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夜息在那樣顛沛的環境下長大,思量不可能不周全。
時清檸只知道他很辛苦，卻沒想到還有可能會這麼嚴重。
克制著自己穩下心神，時清檸盡可能冷靜地問。
「是哪一項的數值出問題了嗎？」
「不是,是他這個整體狀況有點像。」
女醫生解釋。
「人體的一些生理指標可以間接反映出心理的焦慮狀況，比如心率、血壓、肌電圖之類的，算是對焦慮癥的輔助性判定。」
不過她也說。
「但這也只能算一個輔助,具體是不是還要去心理科,用專業量表來檢測。」
見時小少爺這幅神情,女醫生也能看得出他對這個朋友有多上心，因此便多說了幾句。
「他平時有什麼異常表現嗎？比如突然失控,或者經常情緒激動之類的？」
時清檸唇瓣干澀,搖頭︰「沒有。」
相反,柏夜息太冷靜了。
冷靜到讓人總覺得他一直在克制壓抑。
醫生又問︰「他的長輩里有類似的病史嗎？」
時清檸頓了頓，才道︰「好像沒有听說過。」
至少小說里沒有提到過這些。
「是這樣的，因為現在社會壓力大,正常人普遍也會感到焦慮。」
醫生道。
「如果沒有明顯的異樣表現,也可能只是他最近精神比較緊張，吃好睡好應該能休息過來。」
她又建議說︰「要是還不太放心的話，可以留意一下平常的飲食和睡眠狀況，有明顯障礙的話再來做檢查也不遲。」
時清檸點頭︰「好。」
想著兩人馬上就要同住，有機會能近距離觀察,時清檸這才稍稍放松了一些。
但他還是放不下對柏夜息的擔心。
時清檸想到柏夜息的那些遭遇,想到他背後那透過上衣隱隱現出的瘦削脊骨，想到他青藍色的血管和蒼白的皮膚。
想自己為什麼那麼執著地要幫柏夜息。
因為他們都一樣,為了活著這件最簡單的事必須要耗盡所有心力。
沒多久時清檸的檢查結果也出來了,他並沒有什麼大礙。
體檢報告被醫生在線上直接發給了時家人,時清檸則和柏夜息一同被黑西裝送回學校,繼續下午的課程。
幾天不見，柏夜息的歸來引發了一點小小的騷動。
經過陳紫冰一事，三班同學們對這個新同學的觀感也在無形中有了新的變化，不再感覺對方一直隔絕在集體之外了。
下課的時候，體育委員路超他們還一起，喊著柏夜息一起去了學校的超市。
說是超市，其實就是個只有一間店面的便利店。但除了宿舍區，二十九中校園內就這麼一家店。
因此下課的時候，經常有不少同學會去這個便利店買東西。
時清檸之前和柏夜息去過那里買水，學校雖然有水房，但燒出來的水會帶一點味道，時清檸沒辦法喝下去。
結果那次因為店里學生太多，時清檸差點被擠到，後來柏夜息就都是自己去了。
時清檸在和方安然討論上節課剩下的題，剛討論完結果，就听見了旁邊同學們的議論。
「哎，論壇里那個葡萄茶好像被扒出來本人了哎。」
「誰啊？」
「什麼葡萄？」
這種時候，絕對是沖浪小能手宋謙謙的主場。
「就是那個發帖議論齊寧和四班陳紫冰戀愛的號，葡萄茶，之前它那個帖子被抽掉了，不是還放話說要找黑客，讓論壇管理員好看嘛。」
這一說大家就想起來了。
「哦哦，就那個說要找頂級黑客的帖子是吧？」
「頂級黑客，這什麼中二的詞啊，我小學看小說就不看這種了……」
「然後呢？」
宋謙謙索性坐在了桌子上。
「後來論壇好像真的被攻擊了，連那個特別早的版主馬甲都出來了，最後論壇應該沒什麼事吧，還把和葡萄茶同一個手機的賬號都給掛了出來。」
論壇里需要登錄賬號之後才能發言，但用戶不需要公布自己的真實信息。
「本來大家還不知道葡萄茶是誰，結果她其中一個賬號在論壇曬過手賬的照片，好像曬的東西都挺貴的，還被叫做什麼手賬女神，這個賬號說過自己的信息，就是高二的陶幸。」
「陶幸……那不是齊寧的新女友嗎？」
宋謙謙打了個響指︰「沒錯，就是她。」
「我去，大號歲月靜好，小號陰陽怪氣啊？」
「哪只是陰陽怪氣啊，你們不知道，論壇里掛出來的同一個手機UID碼下的賬號，足足有八個，陳紫冰這個貼子比起來都不算什麼了。」
「八個？？」
「我的媽這也太強了，居然不會弄混的？」
「不僅沒弄混，其中兩個還是論壇里特有名的撕逼號，罵過高二好幾個女生，要不這回一公布，論壇里都這麼關注呢。」
「對，我听說現在高二那邊可熱鬧了，還說要線下當面找陶幸算賬。」
「這麼精彩？」
除了陶幸，還有人在說齊寧。
「我之前看還有人說，這是齊寧故意讓他新女友搞的帖子，要不然陶幸能知道那麼多男友前任的細節嗎？」
「齊寧是真的惡心，他沒受處分嗎？」
「不知道哎，我听說齊寧他們那伙人本來也不學習，之前學校罰他停課，他都當假期，你說這種人能怎麼辦？」
「難道就管不了他嗎……」
「就是，他把陳紫冰都害成什麼樣了？」
「沒辦法啊，這又不是電視劇，能立刻天降懲罰，讓渣男得到報應。」
