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燁是一個很少會把自己的情緒表露出來的人, 哪怕對于很親近的人來說，他忍不住時候也會下意識斂了眉眼遮掩住神情。
除了秦婉，棠梨是見過他最多面的人。
或者更準確來說, 小時候他年紀小，大多時候更依賴的人是他的親人。
等到漸漸長大了之後，少年變得孤僻冷淡, 也不合群。有了更多的心事, 便很少再和秦婉說了。
哪怕是女人主動問起，他也挑不嚴重了的說，很是輕描淡寫——
今真正打破齊燁的心防, 能讓他這樣頻繁表露出情緒的。
也只有棠梨。
因為喜歡, 所以在意, 所以依賴。
倒不是說在齊燁的心里秦婉就不重要了, 只是親情和愛情不一樣。前者——也不會離開，後者哪怕再——也——是會覺得患得患失。
齊燁有時候也覺得自己太依賴棠梨，太矯情太任性了。
他以為自己能夠控制住自己的情緒，卻不想連一周都沒有撐到。
這是他第一次這麼喜歡一個人，喜歡到對方一離開他的視線他便會下意識的焦灼, 在人群里尋找。
在從棠梨那里確定了她的心意和自己一樣的時候，喜悅涌上來之後，他心下其實更多的是恍惚。
對于棠梨真的喜歡自己這件事，他朝思暮想想要實現的願望。
真正實現了之後齊燁反而覺得不大真實——
果給他接受適應這件事的時間再長久些, 他可能不會因為少女的離開反應這麼激烈不安。
可是棠梨此時的離開, 無異于是在他沉浸一場不知真假美夢時候將他生生拉回了現實。
齊燁還沒回過神來，棠梨便要突然離開這麼長的時間。
他這麼敏感，感到不安再正常不過了。
然而這樣的失控齊燁只允許了那一次，在將手機還給了沉鹿之後, 他雖然不再刻意控制住自己的情緒，開始時不時主動自然的和棠梨通電話。
可他卻再沒有對棠梨說過想她。
直到冬令營結束，他和沉鹿並列得了第一，拿到了奧數競賽的獎金後。
齊燁才和棠梨通了電話，提前祝了一句新年快樂，最後委婉的說了句冬天太冷，想等春天來。
因為等春天開學時候，就能夠見到她了。
——很含蓄的一聲想念。
而在冬令營結束的當天，齊燁便跟著秦婉他們回了——家懷河。
懷河在南城邊上，是一個三面環山一面臨湖的小鎮。
和南城的繁榮不同，這里的交通不便，也沒太多商店鋪子之類的地方。
齊燁很久沒回來了，從南城到懷河只有大巴，他坐在靠窗位置臉色很是蒼白。
山路也崎嶇不平，車子每一次拐彎抖動的時候都會讓他的胃里難受得翻涌。
在長達兩個多小時的車程之後，齊燁他們終于到了懷河老家。
剛進屋子門口，里面的大黃狗便提前听見了動靜搖著尾巴跑了過來。
而後從灶房里走出來一個頭發花白，佝僂著背的——太太。
她一見到齊燁他們回來了臉上立刻笑開了花，手杵著根拐杖一瘸一拐走了過來。
秦婉和齊燁他們見了趕緊上去攙扶著，生怕她不小心給摔了。
「媽，你這麼大歲數的人了走路慢些，讓我們過來就是了。」——
人不是別人，正是齊燁的外婆孫雪芬。
今年快七十了，精神什麼的都好，身子骨也硬朗，就是腿腳不大方便。
「——沒事，——見到乖孫兒回來了——興。」
孫雪芬一邊說著一邊笑呵呵地彎腰將齊明抱了起來，一旁的少年看到了她這個動作給嚇了一跳，擔心她腰什麼的受不了齊明的重量。
然而他也知道——人快大半年沒看到他們了，也不好掃她的興，只得在後面伸出手臂虛虛護著——
人也就抱著小少年和他親近了會兒，而後這——看向了齊燁。
她眼角因為笑著全是皺紋，卻難掩眉眼的慈祥和藹。
「乖孫好像又長高了，——記得你之前走的時候——到這里，現在都到這兒了。」
「外婆，哪有那麼夸張？——不過長高了兩厘米而已。」
看著——人將手臂——抬起比劃著，齊燁有些哭笑不得。
「兩厘米也很多了，隔壁的那個王——娃和你差不多年紀，他爸媽給他喝了那麼多牛女乃，結果去年該多——今年還是這麼點兒個子。哪像你隨隨便便就長到一米八幾了。」
孫雪芬高興，喜笑顏開的牽著少年的手拍了拍手背。
「來，跟外婆進屋聊聊天，讓外婆好好看看你，都這麼久沒見了外婆想死你了。」
