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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別人睡得最熟的時候, 他反而是最清醒的。
這樣早的時候,大堂里只坐著沈百終, 昨日在這里喝酒的江湖人醉得七倒八歪, 不到日上三竿是不會起來的, 說書人也只在下午人多時來,至于普通百姓,自然是什麼時候要吃飯, 什麼時候才會踏進客棧。
胡桃木做的桌子光滑平整, 在窗外微弱紅燈籠光的映照下映出指揮使的影子來,好像他一直坐在那里似的,這輩子也沒有離開過。
門外突然傳來腳步聲,很輕很輕的腳步聲,來的人必然有不俗的輕功, 要听到這樣小的聲音自然也要不俗的武功。
沈百終當然能听到。
進來的人是個少年,他穿著一身黑斗篷,斗篷是紅色的緞里, 斗篷里的衣服也是黑色的,配著黑腰帶、黑靴子還有黑牛皮手套, 除了蒼白的臉色, 這個少年就像是從墨里提出來的。
不過他確實十分俊朗,尤其是那雙眼楮, 格外明亮冷漠,如同冬夜里的寒星。
少年一進來就去了廚房,看來是要了早飯。
沈百終注意到他鞋上的塵土, 他肯定已經趕了很久的路,才會又累又餓。
昨日馬丟以後,除了因為很重而落下的藥袋子,李全給沈百終收拾的換洗衣服也跟著一並丟了,他身上這件自然不再是飛魚服,只是把一件臨時買的普通衣服套在了身上。
沈百終不說話不動手的時候真的非常安靜,他沒有殺氣,也很有禮貌,看起來竟還有些呆,完全不似是天下第一該有的模樣,因此少年根本沒有注意到他。
他把手模向腰間,摘下了一個六尺長的軟鞭,將其放在了桌上,這就要告訴別人他不好惹。
過了一刻鐘,沈百終起身進後廚去要了粥和小菜,端到桌上開始吃。
大堂里安靜得可以鬧鬼,明明坐著兩個人,卻活像是假的,一點聲音也沒有,沈百終不打算說話,少年也不打算理沈百終。
直到外面飛來一只鴿子。
翅膀拍擊的聲音一下打破寂靜,少年忍不住看了過去。
那只鴿子的羽毛雪白光滑,腳上竟還纏了明黃的帶子,更像是觀賞的寵物。
少年的臉色變了,他即使再久沒有入過中原,也知道這顏色不是普通人能用的。
鴿子當然是皇帝養的,平日里就養在御花園里,簡直是紫禁城中的大爺,太監宮女都得小心伺候著,喂最精細的谷子,喝玉泉山的水,睡在貢棉做的窩里,就連這窩也是尚衣監手最巧的繡娘做的。
這位大爺唯一的工作就是在皇帝和沈百終中間來回飛。
它當然也飛得很快,你很難找出比它還要快的鴿子,也許只有在江南花家才可以找到一兩只。
皇帝把明黃色的帶子放在鴿子身上,就好像是站在太和殿頂上朝下面喊似的——你可明白這顏色意味著什麼?你可明白這是誰的鴿子?
