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然。」司空鶴上——兩步, 站到顧然對面,「我應該怎麼做?」
「唔。」顧然別開眼,目光隨意落在山壁上某一點。
他沒去看司空鶴明亮的雙眼, 喃喃繼續說道︰「劍修煆劍,——以靈氣為火,錘煉煆劍材料。」
「千年寒鐵是寒地醞釀千年而出,本質極寒極堅。」
顧然繼續說——︰「我還想將寒天劍一並煉化, 融入其中。」
他頓了頓,又說︰「形成劍影。」
「嗯?」司空鶴不太明白。
他最近是在狂補修真界常識,但顧然現在所說的, 已經是普通劍修可能都不知道的。
司空鶴問道︰「劍影?」
「唔。」顧然點點頭,「我曾在書上看到過, 萬年前的強大劍修們,劍出影從。他們本命劍之下,會有劍影相伴。劍影可化虛為實,雙劍比肩,強橫無雙。」
「嗯。」司空鶴若有所思, 「小然你繼續說。」
「那、那傀儡師那般厲害。」顧然說——︰「現在機緣巧合,千年寒鐵和雙劍我都有了,還有你……」
他又頓了頓,繼續說道︰「我想試試。」
「好!」司空鶴重重點頭,「我應該怎麼做?」
他壓根不沒問,是不是真能煆出劍影。也沒去問這樣做,會不會有——麼危險。
這樣全心信任的模樣, 讓顧然目光都變得柔和。
「嗯。」他手一揚,地上兩柄劍,連同那千年寒鐵落入他手中。
「煆劍時, 靈氣綿綿不得斷絕。」顧然說。
他終于看向司空鶴︰「一會兒不論發生——麼,你的手都不能離開我。」
「好。」
顧然盤膝坐下。
他示意司空鶴也在自己對面坐下,指指自己額頭︰「手放上來。」
青年溫暖的掌心,依言貼在他額上。
司空鶴的手比他的——大些,手很暖。他手指其實長得很好看,肌膚是健康的古銅色,手指修長干淨,沒有凸出的指節。
先——他也不是沒這樣做過,顧然此時卻微微一僵。
「小然?」司空鶴顯然感受到了他的僵硬,「我做得不對嗎?」
顧然︰「……沒有。」
他深吸口氣,他們現在是在鏡瀑後,這——除了他倆再無其他人。在外面時,鏡瀑水聲轟鳴,喧囂又浩大。
他們在這——卻听不到一點聲音,周圍安安靜靜的。
此時兩人相對盤膝而坐,連彼此的呼吸聲都如在耳畔。
顧然垂在身側的手握緊,松開,然後又握緊。
他第一次煆劍都不曾有過這樣的緊張,連心跳都像是要不受控制,開始怦怦亂跳。
「小然?」偏偏司空鶴又叫了他一聲。
「先別說話。」顧然語氣又變得有點暴躁,他閉上眼楮。
「噢。」司空鶴低低應了聲。
「司空鶴。」好一會兒,顧然重新開口,「左手……」
他喉結輕輕滾動了下︰「貼到我這。」
他抬手,指指自己心髒的位置。
「好。」司空鶴抬手,依言放在顧然的胸前。
青袍少年的臉突然漲得通紅,他仍然閉著眼楮,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不能隔著衣衫。」
「原來如此。」司空鶴點點頭。
他抬手,盯著顧然的衣襟。
青袍還是有些寬松,剛才一路逃命,有些松垮垮地攏在他身上,露出一小片白色的中衣。
司空鶴怔了下,小聲說——︰「得罪了。」
他抬手,分開對方的衣襟,露出他稍顯單薄的胸膛。
溫暖的手掌一貼上來,顧然的身體就猛得朝後一縮。
「小然?」司空鶴怔怔的。
「別叫我!」
顧然重重呼出口氣,也覺得自己反應過度了︰「……現在先別叫我,煆……煆劍必須要專心!」
「哦。」司空鶴小小聲應。
「你……」顧然又開口,聲音都變得有些沙啞,「你……靈氣。」
「好。」司空鶴兩只手的掌心都送入一縷暖洋洋的靈氣。
顧然緊緊閉著眼楮,心髒……
——那可是所有修者最致命也是最脆弱的地方!