「你外公這時候——在地里，等一會兒就回來了，他這幾天一直在我耳邊叨叨著你們，說你好端端的非要過年前參加什麼奧數冬令營，不然你們就能提前一周回來了。」
齊燁听到這話一愣，而後薄唇抿著，睫羽顫了好些。
「對不起，——……」
「 ，你這孩子說什麼對不起，你听我把話說完。那老頭子就這個德性，刀子嘴豆腐心。他嘴上雖然這麼說著，可是心里一點兒也不生氣。不僅沒生氣，逢人都夸你有出息，成績好，——去參加了城里的奧數比賽拿了第一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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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顯然把自己的親女兒給忘了個一干二淨，拉著少年的說一個勁兒的說個不停。
身後的秦婉見了有些無奈地慫了聳肩，也沒多在意，在他們進屋了之後拎著行李徑直放到了里屋。
齊燁坐了兩個小時的車身體很不舒服，臉色也不怎麼好看。
他壓著心里的惡心，忍著听老人說完話後轉身去牽著齊明親近之後，這——借口說沒休息好回了房間。
齊燁平復了好一會兒，胃里翻涌的感覺這——消失了大半。
他的房間外面就是山林，一開窗就能看到蔥郁的草木。
南方的冬天和北方的滿目蕭條落敗不一樣，哪怕到了這樣寒冷的時節四周也都是青綠的。
很少有真正掉落到禿了的樹木。
也不知道是因為暈車的勁兒還沒有緩過來還是因為覺得屋子里有點兒悶，他走過去將窗戶打開了。
剛把窗戶打開，之前進來順手放在桌子上的手機響了起來。
齊燁心下一動，盡管不用想也知道是棠梨打過來的，可還是忍不住緊張。
他拍了拍臉，強迫著自己——起精神，剛身伸手準備拿手機的時候。
卻發現是個視頻通話。
先前在冬令營的時候棠梨也——過視頻，但是當時他怕自己控制不了情緒不大敢看她，所以以網絡不大好拒絕了。
這一次齊燁下意識也想要以這樣的理由拒絕。
然而他轉念一想，同樣的理由用上兩三次就太刻意了。
棠梨哪怕再粗神經也會覺察到什麼，甚至誤會的。
齊燁不想讓棠梨多想，咬了咬唇，深吸了一口氣後這——摁了接听鍵。
屏幕卡頓了一秒，隨即少女的身影便出現在了他的視野之中。
棠梨在自己的臥室里，在家里她穿的很隨意，再加上北方有暖氣。
她直接短袖短褲，露出了白皙的大腿和手臂肌膚。
少年看見後眼眸閃了閃，下意識斂眸稍微回避了下，克制著不讓自己的視線往她身上luo.露的地方落。
那邊的棠梨像是沒想到對方這一次竟然會這麼快接通，她愣了下，眨了眨眼楮——湊近了些。
「齊燁，你到懷河了？」
「嗯，剛到沒多久。」
少女將嘴里的提子嚼吧嚼吧咽了下去，視線往齊燁身後瞥了一眼。
「你現在在你房間？你把手機轉過去我看看，——看看你臥室長什麼樣子。」
齊燁一頓，並沒有立刻听棠梨的話給她看。
他先不著痕跡掃了下周圍，屋子顯然是被孫雪芬他們提前——掃過的被褥床單什麼也是放剛換上的。
屋子很干淨，只是書架子上擺放的一堆獎狀還有他小時候的一些照片讓他有些不好意思。
那些都是小學初中時候得的什麼小紅花，三好學生，——有優秀班干部。
當時齊燁帶回來也只是想讓家里人開心，他自己對這些沒什麼感覺。
沒想到都過去這麼久了孫雪芬他們還留著，有一些——放不下給貼到了牆面上去。
其中有幾張照片是他拿著競賽得獎的獎杯和——師拍的合影，那時候他的模樣青澀稚女敕，神情很冷淡。
齊燁以前沒覺得有什麼，——今看到自己這樣的神情。
太羞恥了也太冷漠了，他不想給棠梨看。
「……可以稍微等一下嗎？——剛到家，屋子——沒來得及——掃。」
「沒事，——就看看你屋子大致長什麼樣子——看和你之前大院時候住的屋子有什麼不一樣。」
對于齊燁從小到大住著的臥室長什麼樣子，棠梨說不好奇是假的。
她這一次之所以視頻，一是想看看齊燁，——來就是為了這個。
不僅是他的臥室，她還想看看他家里長什麼樣子。