若是不明白,稱早撞牆死了拉倒。
也許辦法確實管用,鴿子大爺還沒有被誰射下來過,要知道江湖中最耗費的除了馬可就是信鴿。
——李卿進貢艾草三小箱,快馬送來,有冰。
意思是青團有著落了。
紙是皇帝常用的宣紙,墨也是他常用的墨。
這當然是皇帝寫的信,沈百終一離京,他總要寫點什麼給他的,那鴿子也是一種證物——和旁人證明這人是皇帝的錦衣衛。
鴿子一放下信就飛走了,皇帝從來不要沈百終回信,他只要沈百終看。
看著飛走的鴿子,少年終于忍不住了,「你是誰?」
他的聲音和人一樣冷漠,語氣也有些暴躁。
「沈百終。」
少年臉色立馬變了,變得更蒼白一些。
「你的飛魚服呢?」
「丟了。」沈百終乖乖回答。
「衣服也會丟?」
「因為馬丟了。」
少年的表情又變了,他的表情這次有些奇怪,說不上是什麼神色,過了有一會兒,他才又開口,「你的馬是什麼顏色?」
「白色。」
少年不說話了。
又過了有一會兒,他才出聲,好像做了很重大的決定,下了不得了的決心。
「你是不是錦衣衛的指揮使?」
這樣的問題人人都知道,不過沈百終還是認真點頭,沒有不耐煩的意思。
少年既然認真問了,他也會認真回答。
「你的消息是不是也很靈通?」
「他的消息大約沒有我靈通的。」楚留香不知什麼時候下了樓,嘴里也不知什麼時候啃上了一個包子,一邊吃一邊坐在了沈百終對面,「他的錦衣衛雖然消息靈通,可他這個人卻很笨的,你有什麼事倒不如問問我。」
少年打量他一番,冷冷道,「你又是誰?」
「楚留香。」
少年顯然是听過他的名字的,很少有人不知道江湖上的盜帥,但他偏偏要裝作不知道,「楚留香?我不認識。」
楚留香只好模模鼻子苦笑,「你不認識我,我卻是認識你的,你是不是沙漠之王札木合的子佷?」
「你怎麼知道?」少年的手已經模上了鞭子。
「因為我看見了你斗篷緞子里繡的飛駱駝。」楚留香道,「你神色匆匆,一定是從很遠的地方來的。」
「不錯。」一身黑的少年聲音更冷,「你既然已經知道我的來歷,那我問你,有沒有見過我爹爹?」
楚留香卻不回答他的問題,反而去問他,「你有沒有名字?」
「當然有。」為了讓楚留香回答問題,他只有忍著怒氣,一字一字地吐出話來。
「那為何你問了我們的名字,卻不說自己是誰呢?」
「黑珍珠,我的名字是黑珍珠。」
楚留香笑了,「這听起來更像是女孩子的名字。」
「你有沒有見過……」
「沒有。」楚留香撒謊了,他確實見過札木合,只不過見到的是尸體,還是飄到他船邊的尸體,如果這時告訴少年,他一定會動手的,倒不如一起查出真凶,還能讓他好受些。
「你!」黑珍珠幾乎要被他給氣死,但等他看到坐在那里好像在發呆一樣的沈百終時,就又把這口氣咽下了。
一個人若是肯從千里之外孤身來尋自己失蹤的親人,他怎麼可能沒有耐心,沒有毅力?
就算黑珍珠有信心贏得過楚留香,沈百終他確實是不敢試的。
「我雖然沒見過他,但我卻在查一件事。」楚留香說,「這件事我已查出些眉目來,西門千、左又錚、靈鷲子就是和你父親一起失蹤的,若能搞明白其他三個人去了哪里,自然也能知道札木合在哪。」
「你說了這麼多,就是要我和你一起走?」黑珍珠冷笑道,「你難道覺得我是個傻子不成?」
「可我也沒有理由騙你不是嗎?」楚留香笑得像偷到雞的狐狸,「若是我求財求武功,有個沈百終還不夠嗎?」
當然是夠的。
黑珍珠雖沒說話,眼楮里卻流露出這個意思。
「更何況你也沒有別的線索。」
楚留香這時才慢悠悠補上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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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珍珠和楚留香還有沈百終一起走了。