那里不曾有別人踫觸過,現在不僅完全暴露在了別的修者掌下,還被別人靈氣侵入……
他的睫毛輕輕顫抖著,幾乎用盡全身力氣,才勉強壓下自己馬上跳起逃開的想法。
顧然抬手,靈氣包繞著兩柄劍和千年寒鐵,倏然消失。
「你……」他聲音微啞,睜開眼楮看向司空鶴。
黑衣青年就坐在離他不到一臂的地方,劍眉星目,鼻梁高挺,年輕又英俊。
顧然甚至能從那雙明亮又干淨的眼楮中,看到自己小小的影子……
「閉眼!」他叫道︰「專心!」
司空鶴依言閉上雙眼。
「跟著我的靈氣……」顧然緩緩呼出口氣,啞聲繼續教著司空鶴,「看到我的靈湖旁的劍了嗎?」
他說︰「靈氣融入其中,我——開始煆劍。」
他頓了頓,又說︰「記住,在我結束——,無論如何不能離開我。」
顧然說完,他靈府——的靈湖中,三縷靈氣分出,沖向自的靈湖畔。
一縷靈氣纏住了本命劍,一縷落在千年寒鐵上,最後一縷守住了寒天劍。
靈湖畔,又是一團靈氣飄起,剎那燃成熊熊靈氣火焰。
司空鶴閉上眼前,專注將自己的靈氣送入顧然體內。
他發現自己能清晰看到顧然靈府的每一個角落,那種感覺十分奇怪,好像他們已經融為一體,心意相通,就是一個人般。
司空鶴看著第一柄劍被投入那靈氣火焰中。
然後是千年寒鐵。
他的靈湖中又分出一縷靈氣,重重錘在靈氣火焰中的劍身上。
「砰」的一聲,火星四濺。
難怪叫做煆劍。
司空鶴第一次劍修煆本命劍,新奇之下更不敢分心,靈氣源源不絕送入。
「砰砰砰」,靈府中,連續不斷的煆劍聲響起。
鏡瀑外,通向鏡瀑的通——盡頭,高大的人影緩步走近。
傀儡師雙手依然背負在身後,神色從容悠然,臉上看不出絲毫著急。
武傀儡安安靜靜跟在他身後,斗篷垂落,連她的腳踝和鞋子也一並遮住。
「原來是鏡瀑。」傀儡師站在通——盡頭,負手而立。
他漫不經心地垂眼看向通——下,鏡瀑仿佛銀河落九天,一懸千。
靈氣散逸而成的白霧彌漫,美麗得恍如仙境。
「青兒你看。」傀儡師轉頭,「這可比家里的瀑布好看多了。」
他讓開一點位置,等了片刻,卻不見武傀儡上。
傀儡師輕嘆一聲,手指輕抬,武傀儡這才緩步上——,和他並肩而立。
「你從前,很喜歡瀑布的。」他仰頭看著那鏡瀑,喃喃說道︰「現在是看膩了嗎?」
有風揚起武傀儡的兜帽,露出她小巧精致的下頜,一點紅唇也若隱若現。
很快,兜帽重新垂下,將她的臉完全遮住。
傀儡師抬手,語氣變得冰冷︰「既然看膩了,便擊碎它吧!」
他手指飛快在空中劃過,留下淡淡靈氣光芒。
武傀儡微微屈膝,腳在通——一蹬,整個人如離弦之箭,射向那鏡瀑。
「轟隆」一聲響,縴手握拳,重重錘在鏡瀑之上。
一陣地動山搖,武傀儡如同斷線的風箏一般,倒飛出去。
那鏡瀑,卻絲毫無損。
傀儡師冷哼一聲,飛身而上接住自己的傀儡。
他輕飄飄落回通——,將武傀儡放在身邊。
「有點意思。」他語氣微冷,抬手,在空中飛快劃過。
武傀儡腳一蹬,——次高高躍起。
她雙手都從斗篷下伸出,縴手瑩白如玉,掌心靈氣所化的掌風,凌厲無比,直撲那鏡瀑而去。
「轟隆」一聲。
這一次,整個鏡瀑都搖晃起來。
武傀儡再次倒飛出去,不過這次,她不需——傀儡師,自己便落回通——上。
鏡瀑後,司空鶴睜開眼楮。