少年也沒料到平日里一向好說話的棠梨，這一次會這麼執著。
他手不自覺搭在一旁的書桌上，指月復摩挲了下，表面上看著沒什麼變。
但是齊燁的心下卻並不平靜。
「很髒很亂，沒什麼好看的。」
「你要是實在想看——是等——清理下再看好不好？你知道的，——有點潔癖，——不立刻清掃的話——會很難受的。」
棠梨總覺得對方是刻意在隱瞞什麼，她听到不能立刻看的時候心里不免有些失落。
但是瞧著少年臉色似乎不大好，也不想這個時候再多說什麼惹他生氣。
「那好吧，那你——掃好了記得給——看哦。不過也不用急，——看你好像不大舒服的樣子，你先休息一會兒再說，反正什麼時候——掃好了你再什麼時候給——看就成。」
「好。」
齊燁這麼輕聲說道，這時候——抬眸往棠梨那邊看了過去。
見少女面上沒什麼不愉的情緒後這——真正松了口氣。
「那你要是沒什麼事情的話——就先去打掃了。」
這個意思就是說要掛電話了，剛——沒覺得有什麼的少女听了這話後不自覺皺了皺眉。
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這幾天打電話過去的時候齊燁都是這麼克制著，公事公辦的樣子，表現得甚至有些冷淡。
至少和之前他們天天黏在一起的時候相比，完全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上。
巨大的落差讓棠梨很是不滿。
⺪，這——說了不到兩分鐘就這麼急著掛？
棠梨咬肌微動，不動聲色地磨了磨後槽牙。
少年覺察到了她的情緒，張了張嘴想要開口解釋什麼。
「別動。」
棠梨眯了眯眼楮，突然湊近了些，盯著他，準確來說是盯著他肩膀位置看了半晌。
少年被對方看得不自在，抿著薄唇，也不自覺慌亂了起來。
「怎，怎麼了？」
「你是不是沒關窗戶，你肩膀上好像有只蟲。」
簡單一句話齊燁的臉色「唰」的一下白了起來。
他的手緊緊扣在桌子邊上，險些沒站穩，用背抵靠著不敢亂動。
「棠梨，——，——該怎麼？——不敢踫——，——不敢……」
棠梨頓了頓，瞧著他怕成這樣剛——想著小小捉弄報復一下的心思驟然蕩然無存。
她心虛地抬起手模了模鼻子，不大敢和少年的視線直視。
要是換做平常時候齊燁可能一下子就發現了少女的不對勁，可是這時候他自己都怕成這樣了，自然無暇顧及其他。
他有些想去看，——不敢往肩膀上看去。
眼尾很紅，眸子氤氳了水汽出來。
「棠梨……」
齊燁甚至都不敢太大聲，紅著眼眶隔著手機屏幕軟著聲音喚著她的名字。
那雙濕漉漉的眼楮更是看得她心——成了一灘春水。
棠梨後悔了。
她剛——不該這麼心血來潮捉弄對方。
「……你先別動，——看著——好像要飛走了。」
棠梨只得這麼說道，放低聲線安撫著他。
「你稍微往窗戶那邊過去下，慢慢過去，——肯定一會兒就順著飛出去了。」
少年睫羽害怕得顫顫巍巍，跟抖動的花樹般，他咬了咬唇，努力壓著害怕挪動著腳步。
他慢慢往後退，直到感覺到外面的冷風直灌到脖子里，這——停了下來。
「棠梨，——，——走了嗎？」
「嗯嗯嗯嗯馬上了，——已經在動翅膀了。」
棠梨估模著時間，等了一會兒才繼續說道。
「好了，——飛出去了。」
「真的嗎？」
「真的，不信你自己往肩膀看，——早沒影了。」
他臉色稍緩和了些，眼眸閃了閃低頭往肩膀位置看了過去。
在沒看到什麼蟲子後，齊燁這——真正放下心來。
而後剛紅著臉小聲說了句謝謝的時候，猛然想起了什麼。
「怎麼了？怎麼——突然不說話了？」
齊燁沉默了一瞬，抬眸直勾勾看了過來。
「剛——真的有蟲子嗎？」
她不大自然地側臉避開了少年的視線，干笑了一聲。
「當然了，——騙你干什麼？好大一只蟲子，黑殼的，——怪嚇人的。」
「……棠梨，——不是傻子。」
大冬天的哪有什麼蟲子？
後面這句話齊燁沒說出口，但是少女從對方的眼神里一下子就讀出來了意思。
她見被看出來後也沒再狡辯了。
「好吧對不起，是我騙了你，你別生氣，——就是和你開個玩笑而已。」
「你明明知道——很怕這個的，這並不好笑。」——
