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被擱下一杯水, 杯底和桌子踫撞，發出咯 一聲。
「那你為什麼不去呢？」邱秋打斷他，平靜地問。
「什麼？」男孩愣了愣。
店主的語氣太冷淡, 以至于他很難從中領悟他想表達的意思。是單純的疑問？有點常識的人都不會這樣吧, 那就是……嘲諷？
男孩兒頓時惱羞成怒。
他當然知道自比聯盟英雄不太妥當，這不是跟女朋友吹牛, 話趕話就說上了麼。你個店主不把顧客當上帝, 還管我說什麼！？
「誰跟你聊了, 」男孩兒嘟囔兩句︰「那都是幾十年前的事了……我又沒跟那誰面前說, 這都要來杠嗎，有本事你把他叫來啊……傻逼。」
最後那兩個字說得特別輕, 幾乎是含混過去的，但邱秋還是听見了。
他倒不會對這種語言上的挑釁有什麼特別的反應, 只是低頭戳了終端, 當場詢問當事人。
——我的店里有位客人挑釁你，說改造一下會和你一樣強/- -\\。
片刻後，鐘豫回復了-
[腦殘做個夢也不容易，寬容點。]
邱秋繼續戳戳-
邱秋︰[他還說有本事把你叫來/- -\\。]-
鐘豫︰[他說來就來, 我豈不是很沒面子。]
邱秋驚嘆，好有道理！
最後想了想，他又補充一句︰[你真的很強嗎？]
這次等了更久。
鐘豫︰[晚上回來你試試︰) ]
邱秋有點期待，他其實好奇監護人的身體很久了, 只是一直沒找到機會探索一下。
再抬頭看見這位客人時, 想起鐘豫說他是個腦殘, 眼中就多了一絲憐憫。
男孩被他看得一陣惡寒，憤怒瞪回去，邱秋便移開視線, 飄然回到櫃台後。
沒想到，兩位員工也都垮著臉，粗暴地準備食材，似乎正生氣。
白小旭還好，殺傷力不大，高明的大黑臉上沒了紅暈，簡直凶神惡煞。
要是那年輕客人進店時看到的是這張臉，都不用文字泡客人們刷【快逃】，就會立即照做了。
邱秋有些意外︰「你們在為鐘豫生氣嗎？」
白小旭壓根兒不知道自己曾經遇見過幾次的奇葩修鎖匠就是本尊，還被人救過，單純憤憤不平。
他壓著聲音道︰「這人是傻逼吧，改造手術是好做的嗎？尤其是初代，做了就是在賭命啊。還‘換我我也行’呢，真換他，保準哭著喊著逃了。」
高明嘴笨，甕聲甕氣道︰「管理員很好。我們危燕區也很好。」
邱秋有些意外。
鐘豫幾次在外面表明身份，路人都會害怕地躲開，邱秋還以為大家不喜歡他呢。原來並不是啊。
鑒于這兩人情緒都不對，蛋炒飯便由邱秋親手做了。他倒是沒跟這個普通人類計較，該怎麼做還是怎麼做，做完端著餐盤擱在他桌上時，這男孩兒還哼了一聲。
文字泡們見狀都笑了，避開這對情侶的視線，十分有風格地安慰兩人。
【別生氣了，他馬上就會哭的。】
白小旭和高明︰「…………」
「達令~快吃吧，我看著你吃。」小桌前，虛擬女朋友含情脈脈。
「嗯。」男孩整理情緒，柔聲道︰「寶貝你真好。」
邱秋默默退開。
一份飯一份甜湯，賣相中等偏上，並不華麗。
男孩本來沒抱什麼期望，但看到這樸實的擺盤，還是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女朋友嘆口氣︰「算啦，危燕區本來就破，這家店環境還這麼差，就湊合吃吧，不會吃壞肚子就行。」
「這肯定不會吧，eden審核很嚴的。哦，不過危燕區真不好說……」男孩說著，挖了一勺炒飯進嘴里。
接著便頓住不動了。
「怎麼了……」女朋友眨眨眼楮，驚悚地在他面前張開五指揮了揮。
眼見男友仍然不動，她猛然起立︰「怎麼回事！？你們對我家達令做了什麼！？」
見邱秋茫然地在不遠處看她，她忍不住提高聲音︰「呼救啊！？快聯絡管理員！」
有文字泡幸災樂禍地飄過︰【哎呀，不是說人家大區管理員沒本事嘛。】
【就是啊，危燕區又土又破，管理員哪能那麼快到】
【妹妹別緊張，不至于，咱們幫你看著呢，雖然你們嘴巴挺毒的，但是店主以德報怨，沒下毒】
女朋友簡直目瞪口呆，正迷惑這些和她一樣的客人們為什麼不說話而是要發文字泡，手腕忽然被男友攥住。
「怎麼了達令？」女朋友連忙湊過去。
只見男孩雙眼一紅，眼淚啪嗒一聲滴落下來，五官委屈地皺起來，像突然啃了一嘴檸檬似的︰「我好想你啊，好想回去啊——」
女友︰「？」
「媽，我不想來危燕區——這里好無聊啊……嗚嗚嗚——」
女友︰「……」
面對男孩突然的情緒失控，女朋友本來還挺心疼的，但耐不住他一口一個媽，讓她臉色五彩繽紛變來變去。
好在後面的哭訴有了具體內容，尷尬被沖散不少，女朋友得以和他同仇敵愾地怨天怨地。
「我明明在競技場排八百六十名！卻得到這種破地方上學！憑什麼啊嗚嗚嗚——」
「危燕區條件這麼差，我去軍校報道的時候都沒看到幾台訓練用機甲，缺了實戰練習，我一定會像鄉下人一樣退步的嗚嗚嗚嗚——」
「可惡的哈迪斯，特地發消息來嘲笑我嗚嗚嗚……還問我是不是危燕區的神秘高手嗚嗚嗚……」
