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十二•河清海晏（二）
孟珋自認為並不是個膽小的人。
父母工作忙碌, 年幼的他一個人看著漆黑黑空蕩蕩的屋子時，並沒有覺得害怕。
一直跳級上學，小小的他被高年級欺負的時候, 不僅不害怕，甚至後面能殺個回馬槍，為學校的思想道德建設做出突出貢獻。
後來瀕臨車毀人亡，被系統拽到這個陌生世界的時候，他不畏懼，不驚詫，甚至有些興致勃勃地期待著未來的生活。
但是, 當听說之前有上萬人穿越到這里來的時候, 孟珋承認，自己還是高估了自己。
他很震驚，如果不是礙于丹潛老人就在面前，恐怕他已經嗷嗷出聲。
深吸幾口氣, 抑制住了自己砰砰亂跳的心髒，他沒說什麼, 看上去與尋常無異。
就是在往山莊里走的時候, 他稍稍落後了老人幾步，然後拿出手機, 手指顫抖地摁著屏幕︰‘你出來！’
系統︰【咩？】
孟珋沉默片刻︰‘……賣萌也沒用, 你知不知道這里以前有上萬人穿來？’
系統這次卻沒有立刻回復，而是等了一會兒才蹦出倆字兒︰【知道。】
孟珋察覺到了不對勁︰‘難道說，那些人也是你拉來的？’
這次系統沉默的時間更久, 一直都孟珋懷疑是不是手機信號不通的時候, 他才回答︰【是我, 算是個意外, 好在結果不錯。】
孟珋抬頭看了看四周圍︰‘看起來確實不錯。’
如果說一開始在孟同學心里，這個世界是個異世界古代架空的話，那現在就是古代現代踫撞，莫名的賽博朋克了起來。
分明山莊外面還是鳥語花香、小溪潺潺，等進到山莊里面之後，就發現了此處別有洞天。
長長的走廊，懸掛竹簾，雕梁畫棟，同時頂上隔幾步就有盞燈，圓圓的燈泡看起來格外顯眼。
諾大的庭院，小橋流水，花樹景觀，就是養魚的不是池塘，而是玻璃做的大缸，能清楚的看到錦鯉在其中游蕩，旁邊還有個輸氧的管子……
如果說這些還不算太過突兀的話，那麼過了花園的月洞門，迎面瞧見的一幅畫就足夠讓人震撼。
諾大的壁畫描繪在景牆上，細細看去，就能發現這畫作用的並不是油彩顏料，而是用了磚雕，又加上琉璃拼接而成。
至于上面繪制的，是個火箭……
很標準的火箭，有發射架，還有或建築體，助推器，底下的火焰是用琉璃裹著彩繪，很是璀璨奪目。
好看到是挺好看。
就是，有點，違和……
總覺得次元壁被捅了個窟窿。
于是，孟珋就用干巴巴的聲音問道︰「為什麼用這個圖？」
丹潛笑道︰「從書上看的。」
「……什麼書？」
「《九年級物理人教版》。」
孟珋︰……
那一萬個前輩到底都干過什麼？
居然連教科書都留給這些原住民了嗎！
也就是這一刻，孟珋徹底明白，他想要靠著自己擁有的「現代」知識發家致富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同時也做足了面對各種新生事物的心理準備。
所以當進屋前，看到前面佇立的一座頭戴安全帽、身穿工作服的青銅雕像時，他已經心平氣和。
居然還是個工科生呢，哈，哈哈……
笑不出來.jpg。
丹潛看他表情奇特，便多問了句︰「郎君在想什麼？」
孟珋深吸一口氣，才開口道︰「我在想，這東西要是埋到土里，一千年以後變成文物挖出來的時候，一定能震驚世界。」
丹潛老人笑起來，以為他是在夸贊雕像做工，便道︰「郎君過譽，不過是個尋常雕像，沒什麼稀奇。」
孟珋卻在心里道，不，稀奇，稀奇得很。
要是華國能突然挖出來一個一千年前頭戴安全帽的雕像，估計能舉國震驚。
估計這個也能……
到時候，一定可以驚艷全世界。
不過很快，他就不去想這些了。
隨著丹潛老人進屋後，孟珋只是掃了一眼屋內陳設，便是眼前一亮。
不同于外面的混搭風，室內無論是家具還是陳設都是絕對的古色古香。
紅木軟榻花蕊屏，青瓷瓶花花梨幾。
琴棋書畫樣樣都有，茶具香爐也很齊全。
可以說，每個細節都很符合孟珋心中古代富貴人家應該有的模樣。
只有香爐的味道有些詭異的熟悉。
他用力的吸了幾口氣，仔細分辨了一下，然後就有些猶豫地開口詢問︰「你這香爐里面的，是什麼香？」
