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維護==
御花園平靜的湖面, 瞧上去風平浪靜,但說不準何時,就有人投下巨石, 打破了這份歲月靜好。
蘇菱方才用過早膳, 扶鶯拉著自家娘娘的手臂,道︰「外面日頭正好,不曬人, ——沒起風, 娘娘可要想要去外面轉轉?」
「——好, 總在這屋里頭坐著,——悶得慌。」蘇菱放下手中遴選宮女的冊——,扶著桌沿起了身。
扶鶯在院中侍茶,暖陽灑在身上, 讓人不由得愜意地閉了閉眼。
扶鶯一邊給蘇菱捏著肩膀, 一邊道︰「有些小事娘娘交代給尚儀局和司禮監去辦就是了, 凡事都親力親為,仔細累著身子」
蘇菱笑道︰「我又不是紙糊的, 只是管一個後宮罷了, 還能怎麼累著?」
扶鶯看了一眼她的肚——, 「但今日不同往日。」
蘇菱緩緩道︰「扶鶯, 別小看這些宮中瑣事,里頭說道多著呢, 眼下六局一司和司禮監的人,多是永昌年間留下來的, 我看了過去那些年的賬冊,可謂是一塌糊涂,內廷虧空不是沒有緣由, 可新舊更迭,正是用人的時候,我既不能大張旗鼓——查這些舊事,可也不能繼續由著他們胡來。」
「我多做些,——算是敲打他們,日後做事莫要在我面前弄虛作假,陽奉陰違。」
扶鶯小聲道︰「奴婢看娘娘辛苦,——是心疼」
蘇菱笑了笑,「我這累了還午歇呢,要說辛苦,還是陛下辛苦,這後宮比不得前朝」
這廂話還沒說完,坤寧宮的小太監張喜跌跌撞撞地跑過來道︰「娘娘,長出事了。」
「你慢慢說,怎麼回事?」
張喜長吁了一口氣道︰「昨兒薛妃娘娘送了兩盆蘭花到長,但——不知怎的,李妃娘娘忽然全身起了疹子,臉都腫起來了。」
「蘭花?」蘇菱道︰「可是因為花粉?」
小太監搖了搖頭道︰「太醫說,若只是蘭花,尚不至于此,听聞那蘭花里頭,還有莧粉。」
莧粉過敏與花粉過敏差不多,但——有一點不同,莧粉引起的膿包若是抓破了,多半會留疤。
「她薛瀾怡是瘋了嗎?」蘇菱站起身——,道︰「走,隨我去長。」
張喜見皇後娘娘步伐極快,忍不住道︰「娘娘——不用太急,這會兒,陛下可能已經到了」
蘇菱腳步一頓,淡淡道︰「知道了。」
還沒進長殿內,蘇菱就听到了他淬了冰的聲音。
「在朕的後宮動這些手腳,誰給你的膽——?」
蕭聿負手而立,薛瀾怡跪在地上,李妃一直低著頭,肩膀一顫一顫,脖——都紅了。
「臣妾受不得李妃挑釁,才想著警告她一番,——在沒想到會這麼嚴重。」薛瀾怡哽咽道︰「臣妾有罪,任憑陛下責罰。」
蕭聿撩袍坐在椅上,輕嗤道︰「挑釁?那你與朕說說,她是如何挑釁你的!」
薛瀾怡听著皇上的語氣,眼淚嚇得 里啪啦地落,「臣妾不敢抱贓叫屈,臣妾認罰。」
蕭聿捏著手中的扳指,正想著該如何罰,李苑便在這時開了口︰「陛下,太醫方才說了,臣妾身上的疹子不嚴重,——沒抓破,過陣子就好了。」
聞言,蕭聿看向李苑。
說實在的,這疹子雖不嚴重,但李妃冰肌瑩徹,這大大小小的紅印子落在她身上,愈發駭目,愈發可憐。
這一刻,蕭聿無比慶幸,這些疹子沒落在蘇菱身上。
不過相對的,慶幸之余,多少——滋生出了些愧疚。
盛公公看著薛妃不禁暗暗搖頭。
陛下生母早逝,自幼在深宮長大,又不是受寵的皇——,這些陰損刻薄的招數不知見了多少回,薛妃這回犯的蠢,只怕是要徹底招了陛下厭。
默了半晌,蕭聿沉著嗓——開口道︰「薛妃跋扈恣睢,目無宮規,德行有虧,本該就此奪去封號,但念及初犯,降」
「陛下!」蘇菱快步走過去,福禮道︰「臣妾給陛下請安。」
蕭聿扶起她,語氣稍緩,「免禮。」
自打皇後到了,殿內明顯回了暖,蘇菱看著他的眼楮,微微蹙眉,搖了搖頭,道︰「後宮出了這樣的事,乃是臣妾失職,還望陛下恕罪。」
蕭聿與她四目相視。
蘇菱眼中的意思——明顯,薛家眼下正為朝廷效力,便是罰,——不能為了李妃罰。
蕭聿話鋒一轉,淡淡道︰「既然皇後來了,那此事便由皇後做主吧,朕還有事,先走了。」
蘇菱道︰「臣妾恭送陛下。」
蕭聿走後,蘇菱對薛妃道︰「你可知罪?」
薛妃擦了擦臉道︰「臣妾知罪。」
蘇菱回頭道︰「張喜,先送薛妃回咸福宮。」薛妃跟著張喜離開。
蘇菱坐在李妃身側,看了眼她身上的疹子,道︰「這回你確實受委屈了,不過此事本宮定會給你個說法,你安心養傷就是了。」
李妃低聲道︰「娘娘身懷龍嗣,還要為後宮操勞,是臣妾給您添亂了,臣妾不委屈。」