果棠梨是拿其它什麼開玩笑的話齊燁或許不會有這樣大的反應，只是蟲子會讓他想起些不好的事情。
以前在懷河上學的時候男生總是將蟲子什麼的尸體往他桌子里放，有時候——是那種蠕動的活的那種。
他曾經不小心拿書時候踫到過一次，這件事他和棠梨說過，正因為說過了她還拿這個嚇唬自己。
齊燁實在很難不生氣。
他不想和棠梨吵架，說完這句話後便沒再繼續順著說什麼了。
「——先去打掃屋子，有什麼事情你給——發微信吧，——晚點時候再看。」
見少年真的生氣準備掛視頻了，棠梨怕對方之後不理自己了，連忙出聲制止。
「不是，——真不是故意的——剛——沒往別處想，而且你生氣，——，——也生氣啊。」
齊燁被這話給弄得一怔。
「你生氣？你生氣什麼？」
「……因為我沒給你看——的房間嗎？」
「不是。」
棠梨說完後掀了下眼皮看向對方，——悶悶補充。
「其實也有一點，但是這不是最主要的。這是我們這麼多天第一次視頻，你想打掃之後給——看屋子這個我能理解。可是我們還沒說幾句話你就想著掛視頻……還有之前明明說了想我 ，結果你除了開始主動給——電話了之外好像對我態度還更冷淡了。」
「齊燁，你總是這樣。最開始——沒給你肯定答復的時候你對我忽冷忽熱也就算了，現在我們都說開了，你怎麼——這樣？」
棠梨心里也挺難受挺委屈的，感覺每次好像都是自己巴巴湊過去，人或許沒那麼想這麼頻繁看到自己。
沒準——覺得天天電話什麼的逼逼賴賴那麼久煩了，只是不好直說罷了。
「算了，——不繼續說了，免得你——嫌——煩。」
她癟了癟嘴，對于自己剛——的錯事也沒有順著敷衍揭過去。
那雙茶色的眸子直勾勾看了過來，里面清晰映照著少年的模樣。
「——有，——雖然不是有意的，但是我剛——不該那樣嚇唬你，你說得對這一點都不好笑，是我太粗神經了——以後不會再犯類似的錯誤了，對不起。」
「……那你——掃完屋子後好好休息吧，——先掛了。」
齊燁沒想到自己這段時間克制著情緒的表現，在少女眼里竟然是自己忽冷忽熱，對她不甚厭煩。
他看到棠梨吸了吸鼻子準備掛視頻，心下一慌。
「不是，——沒，——什麼時候覺得你煩了？你哪一次說話——沒認真听？包括現在，你這幾天什麼時候——過來說了多久，說了什麼——都能清楚得記得。」
怕棠梨不相信，齊燁嘆了口氣，伸手隔著屏幕踫觸了下她的面頰。
「——沒覺得你煩，也不可能覺得你煩。」
對于這些話棠梨最初時候——好哄受用，——今次數多了，她也沒太大反應。
「是嗎？你說什麼就是什麼吧，你就算是一塊石頭都能說出花來，——說不過你。」
她這下連眼皮都懶得掀一下，神情什麼的敷衍——委屈。
「——真的沒騙你。」
「那你這幾天怎麼對我愛理不理的？」
「——沒對你愛理不理，——只是……」
齊燁紅著耳根，額前的頭發細碎堪堪遮掩了他眸里的羞赧情緒。
「——只是太想你了，——想克制些，怕嚇到你。」
「之前時候——就已經沒忍住哭過一次了，——覺得……很丟人。」
他不大敢和少女對視，指尖微動攥著衣袖。
「這——半個月不到，——有一個月——一想到要這麼久——能見到你，——光是听到你的聲音我就忍不住想哭。」
「阿棠，一個月太久了，——怕——不克制些的話撐不下來。」
棠梨靜靜听他說完，她說到後面聲音有些顫抖，眼尾也不自覺泛了些紅暈。
「傻子。」
半晌，少女輕聲開口這麼道。
「你以後想打電話就給——，想視頻就和——視頻，想哭就哭，不用那麼克制。」
「你什麼樣子——沒見過，有什麼好丟人的？」
她很想要現在沖出屏幕去抱抱他，伸手將他眼角的濕潤拭去，再吻一吻他的唇。
少年的唇——軟又涼，吻上去的時候清冽的雪杉木氣息會直往她鼻子里鑽。
和他一樣霸道粘人，進入她的肺腑，從里到外將她佔.有縈繞。
棠梨深吸了一口氣，低頭湊近吻了下他的眼角。
隔著屏幕，齊燁卻也覺得燙灼熾熱。
「而且用不了一個月那麼久。」
「你撐不住，——也等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