只小狗有點眼熟。

啊,對了,當年他似乎確實也曾陰差陽錯,從皇兄府中一名喜好虐殺動物的宮人手中,救——過一只笨呼呼的小狗。

只不過當時已經宣朝風雨飄搖之際,季雪庭也根本沒有任何余裕去關心那逃出生天小東西,只是把那只小狗托付給了自己府中下人照看便沒有多管。

之後又發生了那麼多事,季雪庭再也不曾想起過這只小狗,他本來還以為,它應當早就在那番動亂中跟著宮人們一起燒死了。

可現在,他卻在這——又看——了它,而且後者還吸了仙氣,已然有了靈智,化作了仙犬。

季雪庭正待要問它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小狗卻不知道想到了什——,毛絨臉上驟然又閃過了驚慌表情。

「哎呀,四殿下,你的手好熱!」它驚悚萬分地捧著季雪庭的手嗚咽道,「你,你趕緊回去,你要去睡覺了,不然你會爛掉的!」

說完不等季雪庭開口,它便急急忙忙地拽著季雪庭的手一路往重泉宮深處走去。

一條真正的重泉宮中未曾有過的密道出現在季雪庭與小狗眼前。

越是走,密道中就越是寒冷刺骨。

季雪庭——中隱隱已經有了猜測,不發一語只是任由小狗帶著他一路前行,最後抵達了密道的盡頭。

那是一間裝飾得異常華美,但又無比空曠的地宮。

地宮正中,擺放著一張玄玉寒床。上有鮫紗床幔落下,多少掩住了些許散開的白煙。但即便這樣,那足以讓靈物寄身的季雪庭都感到了刺骨的懾人冷意還是延綿不絕地從玄玉寒床上散發出來。

小狗到了地宮門口,便因為過度寒冷不再上——,但即便這樣,它也不忘牙齒喀喀作響地催促季雪庭︰「四殿下,你快回去!你可千萬不要爛掉了!不然主人這次一定又會哭很久,——久,然後把血都哭出來,那很嚇人的……」

季雪庭嘆了一口氣,他捏了一個法訣放在小狗身上好讓它不至于凍得發抖,隨後便走進了地宮,徑直來到了那張窗——,伸手撥開了床邊幔帳。

玄玉寒床上凝止不動的人形便清晰地顯在了他的面前。

熟悉的眉眼,平靜的睡顏。

季雪庭靜靜地凝視著自己三千年前的頭顱,有一瞬間的恍惚。

細密的霜花覆蓋在那具軀——的表面,卻依舊掩不住那層層疊疊的細密傷口,當然,那些傷口早已經過了無數修復,只可惜,無論是再厲害的天材地寶,仙術靈符,也不可能叫一具尸——身上的傷口真正的愈合。

大概也正是因為這樣,那躺在玄玉寒床上的軀體哪怕疊加了無數驚人法陣,看上去也依舊只是……

一具淒慘的,蒼白的尸體。

當然,在尸——身下,那沿著符文不斷盤旋的血文陣法,多多少少還是可以在三千年的時間里不斷維護這具尸——的完整,好叫它不至于顯露出原本腐爛破損的淒慘模樣。

季雪庭目光在那猩紅的血紋上停留了片刻。

血是新鮮的,而且上面縈繞的金光足以說明,這鮮血來自于真正的仙人。只不過,為了維系這樣的法陣,那仙人應當每隔一段時間就需要取血好維系陣法運轉。

即便是修為再高深的仙人,這般日積月累不斷取血,應當也會對他修為神魂造成莫大損傷。只可惜,付出了這——多,這個陣法唯一的作用,卻只是在這——保存著一具毫無用處的尸骸而已。

「四殿下?你怎麼會睡覺?你要小心,主人說過了,你必須待在這——,靜靜的,冷冷的,這樣你才不會爛掉啊!」

身後小犬一直關切著季雪庭,此時見季雪庭只是站在床邊不動,急得直繞圈圈。

季雪庭卻只是面無表情地放下了床帳,任由那紗簾掩住床上的軀體,然後一步一步回到了小狗的面前。

雖然心中早已有了答案,但季雪庭這時卻還是看著那只毛茸茸的小狗,輕聲問道︰

「你的主人是誰?不,昆昭宮原先的主人……是誰?」

小狗震驚地望向季雪庭。

「四殿下,你不記得主人了嗎,」它喃喃地說道,顯得有些慌張,「主人就是主人啊,你之——跟他最要好了啊。」

「你的主人可是天衢仙君?」

季雪庭——這小狗傻乎乎地,不由嘆氣替它說出了答案。

未曾想,小狗卻搖了搖頭,茫然道︰「天衢仙君是誰啊?」

季雪庭登時一愣,隨後便听到小狗繼續道︰「主人說,他姓晏,叫晏歸真。四殿下,你真的不記得主人了嗎?」

「我……」季雪庭輕輕撫住了——口,片刻的沉默後,他伸手模了模小狗的頭,「嗯,晏氏少主晏歸真,我自然是知道他的。」

……

「昆昭宮原本的主人確實便是天衢仙君,不過他自願將此宮讓渡給季仙友了。」

這時,暗影中忽然有人幽幽出聲。

「只不過,天衢上仙此番私自下凡,此時正在遭受天罰,所以昆昭宮中諸多舊物也來不及清理,還請季仙君不要在意。」

季雪庭倏然轉頭,正好看到走廊另一頭,一名容貌清秀的青衣男子緩緩踱步而來。

對上季雪庭視線,他輕聲笑道。

「雖然有些惡心,但天衢上仙對季仙友確實是一片痴心。重泉宮中一磚一瓦,俱是他自從人間搬來再以術法修葺維護而成。我也勸過他不要做這等沒有意義的事情,他卻總是不听……不過好在這重泉宮雖然看著無用,每到他神智瘋狂控制不住自己的瘋癲時,倒是可以把他帶到此處來。顧忌到這人間宮殿維系不易,一旦被毀就真的再無法拼湊起來,便是神智最為昏聵之時,天衢仙君也會安靜許多。」

最終,青年在季雪庭三步外停住,微微頷首。

他抬起手,自來熟一般示意季雪庭看向玄玉寒床——那塊地面。咋看時候那處地面與旁處並無什——不同,但仔細端詳便會發現,那里似乎比別的地方更光滑一些。

「後來,天衢上仙便經年累月睡在那張床——,他似乎總有一種妄想,以為這樣就可以得到你的原諒。」青年輕聲嘆了一口氣,「不過想來,妄想便也只是妄想而已,對嗎?」

「凡間之事對我來說早已是過眼雲煙,沒錯,我對天衢上仙並無愛無恨,又何來原諒一說。」

季雪庭輕聲應道,也對那青衣人行了個禮。

「——過太常君。」他輕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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