李苑的聲音確——好听,明明說著不委屈,卻讓人覺得更委屈了。
李苑忽然抬手抓了下心口,忍不住「嘶」了一聲。
白色的中衣浸上了點點血跡。
「別用手抓啊。」蘇菱道︰「你都這都破了」
扶鶯連忙對長的宮女道︰「都等什麼呢?還不趕緊拿藥來?」
李苑接過藥罐,抬眸對蘇菱道︰「娘娘見血不吉利,還是別看了。」
蘇菱道︰「本宮沒事,你且干淨上藥,別留了疤。」
李苑掀開中衣,湖藍色的抹胸半遮半露。
蘇菱的目光隨著李苑的動作游移,她萬沒想到,李苑鎖骨周圍,除了連成片的疹子,居然會有同自己身上一般無二的紅紫。
不得不說,床-笫之事的痕跡,的確有引人深思的魔力,看著這些青紫,仿佛便能瞧見那高挺筆直的鼻梁陷在美人溝-壑里的模樣——
怪不得,他今日會拋下政務來替李苑做主。
李苑咬著下唇,斂住衣襟,側過了身子。
蘇菱捏了下手心,道︰「你好好養病,本宮先走了,長若是缺什麼,找個人來坤寧宮說一聲便是。」
李苑連忙起身道︰「臣妾謝過皇後娘娘。」
安撫過李苑,蘇菱又去了咸福宮。
薛妃這會兒已經反應過來自己闖了大禍,跪在地上道︰「臣妾請皇後娘娘責罰。」
「你是該罰。」蘇菱道︰「從即日起,你便在咸福宮日日抄寫宮規思過,無本宮詔令,不得出咸福宮半步。」
禁足、抄宮規,這可真是輕拿輕放。
薛妃吸了吸鼻——道︰「臣妾有話想說。」
「你說。」
「臣妾左思右想,這會兒突然想明白了,那李苑根本就是故意的,她挑釁在先,又在賞花宴上暗示臣妾觸不得花粉,目的就是讓陛下心疼她!」薛妃道。
「所以呢?」蘇菱看著眼前冥頑不靈的人,長嘆一口氣,「本宮問你,就算她是故意的,那蘭花是誰送的?莧粉是誰下的?她怎麼偏來挑釁你不去挑釁柳妃?你若是安分,她算計你又能如何?」
「再說,你讓她起了疹子不能侍寢,你便光明磊落了?」
薛妃氣上了頭,整張臉都憋紅了。
「臣妾與皇後娘娘說這些,——是叫娘娘防著她些。」薛妃說著說著,眼楮——紅了,「她不過是隨高麗朝貢而來,怎麼就偏得陛下喜愛,我們大周的貴女哪個不比她強?」
「對,她還在長唱曲子,她那是唱給誰听?」
蘇菱冷下臉,對薛妃道︰「本宮知道你自恃名門出身,瞧不上李妃,可是薛瀾怡,這不是薛家,亦不是尋常人家的後宅,這是帝王後宮。」
「高麗年年要來朝貢,每三年還有一次大選,今日有李妃,明日還有別人,你要鬧到什麼時候?你可擺清自己的身份了?」
蘇菱其實——不知,這一字一句,到底還是講給薛瀾怡听,還是講給自己听。
薛妃一怔。
「只要她沒壞了後宮規矩,陛下想怎麼寵她,都隨陛下心意。」蘇菱又道︰「今日是本宮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警告你,薛家的功績,救不了你第二回。」
薛妃跌坐在地上。
是夜,尚寢局負責掌燈的女史躬身點燈。
蘇菱看了她一眼,
這女史看著不起眼,但只要她交代一遍的話,都能記得一清二楚,行事不出錯、——不邀功,觀察了這麼久,這是個謹慎的。
蘇菱道︰「你叫什麼?」
女史道︰「奴婢姓魯,單——一個楣。」
蘇菱道︰「從明日起,你便接替尚寢局司燈一職吧。」
女史頓了一下,道︰「奴婢謝皇後娘娘恩典。」
女史躬身退下,緊接著,蘇菱便在門口瞧見了那玄色的龍紋長袍。
蕭聿走過去,坐下道︰「今日,辛苦你了。」
蘇菱道︰「薛妃性子跋扈,確實該好好管教,長那邊,臣妾——會照看好,陛下不必擔心後宮。」
蕭聿看著她,抬手將她的鬢發別至耳後,「你來管這後宮,我自然是放心的。」
蘇菱笑著躲開了他的手,「臣妾還沒沐浴呢。」
蕭聿也跟著笑,「要朕幫你嗎?」
蘇菱婉言拒絕。
圓月高懸,清風入簾,蕭聿從背後抱住她,鼻梁剛踫到她的脖——,蘇菱就條件反射般地躲開了。
她語氣柔和︰「陛下別鬧了,臣妾今日真的累了。」
蕭聿「嗯」了一聲,喜怒不顯。
蘇菱輾轉難眠,直到身後呼吸勻了,她才睜開眼楮,與他這樣並肩而臥,她終于明白,何為同床異夢。
明明睡在同一張榻上,明明離的這般近,但變了就是變了。
蘇菱將腰上的手挪開,慢慢闔上了眼楮。
默默道︰君臣、君臣,從此以後,你我就做君臣吧。
不然,我——會瘋的。
同樣的姿勢,秦婈和皇帝一同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