惡魔食府的隱身在線人數已然達到空前的四百六十六人，但即便是最早那批客人，也沒見過哭得這麼慘的，一個個看得起勁。
只見下一秒，男孩哭出一個鼻涕泡︰「可惡！他明明知道，危燕區不可能有那樣的神秘高手！」
「有啊。」邱秋在櫃台後接了一句。
男孩像驚醒了似的，陡然一懵，轉過頭。
便看到小老板身後的一大片文字泡，像堵背景牆一樣，冒出又消失，消失又冒出，密密麻麻，令人心生恐懼。
【哭了】【哭得好慘啊】【這就是黑店嗎？愛了】【黑店觀影須知︰（略）】【雖然我也覺得危燕區很破，但他也好酸】【好家伙，愣是給我母愛看出來了】【這店真有趣，難怪有人在外面豎牌子，讓隱身再進入】【小軍校生，你在jjc排860名啊，那你id是不是「winnerp」啊？……】
winnerp，也就是男孩，大名叫龐贏。
此刻他腦海里只剩一行字——這就是社會性死亡嗎。
為什麼有這麼多人在看！？為什麼他們要躲在角落發文字泡！？
eden的餐飲店難道不是大家隨便坐著，看看書聊聊天的嗎？而且這家店這麼破，看起來就像個被排除在榜單外，連游客都停在個位數的小破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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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有你媽！」龐贏回過神，整個人快氣炸了。這時候胡攪蠻纏也要保住面子，他咆哮道︰「你說有就有啊！神秘高手住你家對門嗎！？有種你把他叫出來，讓他親口說是危燕區的人，否則別瞎代表！」
邱秋︰「……」
邱秋忽然放下手中的芋圓豆沙甜湯，唔了一聲往外走去︰「那你等等啊。」
全聯盟的記者都在挖這個神秘高手的消息，但他當真神秘，這麼多天過去，一點痕跡也沒挖出來。龐贏是真的不信這個店主的話。
但此刻被對方一說，他心中莫名咯 一下。
五分鐘後，頂著[好餓啊]id的默認臉走進了店。
「你好。」邱秋裝作第一次見他，十分有禮貌打招呼。
「……」龐贏看傻了，臉漲得通紅。
他滿腦子想著不可能吧，哪里還有漏洞，我不能這樣下不來台……當下腦筋轉到超負荷，他靈光一閃︰「你是不是剛剛改的id！」
id的確可以改，但競技場戰績做不了假。
邱秋一邊調出之前的記錄，一邊在心里想，監護人說得果然沒錯，這個人是個腦殘啊……
「那、那天是你運氣好，很多高手都不在線……」龐贏看著戰績，結巴著找借口，然而剛說兩句，便被對方打斷了。
「來打一場吧。」邱秋認真道。
***
龐贏打心底里不信這個所謂的「神秘高手」有多大本事。
所謂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能進入競技場前百的人，各個都有名有姓。要成為一名優秀的駕駛員，需要天賦、努力、機遇，缺一不可。
想做一名空降的天才？空降進前一千名還有萬分之一的可能，前百是絕對不可能的。
龐贏自認運氣不錯。
他有天賦，也很努力，十三歲那年，他還有幸在俱樂部中拜得良師。
正因為各方面條件都好，他才能年紀輕輕進入競技場排行榜前一千的行列，成為老師手下的得意門生，被到處炫耀。
而那個[好餓啊]呢？從名字就透著股不正經，更別說打競技場是為了吃飯去這樣扯淡的理由……龐贏所有的駕駛員朋友，看到新聞時都對這個神秘人相當不滿。
也不是沒人想過挑戰他，但接連幾天，這人都再沒上過線，大家的熱情才冷卻下來。
倒是便宜了我。
龐贏登上伊甸，一邊向競技場大樓走去，一邊暗自想道。
那神秘人竟然還提出了所謂的條件——他贏了就向危燕區和鐘豫道歉？想得真美！
「龐贏？」耳邊忽然有人叫他，龐贏側身看去，驚喜道︰「老師！」
競技場北區b通道，的確是他們常走的地方，在這里遇到老師不足為奇。但龐贏還是很驚喜，老師總能給他安全感。
「你來練習的？」老師語氣比平時更和藹，身邊站著位臉上有疤的中年駕駛員。
龐贏拿不準陌生人的身份，見老師也沒有介紹的意思，只簡單打了個招呼，便解釋起自己今天的遭遇來。
「老師，您不知道，」龐贏說著就委屈起來︰「那人態度極其囂張！不就是贏了‘殺戮者’嘛…………您之前也和我說過，‘殺戮者’老了，意識大不如前，要是換了您，肯定分分鐘把他打跪，他也跳不到這麼高……」
「閉嘴！！！」剛剛還和藹可親的老師瞬間大怒，明明是虛擬形象，卻好像能看見額頭上冒的汗似的。
「老……老師？」龐贏愣了。
「誰和你說殺、殺戮者……前輩那什麼強著呢！寶刀不老！一個他打十個我！」老師臉色鐵青。
「啊？可是老師您說……」龐贏說到一半閉嘴了，在老師恐怖的眼神中瞥到一旁站著的中年男人。
疤痕大叔神色沉穩。
他淡淡道︰「我就是殺戮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