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然從來和人這樣接近過。
他能感受到司空鶴的呼吸, 就輕輕拂過他——頸項。
還能听到對方的心跳,一下一下,「怦怦」跳得越來越快。
他也能聞到司空鶴身上——干淨好穩——味道, 大約他剛才無涯峰冰天雪地出來不久,青年身上是帶了點微涼——草木清香。
顧然怔了片刻,緩緩抬手。
他——胳膊在空中僵了會兒後,到底還是輕輕放在司空鶴的背上。
「嗯。」顧然能听到自己——聲音, 明明該近在咫尺,卻又像是從很遠——地方傳來,「我當然相信你。」
抱著他——力氣更大了些, 司空鶴啞聲又叫︰「小然……」
顧然沒——說話。
兩人就這樣,靜靜擁抱在一起。
像是這樣再自然不過, 天生就該如此。
他們有共同——秘密。
他們曾並肩戰斗,而且不止一次。
他們也曾一起面對傀儡師,經歷生死。
天光越來越暗,一殺美滋滋吃完一整盒肉干,又慢慢將毛絨絨——小爪爪伸向另一個盒子。
然後慢慢拖出一條小魚干。
「啾——」一殺突然小小尖叫一聲, 跳了起來。
顧然和司空鶴倏然分開。
他轉頭去看一殺,小雪豹嘴巴上是一層紅油,一對上顧然的眼楮,立刻把小爪子藏到自己——肚子下,然後睜大一雙湛藍色的眼楮,朝他歪了歪腦袋。
但是它很快就控制不住,又把小舌頭伸了出來, 不斷得呼著氣。
顧然又好氣又好笑。
他伸手,擼了一殺腦袋一把︰「這個是辣。」
「啾——」一殺歪頭,吐著舌頭。
「它怎麼了?」司空鶴好奇地問。
顧然從盒子中拿起一條小魚干, 利落塞入他嘴里。
司空鶴嘗了嘗,說︰「好吃!你在南溪城買——嗎?」
「哦。」顧然想起來,面前——青年可是梁國人。
梁國人喜食辣,他當然不會怕辣椒。
不過一殺這樣一鬧,司空鶴也逐漸恢復如常。
他重新坐下,——量著一殺,突然說道︰「一殺已經三品了,好厲害!」
顧然忍不住笑了笑。
從前听司空鶴說這樣的話,有時候還會覺得他有點傻傻的。
現在知道他曾有過這般過往後,——听只覺得暖意融融。
「大師兄給過好幾顆培靈丹,全都給它了。」
顧然順手擼擼一殺,看著小雪豹享受地眯起眼,蹭著他掌心︰「貪吃鬼!」
「啾——」一殺細細地叫,聲音軟軟的,听起來分外可愛。
「你要模模嗎?」顧然看司空鶴一直盯著一殺,又問。
「不用了。」青年連連擺手。
「哦。」顧然抓過一殺,塞進司空鶴懷里,「它很乖。」
他笑笑︰「和一步、一劍不一樣。」
小雪豹果然軟體,乖巧趴在司空鶴腿上。
它仰起小腦袋,好奇地看著青年,半圓形的小耳朵還時不時輕輕晃晃。
片刻後,一殺朝司空鶴湊近些,腦袋在他上身的黑色勁裝上蹭了蹭。
然後抬頭,它沖司空鶴叫︰「啾啾……」
司空鶴︰「……」
他抬起手,慢慢放在一殺腦袋上。小雪豹毛絨絨——小腦袋立刻主動蹭蹭他掌心。
司空鶴又模模它,一殺享受地眯起眼楮,腦袋索性在他掌心蹭來蹭去。
顧然單手月兌手,靠在桌邊。
夜明珠柔和——光,籠罩在他面前——一人一雪豹身上。
竟有種歲月靜好的靜謐感覺——
好啊……
顧然看著司空鶴逐漸放松下來的神色,看著他唇角終于緩緩揚起,——後連目光也重新染上淡淡笑意。
他站起來,朝其中一張床走去︰「睡吧。」
「誒?那一殺……」
顧然背對著司空鶴擺了擺手︰「今晚讓給你,讓它跟你睡。」
他說完掀被,利落地躺到床上。
過了片刻,司空鶴也小心翼翼抱起一殺,睡到了另一張床上。
「司空鶴。」顧然仍然睜著眼楮,沒有睡著。
「嗯?」司空鶴小心把一殺放在自己身邊,小雪豹在他身邊團成一團,連尾巴都乖乖收起,只有一雙小爪子按在他——胳膊上,好奇地從床里側探出小腦袋,看向顧然。
「明早修行嗎?」
「嗯。」司空鶴說道︰「我端早飯——來再叫你。」
「哦。」顧然含含糊糊應了聲,翻身朝向里面。
過了會兒,司空鶴又听他說道︰「你起來就叫我也可以。」
「誒?」青年眼楮一亮,「好!」
「小然。」他支起上半身,看向顧然,「你也要和我一起修行嗎?」
他說︰「太好了!大師兄和師尊,還有門中師兄師姐們都說,我倆一起修行,兩人都會事半功倍。」
顧然︰「……」
師兄師姐們,都……說?!
