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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這麼大, 小霸王從沒被人用這種不客氣的語氣質問過。

他清楚自己該生氣,該反駁,可不知道為什麼, 听著對方冷冰冰的聲音, 總有點怕怕的。

但他和他哥有一點相似,就是好面兒。

不慫要開沖,如果慫的話, 裝——不慫也得開沖。

「我我我我是誰」姜湛俞語氣凶巴巴, 「你問姜宥不就知道了!」

對方沒說話。

回應他的是「嘟嘟嘟」的忙音。

呦,脾氣還挺大, 姜湛俞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其實剛才他應該先掛電話,會顯得更吊一點。

不過架已經吵完了, 輸了就是輸了,他懊惱地把姜宥手機插回充電口, 一怒之下又買了好多禮包。

等他哥從浴室出來, 他一骨碌從沙——上滾下地, 委屈控訴︰「哥, 剛才來電話的人凶我!」

凶?宋南柯生氣的時候是很嚇人沒錯, 但頂多是「老娘跟你拼了」, 和凶扯不上關系,姜宥好奇地打開通話記錄, 上下滑動。

擦頭——的手瞬間定住。

竟然是渣渣霄

他來電話干嘛?

「你們說什麼了?」姜宥問。

「我們」姜湛俞把通話內容重新復盤了一遍。

听完, 姜宥覺得小魚大概是被渣渣霄嚇到, 已經有點虛了。如果是他的話,大概會直接懟「要你管」。

自己身上的香水味還沒散,管別人和誰在一起干嘛?用得著這麼雙標?

「對不起, 小魚,」姜宥扔下手機,鼓著腮幫子道歉,「他因為聲音問題听著有點凶,你別介意。」

「我不介意,你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但不可否認的是我心靈受到了嚴重創傷,只有哥帶我多玩幾把王者才能好!」

姜宥︰「」

除了點頭,他還有別的選擇嗎?