有個和隔壁四班相熟的女生說。
「不過感覺紫冰她自己狀態還好，她說不會再管齊寧干什麼了，就打算過好自己的生活。」
「唉，希望她盡快恢復吧……」
一旁的時清檸听著，倒是感覺，陳紫冰這狀態像是真的走出來了。
盡管生活不是電視劇，但也很明顯，齊寧這種人往往不會有什麼好結果。
還大多是自作自受。
這節是下午的大課間，同學們也比較悠閑，這邊正聊著八卦，一旁的窗戶邊忽然有人說。
「哎，樓下那是不是陳紫冰和柏哥啊？」
宋謙謙他們幾個被吸引了過去，扒在窗邊好奇地往下看。
「真的是哎！」
「他們在干嘛啊？」
「是不是在送禮物……？」
時清檸沒去窗邊看，不過他想起前兩日在走廊里遇到陳紫冰的事，就猜到大概是陳紫冰當面去向人道謝了。
窗邊的幾個人還在實況轉播。
「哎，柏哥沒要她東西啊。」
「柏哥是會收禮物的人嘛，下課的時候我剛看見，他和路超一出教室就有人上去想送東西，柏哥看都沒看，直接就走了。」
「哈哈哈感覺的確是他會干出來的事。」
幾人聊著，情況卻忽然有了變化。
「咦？？又收下了？」
「什麼東西？」
「就陳紫冰那個禮物啊，柏哥剛剛還拒絕了，最後又收下了。」
這下連宋謙謙都猜不透了。
「到底是什麼禮物啊？」
樓下的兩人並沒有站多久，很快，柏夜息就上來了。
男生的手臂間抱著兩瓶水，手里還拿著一個小巧的禮物袋。
宋謙謙他們幾個抓心撓肺地好奇，簡直像跟著太陽猛回頭的向日葵似的盯著柏夜息和那個禮物袋。
可是被他們盯的人卻毫無反應。
柏夜息直接走過來，把臂彎里抱著的蜂蜜茶遞給了時清檸。
「謝謝。」
時清檸接過來，瓶身還是熱的。
便利店里有個很小的加熱箱，里面放著熱飲，熱飲的價格普遍比沒加熱的定價貴兩塊，大部分學生都不會去買。
他也看見了柏夜息手里的禮物袋︰「這是謝禮嗎？」
旁邊幾個人的耳朵都豎了起來。
他們猜到了柏夜息應該唯獨不會拒絕時清檸的詢問，卻也沒想到，男生會直接把那個禮物拿出來。
柏夜息的長指勾出細繩，直接摘下了禮物袋。
只見細繩尾端，懸墜著的正是一顆圓潤飽滿、可可愛愛的檸檬羊毛氈。
「好可愛。」
時清檸看著那個羊毛氈，卻見柏夜息抬了抬手，將檸檬拿得離人更近了些，懸在仰頭看人的時清檸頰側。
還應了一聲。
「嗯。」
「？」
時清檸莫名覺得，自己好像被對比了。
時清檸還有些好奇︰「為什麼會送你檸檬？」
按柏夜息名字的話，應該是薄荷才對？
「因為柏哥最喜歡檸檬嘛。」
旁邊的宋謙謙說得理所當然。
「他去買水都只買檸檬味的蘇打水……」
說完這句，宋謙謙才察覺不對。
靠，這是論壇里發現的，怎麼被自己直接說出去了？
有關柏夜息的信息實在太少，試圖和他搭話的人也都鎩羽而歸。柏夜息本人又格外冷淡，讓人根本看不出喜好。
就檸檬蘇打水這一條，還是那些蹲守的人好不容易才觀察到的。
宋謙謙不由有些心虛，好在被議論的正主似乎並沒有在意這些。
他仍在听時清檸說話。
「檸檬味的蘇打水好喝嗎？」
「嗯。」
不過對著少年期待的目光，柏夜息仍然沒有心軟。
「太涼。」
時清檸嘆氣，嘗不到，只能老老實實地喝自己的熱飲。
見兩人都沒在意，宋謙謙這才松了口氣。
不過他又忍不住好奇。
陳紫冰是怎麼知道的這個？
他記得陳紫冰並不看論壇，之前也只是在走廊里和時清檸兩人有過點頭之交。
總不能是點頭的照面……就看出柏哥最喜歡什麼了吧？
*
下午放學後，時清檸和柏夜息直接去了新的住處。
新房甚至近到連校門都不用出，兩個人只要走一個操場旁邊的小側門就直接能到家。
時家買下的正是學校為老師提供的住房，而且還從賣房的幾位老師手中買下了整整兩層四戶。
上面那層的兩戶直接被打通了，給小少爺的空間格外充足。
兩人進家時，屋內早早收拾完畢，連臥室的床都鋪好了。
新房的空間足夠寬敞，這里足有四個臥室，方便時家夫婦過來住。
但今晚因為工作，時爸爸和時弈都在公司，時夫人過來看了一趟，見兩個小孩安頓得好好的，便也放心地去開會了。
阿姨收拾好碗筷便離開了，幾個黑西裝也去了樓下。
晚上睡在這里的只有時清檸和柏夜息。
原本兩人要分房睡，但想到中午醫生的話，時清檸總想要多觀察對方一下。
他有了新想法。
洗漱完，正好是學校打放學鈴的時間，校園內傳來的鈴聲格外清晰。
鈴聲落下，柏夜息剛回到臥室，就听見了輕輕的敲門聲。
拉開門，他的動作無以察覺地頓了一下。
門外站著穿著睡衣的時清檸。
他還抱著枕頭。
「薄荷……我怕剛來新地方，不適應。」
少年比柏夜息矮一點，看人時總要仰頭，更顯得長睫卷翹，垂下的眼尾帶一點可憐。
「我能不能和你一起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