「睡了。」他猛然將被子拉高,遮住自己大半張臉,「不許再說話。」
「哦。」顧然身後果然很快安靜下來,沒了動靜。
他躺了片刻,卻有些難以入眠。
一直輾轉反側到半夜,顧然才終于沉沉睡去。
不過對金丹修者來說,偶爾數晚不睡,也不會讓他們顯出絲毫疲態。
司空鶴向來起得很早。
第二天他才輕手輕腳翻身下床,就見顧然也翻身坐起。
「小然。」司空鶴下意識就說道︰「我吵醒你了?」
顧然搖搖頭。
他跳下床,說道︰「說了早起修行,你忘了?」
顧然說著,走到司空鶴面前︰「門中藏書閣有雙……」
他頓了頓,說道︰「兩人一起修行——功法,你看過嗎?」
「雙修法訣嗎?」司空鶴說︰「看過。」
他說道︰「我入無涯峰前,去藏書閣借了很多書,還借了一些基礎——功法玉。里面就有雙修法訣。」
「哦。」顧然臉一熱,別過頭去,「那我們……我們來試試。」
「好的小然。」司空鶴問︰「就在這里嗎?」
「對。」顧然點頭,「你坐到床上去。」
兩人很快一起盤膝坐到床上,梁國之事還未解決,他們隨時都有可能重新潛入梁國,能抓緊時間多修行一分也是好——
況雙修,確實能讓他們的修行速度事半功倍。
顧然抿抿嘴,抬起左手,按在司空鶴額前,一縷靈氣送入他靈府中。
「你現在用從功法玉中學來的雙……」他頓了頓,「雙修功法,一邊將靈氣從我額頭送入靈府。」
顧然又伸出右手,攤開︰「手給我。」
古銅色的手,輕輕覆蓋在他掌心上。
司空鶴的手指比他略長一些,膚色更深。
兩人掌心相抵,片刻後,顧然手指微彎,插入對方的指縫中。
一縷靈氣,從司空鶴掌心送入他體內,然後順著經脈往上,——後沒入靈府中。
那縷靈氣很快又自司空鶴抵在顧然額前——手,——到他自己體內,——順著經脈往上,沒入他自己——靈府,——歸靈湖之中。
這樣,靈氣便運轉了一個小周天,會有一絲增長——
靈湖中靈氣滿溢,那便是這個大境界修到大圓滿。機緣到時,便會渡劫,晉升到下個大境界。
兩人雙修,靈氣增長會更快。
修真界很多修者都會尋一個道侶,特別是金丹後期,或是到了洞虛後,有道侶襄助,修行速度會快不少。
其實不止修——界,魔修們也是會找道侶的。
半個時辰後,客房門上傳來三聲有節奏的敲門聲。
顧然緩緩睜開眼楮,正好對上司空鶴的雙眼。
他們本就盤膝相對而坐,離彼此只有一臂距離,可以清晰從對方眼中,看到自己——小小倒影。
「哪位?」司空鶴手臂一振,靈氣收回,揚聲問道。
「小師弟,司空師弟,是我。」謝宇青在門外笑著問道︰「你們起了嗎?」
「大師兄請進。」司空鶴忙說道。
門「吱呀」一聲,被人從外面應聲推開。
謝宇青進來的時候,顧然正好跳下床去,踩上自己——靴子。
「大師兄。」司空鶴也跟著下床,朝他拱手見禮,「我和小然剛在修行。」
「哦——」謝宇青意味深長地朝他一笑,「是不是事半功倍?」
「我們沒……」
「嗯。」顧然一句好還沒說完,司空鶴已經老老——點點頭。
顧然︰「……」
謝宇青哈哈一笑,上前拍拍司空鶴的肩膀,朝他眨眨眼︰「大師兄從不騙你,教你——都是為你好,是吧?」
他說著招呼顧然︰「小師弟,走吧。」
顧然板起臉,到底還是沒說什——,只是默默跟在兩人身後。
一殺已經被他收回山河洞天中,他看著前方勾肩搭背,看起來哥倆好的司空鶴和謝宇青,倏然想起一件事來。
謝宇青說,他都是為司空鶴好。
那……
那麼……
昨日在林中,謝宇青說那番話時,他可沒走遠,人就在樹梢,自然是听得一清二楚。
不行!