就和楚留香說的一樣,他在中原人生地不熟,確實沒有線索,跟著走才是最好的法子。
出了客棧以後,黑珍珠直接跟在了沈百終身後。
楚留香愣了一下,「你莫非是走路來的?怎麼不去牽自己的馬?」
黑珍珠瞪他一眼,「關你什麼事?我就算是坐鳥飛來的,也和你沒有半點關系!」
「那你又為何要跟著沈百終?我才是那個有線索的人。」楚留香指指自己的鼻子。
「因為你完全不像是個好人!」黑珍珠居然笑了,他發覺沈百終很好說話以後,已經沒那麼害怕。
他剛笑完,就被沈百終一把抓住了手腕,拉到了身後去。
繡春刀出鞘,不,繡春刀還沒有出鞘,沈百終伸手到一半又收了回來,似乎是覺得沒有必要拔刀。
楚留香只覺得眼前一花,就看到沈百終停下了手。
他的兩根指頭之間夾著一根烏黑透亮的釘子,足有兩指長,涂滿了毒.藥,任何一個人若被這釘子刺中,下一秒就要去見閻王。
「透骨釘!」楚留香說道。
這暗器就是沖著黑珍珠來的,他被拉到沈百終背後以後,也沒有害怕,眼楮反而亮的不得了。
他立馬注意到另一個問題,「靈犀一指?這是不是陸小鳳的靈犀一指?」
「是。」沈百終把暗器反手擲了出去,透骨釘需用唐門的機關盒子才能發射,他卻是用手的,而且遠比機關要射得遠,射得狠。
楚留香听到不遠處有人痛呼,知道這一定是中了,腳下一點,人就竄了出去,「我去看看!」
有人要殺黑珍珠,這個人一定就和讓札木合死掉的人有關。
黑珍珠和沈百終站在原地等著。
「靈犀一指是陸小鳳教你的?」
「是。」
「你們中原人,武功都可以隨便學的嗎?」黑珍珠問。
「朋友可以。」
「你有幾個朋友?」
「一個。」
黑珍珠又笑,「我看楚留香也是想做你的朋友的。」
他說不出話了,楚留香卻是要說的。
「那人跑得實在很快,我也不知他是向哪里跑的,算是捉不到他了。」楚留香把手里的布條向著陽面提起來,「這血是黑色的,他一定中了透骨釘的毒。」
「那豈不是很好?讓他自己被自己的透骨釘毒死算了!」黑珍珠說道。
「可那樣一來,線索就斷了。」楚留香說,「剛剛我在那邊也見到了忽然乍起的煙霧,他就是我追至湖面的忍者。我倒是希望他能好好的,最起碼也要等我找到他再毒發。」
「什麼忍者?什麼湖邊?亂七八糟的,把話說清楚些!」
楚留香仔細講給黑珍珠听。
西門千、左又錚、靈鷲子和札木合來自天南海北不同的地方,卻好像約好了要死在一塊似的,而且西門千、左又錚、靈鷲子的親信都告訴楚留香,他們是收著一封信以後才出門的,無論他們為何而死,都絕對與信的主人月兌不了干系。
而黑衣忍者,他不想讓楚留香看到書信,便殺了天星幫左又錚的師弟宋剛,所以才被楚留香追至湖邊,丟了一顆煙霧.彈逃走了。剛剛他又要殺黑珍珠,想必也是不想他把信的內容說出來。
「你說其他三人都收到了一封信?」
楚留香點頭,「想必你的父親也收到了信,你若是肯告訴我們上面寫了什麼,我們就能查得更方便些。」
「我告訴你信的內容,你拿什麼來和我換?」
「你倒是不肯吃虧的。」楚留香嘆口氣,「明明是在找你的父親,現在卻好像是我欠了許多似的。」
即使是黑珍珠也忍不住臉紅了一些,確實是他有求于人的,這表現實在不禮貌。
黑珍珠看了楚留香,又看看走在後面的沈百終,「雖是我有求于人,可也是你們主動找我的,我爹爹失蹤的事對我實在重要,希望你們能體諒一些。」
楚留香說這些話也只不過是想讓黑珍珠能徹底放開顧慮,聞言也就取出了懷里的東西,「這是我從左又錚那里找來的,西門千那處也有一模一樣的東西,我想是個線索。」
楚留香取出來的東西是一副畫像,畫像被卷在上好的皮質套子里,看來主人很是珍惜,平日定然小心收著。
畫上的人是個女人。
那是個非常非常美的女人,風度和姿態即使是隔著畫也讓人近乎痴迷,畫這畫的人又有不俗的造詣,用筆涂色無一不妙,是以這人簡直好像要從畫中走出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