得到野爹同意,姜湛俞三步並作兩步沖進浴室,看那架勢大有分分鐘洗完爭分奪秒玩游戲的意思。

姜宥听著小霸王橫沖直撞的聲音,無語片刻。把毛巾扔在一旁,看到窗外夜色,不由想起十幾年前那一晚。

那一晚,他剛回姜家不久,被大舅帶去參加慈善晚宴。從沒見過那麼多精致衣服和珠寶的他目光躲閃,心里惶恐害怕的厲害。

直到看到了那個少年。

少年衣著光鮮,站在兩位互毆的女人中,挺直的後脊讓人很容易想到白樺樹。表情淡漠,仿佛眼前一切都與他無關。

可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姜宥能感覺出少年在害怕。

是的,害怕。

和從未經歷過名利場的他一樣害怕。

後來,他實在受不了每一個看到他的人說「這麼漂亮的孩子怎麼早早沒了爹媽」時,臉上故意做出來的遺憾和感嘆,趁大舅與生意伙伴推杯換盞的間隙跑到酒店天台。

很巧的,在天台又一次看到了少年。

那晚天氣與今天很像,厚厚的烏雲遮住本就不滿的月亮。夜幕空蕩蕩的,站在不遠處,他听到了夾雜在朔風中極度壓抑的、斷斷續續的啜泣聲。

「先生,外面風大,快回來吧,別凍感冒嘍——」

看自家主人一直在門口不進屋,李伯心疼,趕緊邁著老腿出來提醒。

思緒被打斷,裴明霄點了點頭,卻仍站在原地沒動。

因為今天的天氣,與十七年前實在太像了。

十七年前,他十一歲,不知道第多少次被宋筠帶去參加晚宴。但那卻是他第一次,見到母親和別的女人在公共場合大打出手。

很久以前,父親便不怎麼回家了,在外界議論聲中,他隱約能猜出父親要離開他、離開這個家。

是那位女明星的出現,證實了他的猜想,同時也揭開裴家極盡光鮮的表象,把下面血淋淋的皮肉放在台面上,展示給——有的人看。

即使早已磨練出波瀾不驚的心性,面對這一幕,他仍抑制不住地惡心、難過和恐懼。

他和宋筠說想透透氣,自己跑到天台。那大概是他有記憶以來首次拋掉身為裴家人的體面,哽咽出聲。

然後,他听到天台門被打開。順著聲音望過去,剛才躲在人圈中偷看他的小男孩愣愣地站在那兒,紅色格子領結可笑地歪到頸側。

應該沒有人願意在這樣沒星星的夜晚逗留,他不準備——那個男孩,轉過頭,繼續看下面的車流。

直到門外突然傳來一道脆生生的男童音︰

「天台壞了,不能進。」

「是,我親眼看到的,漏了好大一個洞。」

「別進別進,里面在裝修,會摔到人。」

「」

「滋滋——」

記憶正重播著,手機響了,第二次打斷了裴明霄思緒。

不過這次不是李伯,而是來自于歪著領結的男生的信息,他低頭打開。

【柚子茶︰是我弟。】

五分鐘後,姜湛俞從浴室沖出來,姜宥甚至懷疑他根本沒月兌衣服。

而事實證明,如果一個人能為了玩游戲爭分奪秒洗澡的時候,他必然也不會真讓你在十二點前睡覺。

「哥,來一把嘛∼」

「哥,再來一把嘛∼」

「哥,最後一把,這把打完我分該夠了!」

于是最後一把接最後一把,打到將近後半夜兩點,姜湛俞才終于在手機電量的抗議聲中放過野爹,準備睡了。

說是讓小霸王住沙——,但山區溫度本來就比城市低,加上度假山莊供暖一般,姜宥沒能狠下心,讓出了一半床鋪給姜湛俞。

一夜過的很快,為了爬完山按時回家,早上六點,許知按時打客房電話叫醒二人。

在餐廳匯合,看著這倆一個比一個黑的眼圈,她差點崩潰︰「你們兩個昨晚不會一宿沒睡吧?」

「沒有沒有,」姜湛俞打了個大大的哈欠,「睡了三四個小時。」

「長平山雖然叫長平山,但其實一點不平,」許知擔憂道,「而且廟在山頂呢,以你們現在的狀態,能上得去嗎?」

「知姐,你隨便出去打听打听,我姜湛俞可是個響當當的漢子,爬山而已,小意思啦∼」

听著二人對話,姜宥沒說什麼。其實昨晚他沒太睡好,自己住了那麼久,身邊冷不丁多出來一個人,稍微有些不適應。

他拿出手機瞄了一眼,告訴完裴明霄小魚的身份後,對方一直沒回消息

難道沒看見?

山莊提供早餐,比較簡單的面包牛女乃,三人草草吃完後便開始爬山。

如許知所說,長平山不僅不平,有些路段還特別陡峭。站在山腳往上看,山峰上半部分完全藏在雲層中,有種猶抱琵琶半遮面的別樣美感。

大概是昨晚陰天的原因,今天天色也不大明媚。幸好有小霸王跟著插科打諢,前行之路才不至于特別沉悶。

然而越往後走,小霸王活躍氣氛的聲音越弱。等路程過半,響當當的漢子「啪」地往路邊一坐︰「不行了,讓我歇會兒喘口氣,再走下去我特麼要狗帶。」

「好,」正巧許知也累了,拿出兩瓶礦泉水,「來,喝點水柚子,你臉色好差,哪里不舒服嗎?」

「沒事。」

可能昨晚沒睡好,腦袋有些昏沉,這不算什麼,姜宥席地坐在姜湛俞身邊。

聞言,許知仍有些不放心,過去測了測他額頭,確定他沒感冒——燒,才安心回去補充水分。

等她走開,姜宥又掏出手機看了一眼。

消息欄空空如也,裴明霄還是沒動靜。

他——消息的時間距姜湛俞掛電話有一陣子,不排除對方真沒注意到的情況。其實如果因為有事沒接電話,事情辦完後理應撥回去的,那是基礎禮貌

算了,先忘了香水味吧,姜宥清清嗓子,調出裴明霄的電話號碼。

看到「渣渣霄」三字,癱在地上宛如一條死狗的姜湛俞突然來勁,坐直身體。

姜宥撥出電話,大概十幾秒後,男人低沉的聲音從那端傳來︰「姜宥?」

「嗯,」姜宥應了聲,「起來啦?」

「在去公司的路上,你開始爬山了吧。」

听對方似乎並沒有怪罪的意思,姜宥輕輕舒了口氣。

他想說「爬了一半」,這時姜湛俞不知道——什麼邪風,突然扯著嗓子喊︰「知姐,昨晚我和姜宥睡的好他媽爽!」

「蛤?」許知一頭霧水,倆人確實玩游戲玩的很爽,剛才聊天的時候說過了呀。

「我抱了他一宿,別看他瘦,其實身上香香的特別好抱,頭發也特軟特別好模!」

阿這許知徹底懵掉。

「小魚,」剛剛反應過來的姜宥深吸口氣,忍住把那瓜娃子推下山的沖動,「你給我閉嘴。」

「哎呀,害羞了呀,那我不說了,嘻嘻。」

姜湛俞依言安靜下來,而被他一打岔,姜宥完全忘了之前要說什麼。

想解釋,張了張嘴,又覺得【我弟】兩個字已經證明了這一切,不需要再行解釋。

而且渣渣霄大概不會介意,他有沒有和誰睡一起吧?

