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省親==
秦婈將心里的打算從頭到尾說了一遍。
蕭聿听過後, 到底還是應了她。
蕭聿蹙著眉頭寫下恩準秦昭儀省親的聖旨,反口的——在嘴邊醞釀半天,又咽了下去, 禮部尚書姜中庭接到聖旨後, 立即同欽天監擬定了良辰吉時——延熙五年,四月十八,未時六刻, 準秦昭儀回府省親。
四月十八, 也就是三日後。
當日, 秦婈一早就起來梳妝。
竹心用黛粉給她勾了個濃淡適宜的柳葉眉,臉頰施了一層薄薄的珍珠粉,涂了口脂,最後將瓖寶石雲紋頭鎏金銀掩鬢插在了她鬢發兩側。
秦婈不常施妝, 平日里——也少, 雖然美, 卻總是有幾分清冷疏離,叫人不敢直視, 唯獨抱著大皇子時, 眼神才會涌現幾分溫柔, 此刻濃妝淡抹, 稍微點綴些顏色,便覺如同千斛明珠照夜, 明艷容冶,璀璨奪目。
竹心都忍不住對鏡感嘆︰「娘娘可真好看, 奴婢都舍不得移開眼了。」
秦婈——著竹心,不由想到了扶鶯,她深吸一口氣, 停了念想。
過了午時,她坐——御賜的翟轎,從神武門離宮。
雖說秦婈只是三品昭儀,不必遵循皇後省親時那般多的繁文縟節,但該講究的排場,卻是一個都少不了,尤其是在駐蹕這項,錦衣衛指揮使陸則一早就清理了整條西街。
省親是皇恩浩蕩,秦望一早就侯在了秦府門外,秦綏之和秦蓉站其身後翹首以盼。
轔轔車馬聲漸緩,隨著「」的鼓聲停下,錦衣衛將秦府圍了個水泄不通,陸則替她掀——幔帳,秦婈扶著小太監下轎,甫一抬頭,就同秦望對上了眼。
秦望率先躬,緊接著秦綏之、秦蓉也跟著紛紛作禮,異口同聲道︰「臣給娘娘請安。」
「父親快快請起。」秦婈又轉向秦綏之道︰「兄長和二妹妹也不必多禮。」
「多謝娘娘。」
小太監福安——前一步道︰「娘娘可要坐輦入內?」
秦婈擺了擺手道︰「不必了,——們下去吧。」
即便是骨肉至親,入了宮門,便是君臣,秦望抬眼看著秦婈,欲言又止好幾次,才道︰「臣在東次間給娘娘備了晚膳。」
秦婈不動聲色地觀察著——的動作,笑道︰「多謝爹爹。」
秦望偏頭看她,搖頭了搖頭,低喃了一句,「還是這幅樣子。」
語氣、神態,都和秦婈記憶中的秦望一模一樣。
秦婈和秦望的父女——分因為姜嵐月淡薄了多年,也不可能一下親昵起來,寒暄幾句,秦婈就挪到了秦綏之身邊。
到底是做了官,秦綏之周身的氣度都變了幾分,可那一雙眼,自打秦婈進門,眼楮就跟黏住了一般。
秦綏之低聲道︰「阿婈,——在宮里過的如何?」
其實秦綏之心知肚明,自家妹妹在宮里定然是受寵的,不然也不會入宮幾個月被提成了三品昭儀,可他還是想听她親口說。
「哥,——就放心吧,我在宮里過的很好。」秦婈笑道︰「那秦大人呢?」
秦綏之一個沒忍住,「嗤」了一聲,道︰「托娘娘的福,陸大人沒少照顧下官。」
眼瞧行至東次間,兄妹兩個在後面小聲嘀咕,秦望回頭道︰「娘娘現在可要用膳?」
秦婈怔了怔,點了頭,「好。」
秦蓉偷偷瞧了眼秦綏之,鼻子都要酸了掉了,她就沒見大哥給過她笑臉,眼下笑的跟什麼似的。
秦蓉腳步加快,正要跨進東次間。
秦望瞥了她一眼,厲聲道︰「蓉兒!知不知道規矩!」
秦蓉腳步一頓,停在門口,等姐姐先進。
秦婈一句話都沒替她說。
一家四口在東次間坐下,桌——擺著宴席頗為豐盛。
羊肉炒、兩熟煎鮮魚、羊肉水晶角兒、三線湯、燒鵝、豆湯、荔枝豬肉數一數 ,三十道有余了。
秦綏之又道︰「臣今日特意給娘娘買了水粉湯圓和清蒸鱸魚,娘娘快嘗嘗。」
就在這時,門口的宮女走過來道︰「娘娘且稍等,還得先試菜。」
秦婈不悅地看了她一眼,佯裝怒道︰「怎麼本宮回家省親,都還需——試菜?」
宮女道︰「娘娘,這是規矩。」
秦婈撂下木箸,等宮女試完了菜,立馬吃了秦綏之方才指給她的魚。余光里,秦望連眼皮都沒抬一下。
「娘娘您慢點。」秦綏之笑著——她,「好吃嗎?」
秦婈點頭,朝秦綏之哭訴道︰「這個味道,都好久沒吃了。」
秦綏之道︰「那娘娘多吃點」
秦婈道︰「哥,——是想讓我多吃點,就少喊兩句娘娘。」
秦綏之附和道︰「好、好。」
秦望一直沒說話,只把案——的清蒸鱸魚朝秦婈又挪了挪,又死板地咳了兩聲道︰「娘娘,食不言、寢不語。」
秦婈一怔,點了點頭,道︰「爹說的是。」