丹潛一面把披風解下一邊說道︰「是一種新做出來的香味，是根據一小瓶花露的味道，經過無數次的模擬調配出來的，如今在文人雅士中間很是流行，而這個香料的名字也是根據那瓶子上面印著的文字得來。」
「那能問問這個香料叫什麼嗎？」
「名曰六神。」
孟珋︰……
我就知道。
不過或許是因為剛剛已經料想到以前有人來過此地，所以他很快就平定了心神。
而此時丹潛老人已經把披風取下，遞給身邊小童。
小童看上去不過十歲上下，生得雨雪可愛，說話聲音都是清脆靈透得很︰「大人，這披風可要收起來？」
丹潛略掃了掃這衣裳。
孟珋發覺，老者一直慈愛和善的眼神突然變了，說不出的挑剔，端詳了好一陣子才道︰「如今這個時節，這顏色倒是相稱，但時間久了也瞧得煩膩。」
小童立刻領會深意，將披風掛好放進了櫃子，然後問道︰「那大人想要換什麼？」
說著，就讓開了櫃門。
孟珋也因此看到了衣櫃里面的景色。
顏色由淺入深，整整一排披風，排列很是整齊，色彩搭配也是逐漸漸變的，絕對治愈強迫癥。
但更重要的是，這個數量真的驚人……
一個鶴發童顏的老人居然這麼重視穿著嗎？
孟珋有些震驚。
而丹潛端詳了一下櫃子里面的披風們，伸手指了指︰「那件竹月色打理好，後面就穿它了。」
小童應聲︰「是，大人。」隨後就抱著披風，顛顛兒出門去了，想來是找地方收拾衣裳。
丹潛理了理衣角，轉身，便對上了孟珋有些一言難盡的目光。
對視片刻，老人便笑問︰「郎君這樣瞧著我，可是我臉上有什麼髒污？」
孟珋想說，髒不髒他不知道，就是很好奇，原來年紀大了也這麼愛美嗎？
可很快他就想到，打扮穿著之事本就是看個人喜好的。
有些人喜歡撫琴作詩，那就允許有人喜歡穿衣打扮。
本就沒有什麼高低貴賤之分。
更何況丹潛生了副好樣貌，扮不了丑，若是穿得邋遢了反倒可惜。
可是想到這里的時候，孟珋反倒發了一下呆。
因為他很清楚，如果是以前，自己絕對不會想這麼多的，只會靠著自己的喜厭好惡去判斷別人，多一步都不肯想。
但現在，不知道是不是到了個新環境，所以人本能的謹慎，又或者是丹潛對他太好，他總是隱隱想要回護對方，所以竟也學會站在別人的角度思考問題了……
這道理，孟校長無數次告訴他，他卻根本听不進去，只覺得自己說什麼做什麼與旁人何干，管天管地都管不到他的腦袋和嘴巴。
可現在換了個角度，回想一下當初的想法……
言行無狀，口無遮攔。
幼稚可笑且丟人。
他本就是個聰明伶俐的，有時候開了個頭，不用管他，他自己就能想的通透。
于是，孟同學心中所想千變萬化，連帶著臉上的表情也變來變去。
惹得丹潛都頗為訝異︰「郎君這是怎麼了，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
孟珋急忙搖頭，不大願意把自己剛剛想的那些丟人事兒說出來，便轉移話題道︰「老爺爺，您的名字具體是哪兩個字呀？」
丹潛老人笑道︰「丹，是‘日上，正赤如丹，下有紅光，動搖承之’的丹，潛，則是‘鴻雁長飛光不度，魚龍潛躍水成文’的潛。」
孟珋面容嚴肅。
他承認，他听不懂。
對于孟珋而言，他知道的也僅限于教科書上有的那些了。
不過這會兒也不願意露怯，只管嚴肅面目，認真道︰「看起來這個名字很有文化。」
丹潛則是道︰「取這兩字，倒不是因為詩詞。」
「那是為什麼？」
「寫起來好看。」
孟珋︰……好的，這人的脾氣他算是知道了。
不僅自己要好看，穿的要精致，就連寫字都要漂亮。
輕咳一聲，孟珋又道︰「我剛剛听那小童喊你大人，莫非你是做官的？」
丹潛笑道︰「以前是，現在不過是個山野村人，閑雲野鶴罷了，蒙王上不棄，給老夫留了個虛職，還讓老夫領著一份俸祿糊口，已經不錯。」
孟珋學著古裝劇里的話說道︰「也算是天恩浩蕩。」
沒想到，丹潛笑著回答︰「倒不算是，應該是我這輩子辛苦盡力，將所有的青春和熱血都奉獻給了這個國家，那我老了得到一些榮養並不是靠著誰的恩典，而應該是對我奮斗的獎勵。」
孟珋︰……好有道理，無法反駁。
原來你們這個世界也講究發退休金呢。
而這時候，丹潛引著他去了桌前，對面而坐。
拿起茶壺傾倒，本以為出來的會是清冽茶湯，但是明顯的氣泡音和甜味道顯示著，這應該是個碳酸飲品。
還是檸檬味的。