他的手仍然沒離開顧然,靈氣也在源源不斷地送出。
正在這時,又是「轟隆」一聲悶響,隔著鏡瀑傳來。整個鏡瀑和他們所在的地方,都跟著晃動起來。
顧然的靈府中,熊熊燃燒的靈氣火焰幾乎將劍身灼成透明,靈氣一下又一下,重重錘在劍身上。
千年寒鐵墊在劍下,每次錘下,總有一股寒氣從寒鐵上溢出,將劍身包裹。靈氣火焰也會被寒氣影響,變弱幾分。
但很快,有司空鶴和顧然新的靈氣補入其中,重新熊熊燃燒。
顧然的臉色蒼白,鼻尖早冒出細密的汗珠。
就在這時,「轟隆」又是一聲悶響,整個鏡瀑後的空間,地動山搖。
顧然也睜開眼︰「他們來了。」
他開口,輕聲說道。
他說話的時候,司空鶴能看到,顧然靈府中的那團火,瞬間黯淡了不少。
「小然。」他連忙提醒,「專心。」
顧然揚起唇角,輕笑出聲。
「小然。」司空鶴又說︰「你解下我腰帶。」
顧然︰「?」
他雙手倒是空著,可以隨便動。
「把我手掌綁在你胸口。」司空鶴說︰「我們做好準備,免得一會兒功虧一簣。」
顧然遲疑了下,伸手,按上司空鶴的腰帶。
他手指蜷縮幾下,突然用力,一把扯下青年的腰帶,依言將他的手綁在自己胸口。
綁好後,顧然余光飛快瞟了眼,這場景,他怎麼都覺得分外詭異。
可他又說不出來究竟哪里怪了。
「轟隆」又是一聲悶響,自鏡瀑外傳來。
這一次,伴隨著悶響的,還有轟隆隆的水聲奔騰而下的聲音。
顯然,傀儡師剛才那一擊,已經在鏡瀑上砸開一——裂縫。
顧然的靈府中,那團靈氣火焰,幾乎將整柄長劍完全融化。
千年寒鐵也已經變軟,劍身和寒鐵幾乎融為一團。
他重新閉上眼楮,靈湖中猛然鑽出七八縷靈氣,「砰砰砰」瘋狂敲打著長劍劍身。
劍修的本命劍,大都不一樣。
他們會根據每個人的習慣,來決定本命劍的長度,寬窄,厚薄。
有的劍修喜歡大劍,有的喜歡短劍,有的喜歡薄一些。
但也不能隨心所欲,畢竟修者之力,有時窮。
顧然靈湖中分出的七八縷靈氣,又倏然一化為二。
仿佛無數柄小錘,辛勤地「砰砰」敲個不停。
司空鶴從未見過劍修煆劍,只覺得新奇。
若是在這——的是別的劍修,此時恐怕已經震驚地說不出話來。
劍修本命劍是能一化為多的,比如顧然用過的一劍化二十四。
決定本命劍所能變幻數量的,其實便是劍修對靈氣的控制。
顧然這般輕輕松松就能分出十七八縷靈氣煆劍,每一縷各司其職,此起彼伏,互不相干。
這顯然已經說明,他對靈氣的控制,已經細致隨心到了極致。
「轟隆」「轟隆」……
鏡瀑外,武傀儡一次又一次,重重擊向那鏡瀑。
「砰砰砰」……
鏡瀑內,顧然靈府中,他的靈氣也一刻不停地,瘋狂地敲擊著逐漸有了形狀的劍胚。
千年寒鐵已經完全和劍身融為一體,新的劍胚形狀逐漸清晰。
這一步其實不難,是每個劍修築基後,都會經歷的。
「司空鶴。」顧然睜開眼,「我現在要將煆劍影。」
他說︰「你——幫我維持這靈氣火焰不滅。」
「好。」司空鶴貼在顧然額頭和胸前的掌心,暖到灼熱。
他毫不遲疑,大量靈氣送入顧然體內。
顧然的靈湖中,又鑽出七八縷靈氣。
那些靈氣裹住寒天劍,將它送往靈氣火焰中。
此時他靈氣消耗幾乎已經到了極致,同時控制著二十多縷靈氣,靈氣火焰完全由司空鶴維持。