「那我繼續了爬山了。」姜宥說。

裴明霄「嗯」了聲,「注意安全。」

雖然「注意安全」是非常官方的說法,但想從裴明霄嘴里听到這幾個字還挺不容易的。

姜宥心情稍稍好了點,掛掉電話後一口氣灌了一瓶水。

稍事修整,三人繼續爬山。

越往上棧道越濕滑不好走,風景也越來越美,後半程他們幾乎沒怎麼聊天,光顧著拍照和驚嘆。

兩小時後,山頂終于露出了——的真面目。如許知所說,竹林深處矗立著一座小廟,被雲霧環繞著,影影綽綽,神秘且安寧。

「就是那兒,走走走,」許知跑在前面,興奮地招招手,「快來!」

邁進廟門,她輕車熟路地帶同伴進入大殿,從包里拿出金香點燃,「柚子、小魚,你們拿著許願。」

說完,她自己也抽出幾支香,虔誠地閉上眼楮。

姜宥和姜湛俞沒怎麼去過寺廟,更不會拜佛,學著許知的樣子跪在蒲團上,嘴里念念有詞。

等上完香,投完香火錢,許知帶著他們起身。姜宥拍拍膝蓋,好奇道︰「知姐,你許的什麼願?」

「我說了你不許笑,」許知臉頰微紅,不好意思道,「我想快點找到如意郎君。」

「這很正常嘛,沒什麼可笑的,如果你因為心急沒好好挑選,把自己草率地嫁出去,我才會笑話你。」

頓了頓,姜宥繼續問︰「那你喜歡哪種類型的男孩子?」

許知想都沒想︰「家境一定要比我好,人品別有瑕疵,至于長相我不太在意。」

這句話翻譯過來就是想嫁豪門,其余隨便,姜宥點點頭,把她擇偶觀記在心里。

「嘶——哥。」

在旁邊听著的姜湛俞不樂意了,小臉一拉︰「你怎麼不問我的願望吶!」

「」

姜宥仍記得這家伙剛才瞎掰的損樣,心想,如果不是佛祖在上,你已經變——一具尸體了,心里真的沒點ac數嗎?

他敷衍道︰「哦,你的願望是什麼啊。」

「我的願望呢,不需要求神也不需要求佛,求你就行——帶我上星耀吧,可以嗎可以嗎可以嗎?」

姜宥︰「你不如求佛。」

姜湛俞︰「」

你壞壞!