他要找個時間,和司空鶴說清楚,謝宇青——話也不能總听!
三人走到天元會門口,裴玄已經——在那里。
昨日見過——梁邱駿已經不在,送他們出來的是天元會幾名年輕弟子。
「不用送了。」謝宇青叮囑他們幾人,「看好那兩名修者,玄武閣很快會來接手。」
「是。」幾人朝他行禮。
「我們走吧。」謝宇青說道︰「小師弟,空行船。」
「我們去哪里?」顧然應聲從儲物錦囊拿出小木船。
木船迎風變大,他們四人飛身上了船,平穩地站在甲板上。
顧然揚手扔出數顆靈石,嵌入空行船的玄陣中。
空行船緩緩升空,浮在天元會上空。
這里不會有人能听到他們說話,謝宇青勾起唇角,笑笑︰「雲州。」
他頓了頓,又道︰「我們去梁都,雲州。」
「嗯?」顧然一怔。
「你沒听錯!」謝宇青說道︰「我們去雲州,以玄武閣和五靈宗大弟子——身份。」
他盤膝在空行船上坐下,解釋道︰「這樣一來,梁國皇室和那里——六星宗門穿雲樓,也不敢立刻和我們翻臉。」
「原來如此。」顧然點點頭。
謝宇青說得沒錯,就算是現在的梁國,也不敢悍然翻臉,對四大宗門大弟子出手。
除非,他們想立刻成為整個修真界——敵人。
計策是好計策,可是……
顧然抬眸,有些擔心地看向司空鶴。
如果去梁都,那里——人,會認出他吧?
黑衣青年已經在他身邊坐下,他朝顧然笑笑,然後對謝宇青說道︰「大師兄,裴兄。」
司空鶴朝兩人拱手︰「帶我去梁都,恐怕會有些不便。」
他頓了頓,坦然又道︰「我是去年被滅門的,梁國雲襄王世子。」
顧然的手,倏然握緊。
其實他估計,以謝宇青和裴玄兩人——見識和才智,多少應該猜到一些。
那他們對司空鶴……
顧然輕輕咬牙,右手掌心朝上,掌心一抹靈氣凝聚。
只要稍有不對,他就能馬上喚出本命劍。
司空鶴已經是洞虛,抵擋謝宇青片刻不成問題。
裴玄……
自己能擋住嗎?
顧然迅速判斷著,目光也轉向了裴玄。
白袍男子對上他——目光,朝他微微頷首,然後索性負手長身而立。
顧然臉微微一熱。
其實裴玄——要出手,別說手背在身後,即便綁住他雙手,他也有一百個方法出手。
他可是法修!
他這樣做,不過是告訴自己,他不會對司空鶴出手。
——至少現在不會。
「小師弟。」顧然正想著,眼前突然一張俊臉放大。
謝宇青猛然湊到他身前,伸手按在他右手掌心︰「我說小師弟啊,你就對你大師兄這——沒信心——嗎?」
他一邊夸張地嘆了口氣,一邊說道︰「我——乖乖小師弟,竟然為了他——道侶,想對他親愛的大師兄出手!」
謝宇青越說越是夸張,他又重重嘆了口氣︰「而我卻還是沒有道侶!我要酸死了啊!」
顧然臉更熱了,他吶吶叫道︰「大師兄。」
「哼!」謝宇青輕哼一聲,「多叫幾聲,讓我消消氣。」
「大……大師兄。」顧然漲紅臉,只得又叫了聲。
空行船在幾人說話間,已經朝著梁國國度疾馳而去。
「放心吧小師弟。」謝宇青不——和他開玩笑,他拍拍顧然的肩,輕嘆口氣,「我們玄武閣看人,也不是只靠眼楮耳朵的。」
「所以我肯定站司空師弟啊!」謝宇青又道︰「——況咱玄武閣,不站自己人,難道去信八竿子——不著——外人嗎?搞笑呢!」
「是。」顧然紅著臉點點頭。
他怎麼忘了?
玄武閣在修——界,可是個讓另外三大宗門都頭痛——存在。
「哦?」一直不怎麼說話——裴玄,難得開口了,「你——無論怎樣都信他?」
「對!」謝宇青轉頭,「裴玄你少挑撥離間,大玄武閣——團結,是你想象不到的。」
「嗯。」裴玄點頭,「這我倒是相信。」
「所以修者驛壁中,此時才會吵翻天。」他攤開手,掌心赫然是修者驛壁——玉簡。
裴玄語氣淡淡︰「玄武閣弟子果然分外團結,且戰力驚人。可以舌戰天下宗門,而絲毫不落下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