用過晚膳,秦望用掌心搓了搓膝蓋,道︰「臣有幾句話,想單獨對娘娘說。」
秦婈從善如流地點頭。
秦望道︰「娘娘隨我來成安堂吧。」
行至屋內,秦婈隨意坐下道︰「爹有什麼——是非和我單獨說不可的?難不成爹是打算把姜氏接回來?」
小姜氏,那便是秦婈的死穴。
秦望用手揉了揉太陽穴,連續嘆了三聲氣,「臣此生不會再見姜氏,答應娘娘的,定會做到。」
秦婈道︰「爹有——不妨直說吧。」
「前陣子,蓉兒進宮給娘娘添麻煩了。」秦望道︰「這個事到底是臣沒管好她。」
秦婈——著秦望的眼里布滿了愧疚,連忙道︰「爹快別這樣說。」
「娘娘便是受寵,在宮里也有諸多不易」說到這,秦望幾乎咬著牙道,「是臣以前太慣著她了,才給她養出了一身的臭毛病,臣萬萬沒想到,她竟然敢、敢做出那等辱沒門風之事」
說罷,秦望咳嗽了兩聲。
秦婈給——倒了杯水。
秦望用手掌拍了拍案幾,「不過娘娘放心,從今兒起到她出嫁,她一步也別想離——秦府,膽敢再與楚家有任何一絲瓜葛,臣便將她逐出秦家,日後是死是活,都不會再連累娘娘。」
這般語氣,實在的與秦望太像了。
回想幾個月前,——也是這樣和自己說的。
——「那姓朱的不過是商賈之子,竟也值得——如此作踐自己!從今兒起,——別再出門半步,倘若你再與朱家那小子見面,我便當著——的面,打折——的腿!這太史令,我也不做了!」
秦望一直都是這樣的人,喜怒皆掛在臉上,有時情緒激動了,還會撂幾句狠——,但實際就是副軟心腸,不然也不會被姜嵐月玩弄于股掌之中。
听了這番話,秦婈不禁長吁了口氣,心也定了幾分。
興許真是她想多了。
秦望抬眼看著——道︰「可她到底是你妹妹」
秦婈一听這——便知他——說甚,立馬同從前一般打斷他道︰「爹,別說這事了成嗎?」
秦望眉目一怔,低聲道︰「好、好。」
秦婈道︰「女兒好不容易回來,只是想陪陪爹和哥哥,這些事既然過去了,往後也別再提了。」
秦望道︰「是,是,眼下時辰還早,不然娘娘陪臣下盤棋?」
秦婈神色一緩,道︰「在宮里頭,陛下就嫌棄我棋藝不好,今兒總算回家了,咱就別下棋了,成不?」
秦望笑意直達眼底,「陛下既說了娘娘棋藝不佳,娘娘更應勤加練習才是。」
「女兒也下功夫了。」秦婈揉了揉太陽穴道︰「興許,女兒就是沒這天分。」
秦望苦心勸道︰「勤學如春起之苗,不見其增,日有所長,只要肯下功夫,定然會有所長進。」
這文縐縐說話方式,的確是秦望的做派。
秦婈打了個呵欠道︰「爹,不如女兒給您寫副字吧,宮里的日子時間長,經書、宮規女兒都沒少抄,女兒的字可是得了陛下贊賞呢。」
秦望連忙起身道︰「好,那娘娘隨臣去書房吧。」
到底是文官,推開書房的門,一股墨香撲鼻而來。
秦望抖了抖袖子,作勢要給她研墨,秦婈道︰「爹,——盯著女兒寫,女兒倒是緊張了。」
秦望一笑,有些慌張地後退幾步,坐到椅子。
她將燈燭移開,鋪平一張宣紙,左右壓——鎮尺,——始磨墨,須臾過後,她拿起筆,蘸了蘸墨,落筆如雲煙。
片刻後,秦婈細白的手腕一轉,撂下了筆,她眉眼盡是笑意,舉起手中密密麻麻的小字,道︰「爹,如何?」
秦婈面上不顯,實際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秦望點頭,「不錯,是有進步。」
秦婈一動不動地盯著——,「爹再指導一二可好?」
「落落珠玉,飄飄纓組,娘娘的字形,確實比以往多了幾分柔美,但不足之處也是有的。」秦望拍了拍自己的手腕,道︰「娘娘手——力道不足,欠了些功夫,整體——下來,反倒是字色失了幾分。」
秦婈——著手中的宣紙點了點頭,恍然大悟般道︰「原是差在這兒。」
天已朝暮,時候已是不早了,——面鼓聲起了。
出府時,陸則見她面色如常,低聲道︰「進去嗎?」
秦婈給——一個「別動」的眼神道︰「時辰道了,先回宮。」
秦婈回到翟轎,整個人便軟了。
她再次見識到了澹台易的厲害,——不是那副小字,她差點就——以為自己認錯人了。
她方才的字寫得偏小,又故意站遠了些,原因只有一個,秦望出身寒門,家里連油燈都買不起,為了考進士,早就熬壞了眼楮,離那麼遠還能看清字的,不是秦望——
是武功蓋世,百步穿楊的澹台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