說完,姜宥沒——嚶嚶嚶的小霸王,繞到了佛像後面。

看他似是在找什麼東西,許知好奇︰「柚子,你找什麼?」

姜宥︰「這里沒有求符的地方嗎?」

「有,在偏殿,我剛要帶你們去。」

「那走吧。」姜宥說。

這座廟的符由僧人當場繪制並開光,姜宥看了會兒,求了道保平安的。

許知自然要姻緣和事業,姜湛俞則非常符合人設的每樣來了一只。

等開光法事結束、謝過師父,此次寺廟之行便告一段落。

下山有索道可以坐,他們不打算折磨自己,全都買了索道門票。

索道直通停車場,拖著沉重的身體上車時,姜宥感覺渾身酸痛,四肢像是散裝的,完全不屬于自己。

在這種情況下,往回開的過程中,三人也累的沒了說話的心思,一心只想補眠。

但補眠可不行,開車最忌諱犯困,容易引——交通事故。為了提神,姜湛俞找話題道︰「哥,你臉色比上午更白了,等進市里我帶你去醫院看看吧。」

其實不僅臉色白,姜宥頭暈的也更厲害。此時他才反應過來,這種癥狀並不全因為沒睡好。最近食欲不佳,吃的少,八成是被低血糖找上了門。

「沒事。」不想讓朋友跟著擔心,他默默拿出一塊面包塞開始嚼。

姜湛俞忍不住擔心︰「不要逞強哦。」

「對了,」他很快轉移話題,「你剛才求的平安符準備放哪兒,帶身上還是掛車里?」

姜宥不知道怎麼回答,搖了搖頭。

「你搖頭是什麼意思,難道準備——操!!!」

沒等姜湛俞說完,疾速行駛的車身猛地一頓。姜宥甚至能听見尖銳物體劃過底盤的聲音,左手抓住把手,右手趕緊攬住許知。

「噗嗤嗤」那不知道是什麼的尖銳物體刮過底盤,接著扎爆了輪胎。車子在土路上轉了幾圈,撞進一旁秸稈堆里,徹底熄了火。

不過豪車對于駕駛員和乘客的保護還是非常牛的,在及時彈出的安全氣囊下,除了車子熄火,人都沒什麼大礙。

「媽的你們別動。」姜湛俞驚魂未定,拍拍小胸脯,下車去看車況。

姜宥從安全氣囊中抬起頭,想幫忙,忍著惡心安撫好許知。打開車門,直起身子——

眼前猛地冒出無數顆小星星。

「哥,你怎麼了知姐快來,我哥暈倒啦!!!」

天旋地轉中,姜宥感覺到自己被扛起,重新回到車上。

有人探鼻息,有人掐人中,他想說自己是低血糖,來點食物就好了,可動動手臂,什麼都說不出來,然後徹底直接厥了過去。

在這種情況下,年長一些的許知比姜湛俞淡定很多,語速極快的問︰「小魚,車還能開嗎?」

「輪胎廢了,備用胎太久沒用是癟的,估計不能開。」

「好,那棄車吧,我打120,你打道路救援,立刻打……」

「ok。」二人分別去打電話。

兩分鐘後,「小魚,120說濱嶺高速大雪封路,救護車不知道什麼時候能開過來,你那邊怎麼樣?」

「一樣,」姜湛俞急的嗓子都啞了,「過來至少要七八個小時。」

七八個小時如果是什麼急性突——疾病,都夠人死好幾個來回的。許知當機立斷︰「你家有認識高速部門的嗎?和高速打個招呼放行,我爸的司機開車特別好,我讓他來接,保證不會出什麼問題。」

姜湛俞在腦海中仔細搜尋片刻,手心一片冰涼︰「好像沒有,我試著問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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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抖著胳膊掏出手機,這時,那個叫「渣渣霄」的又給他哥打電話了。

姜湛俞愣了下,哪還顧得上尋仇,絕望地接通,聲音里已經帶上哭腔︰「對不起,你認識高速部門的嗎?我哥他暈過去了」

天色漸暗,這邊最終也沒能幸免,大雪隨著狂風蔓延而來,土路不久便被覆上一層厚厚的雪殼。

等待的時間過的尤其慢,姜湛俞焦躁的不行,時而打電話打听高速的情況,時而下車兜圈子,方圓幾百米旁被他踩得全是腳印。

不幸中的萬幸是車子——動機沒壞,人不至于挨凍。許知留在車里看護姜宥,替他搓手臂和臉頰,省得他冷。

烏雲吞噬掉最後一絲殘陽,姜湛俞看看腕表,不知道第多少次下車觀察情況。

風雪中能見度差的厲害,他爬上秸稈堆,眯著眼楮使勁朝遠處望,可惜望到的依然是風雪。

他失望地垂下頭,嘆了口氣,以為接下來又要繼續焦等待——

眼楮一酸,前方突然亮起一束遠光。

姜湛俞愣了下,僵硬地抬起頭,只見黑色賓利猶如利刃破開風雪,卷著滔天的雪沫疾馳而來!

不多時,利刃停在秸稈堆前,一身黑衣的男人跳下車,聲音比暴雪更冷︰「姜宥呢?」

姜湛俞大腦一片空白,「在、在我車上。」

兩分鐘後,裴明霄從法拉利後座抱出了要找的人。

見男生似是沒有外傷,他緊皺的眉頭松開幾分。打算把人挪到自己後座,用腳踢開車門。

這時,可能是突然接觸冷空氣或者被踢車門的聲音嚇到了,男生竟然清醒過來一點︰「不用擔心,低血糖。」

隨即一只手攀上他胸前口袋,往里扔了個輕飄飄的東西。

「第一份禮物。」男生用微弱的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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