數千年前有大能劍修說過,劍修若在煆劍的時候,得——侶襄助,或許可以煆出劍影。
但數千年來,能夠煆出劍影的劍修屈指可數。
劍修煆劍,其實就是考驗劍修對靈氣的操控——
像顧然這樣,隨隨便便就將靈氣分成二十幾縷,還能操控自如,十萬劍修中恐怕都出不了一個。
而且劍修往往到了本命劍成時,靈氣已經快要耗盡。
這時候還——繼續煆出劍影,就只能完全依靠——侶助他們雙修,由他們的靈氣來補充靈氣火焰。
這不僅——侶足夠強大,還——劍修對——侶,全心全意的信任。
司空鶴不太懂,顧然卻再清楚不過——
讓對方的靈氣在自己靈府中燃起靈氣火焰,這等于直接將自己的靈府,完全不設防地敞開在他面前。
這時候司空鶴只要有一點心存不軌,顧然便會劍毀人亡。
所以知道劍影的劍修也不算少,可是選擇這麼去做的,卻很少。
畢竟是要將心髒和靈府,這兩個對修者來說最重——,也是最致命的地方,完完全全交到別人手上。
只要中間有一點遲疑和不信任,或者對方生了異心。
那麼等待劍修的便是,靈氣火焰熄滅,別說煆出劍影,就連本命劍都會功虧一簣,徹底毀損。
最後連——心都會受到影響,靈府也會受到沖擊,從此一蹶不振,嚴重的說不定就此隕落。
寒天劍和本命劍,被靈氣纏卷著,放在一起。
熊熊燃燒的靈氣火焰中,寒天劍也逐漸被灼燒得透明。
到了這時,顧然已經完全听不到外界的聲音,全副心思都在自己的本命劍上。
司空鶴卻能听得分明,伴隨著鏡瀑外那「轟隆隆」的撞擊聲,時不時便有嘩嘩水聲傳入。
那聲音出現的頻率越來越高。
他甚至覺得,時不時有冰冰涼涼的水滴甩到自己臉上——
堅持一會兒!
司空鶴能看到,寒天劍和另一柄劍,已經逐漸融為一體。
他抬頭看向鏡瀑————
堅持一會兒,或許只要小半炷香時間,就足夠了!
「轟隆」「轟隆」「轟隆」!
就在這時,三聲連續的撞擊聲後,突然又傳來「喀」的一聲輕響。
司空鶴身畔地面一震,九宮八卦陣圖上,一根陽爻突然斷成兩截。
一切,就在此時恢復了正常。
鏡瀑轟轟砸下的水聲猛然響起。
隔著瀑布的聲音,傀儡師的笑聲鑽入司空鶴耳中。
很輕,卻異常清晰!
驀然間,那鏡瀑像是被人撕開了一——巨大的裂口。
傀儡師如閑庭信步般,帶著他的武傀儡,緩步走了進來。
「原來還有個九宮八卦陣。」傀儡師靜靜看了地面一眼,目光落在司空鶴和顧然身上,「花了我足足一個時辰……」
他揚起唇角,笑容卻未達眼中︰「兩個小孩真是不錯。」
他輕嘆一聲︰「少年天才,將來必然前途無量,我真的,都不忍心動你們了。可惜啊,青兒是一定——救小楓的。」
傀儡師說著,緩步朝兩人走去︰「這是在做——麼?」
他說︰「煆劍嗎?」
傀儡師搖搖頭︰「來不及了……」
他唇角揚起,抬手,一抹勁風,朝著司空鶴貼著顧然胸口那只手的手腕疾射而去。
「唔——」司空鶴悶哼一聲,身體晃了晃,臉色變得慘白。
他的手腕上,瞬間有鮮血涌出,滴滴答答落下。
「小武修,你松手吧。」傀儡師微微一笑,興味盎然地看著司空鶴臉上的痛苦,「不然下一次,你這只胳膊可就保不住了。」
他說完,又是一縷勁風,朝司空鶴胳膊疾射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