孟珋經過剛剛一路行來的震撼，如今已經可以很淡定的坐在充滿古風的房間里，聞著六神，喝著飲料，臉上毫無異色，還有心思聊天︰「我看到外面有電燈，也有玻璃魚缸了，為什麼這個屋子里面的裝修還是這樣古色古香的？」
丹潛笑道︰「老夫年輕的時候用慣了蠟燭，如今年紀大了，倒有些不適應用燈，還是覺得這些老物件用得舒服。」說著，他溫聲道，「我想邀請郎君留下來，也是因為家中空蕩，老夫無妻無子，也沒有門生故吏，平常連個說話的人也沒有，郎君在，也能熱鬧些。」
孟珋想說，看丹潛的狀態，並不像是個孤獨落寞的老人家。
恰恰相反，人家生活得有滋有味，完全沒有那種夕陽西下獨身一人唉聲嘆氣的模樣。
這般說，多半是給自己個台階下，讓自己能心安理得的住在這里。
這個老爺爺真是個大好人。
于是，孟珋就順著道︰「好，那就叨擾丹潛爺爺了。」
老者似乎準備了很多勸說的話，現下見他點頭反倒驚訝︰「你同意了？」
「嗯。」思索片刻，孟珋也給對方找了個台階，「關愛空巢老人是這個社會的責任。」
丹潛倒是頭次听這種話，便問︰「此語何意？」
孟珋一臉嚴肅︰「別當等待成為遺憾。」
丹潛︰……
沉默片刻，老者笑起來︰「郎君真的很會說啊。」
孟珋則在心里想著，感謝公益廣告。
隨後他的眼楮就在四處打量，瞧著自己未來要住的地方，結果很快，關注點就開始點偏︰「那這麼大的宅子，這麼多的擺設，做衛生多麻煩呀。」
丹潛笑容溫和︰「多請些人幫忙做事便好。」
「下人？」
「是家政人員，如今人人都享有工作和取得報酬的權利，不分高低的。」說著，他的聲音頓了頓，「老夫獨身一人，平常也沒有什麼特別的喜好，以至于攢下來的月銀總是無處開銷，到現在也就錢多得花不完了。」
孟珋︰……
所以，這人之前必然是大官，不然沒有這麼高的工資。
以及，窮的只剩錢這句話居然是真的！
不過孟珋很快就低了低頭，面露羞愧︰「抱歉，是我誤會了。」
他也是沒想到這里不單單是物質生活和工業發展跟上了，就連思想水平也跟上了。
而丹潛依然溫和︰「我知道郎君的意思，其實百年前，這里還不是如此，全仰仗著天賜書籍，另這天下人茅塞頓開，這才能思想開明。」
「什麼書？」
剛問出口，孟珋就愣了一下。
好像不久之前自己也問過同樣的問題，而這個人的回答……
「《九年級政治人教版》。」
孟珋︰……果然。
教科書，永遠滴神。
而在熟悉了山莊之後，孟珋便留了下來。
或許是因為終究是寄人籬下，加上之前那上萬個穿越前輩把他的所有致富之路都堵死了，所以在沒有找到自己的營生之前，孟同學閑得很老實。
具體表現就是，他會跟著丹潛一起安排作息。
晚上早睡，早上早起，早中晚飯都時間精準，還會在丹潛看書撫琴的時候陪在一旁。
這樣規律生活最開始是挺難熬的，但是到了後面，孟珋就發現了其中的好處。
最起碼每天的時間一下子就被拉長了很多，突然能做很多事情。
當然，這也和手機沒網有關系。
為此，他還和系統申請了一下︰‘既然能和你聯系，那你能讓我上個網嗎？’
系統問他︰【你上網做什麼？】
孟珋眼楮一轉︰‘上網課啊，總是看書難免煩悶。’
而系統並沒有為難他，而是真的給他新添加了個app。
孟珋興致勃勃地點進去，然後就看到了撲面而來的各種書。
從小學課本，到專業書籍，粗略看上去，幾乎囊括了一個學生從小到大所需要的各種圖書。
但這顯然不是孟珋想要的。
他重新和系統商量︰‘就算不聯網，也給我點別的書啊。’
【比如呢？】
‘我一直在追顧澤雲學長的小說，他剛寫到了那個年輕的學生在離開世界之前，和女王話別之後又折返，差點就要踫面了！顧學長卡章就卡在了這里，我想看後續啊，我想知道女王述說心意的時候他听沒听到！憋死我了。’
此話一出，系統就沉默了。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說道︰【既然學習，就不要看小說，想看就去看四大名著，我覺得孫悟空大鬧天宮也挺有意思的。】
‘可……’
【如果你非要後續，那就等一等，以後會知道。】
孟珋對這個回應有些不解，思索片刻，他歸結為現在系統還沒有開放權限，所以他沒有辦法看到更新，要等一陣子才行。
于是孟同學也就不著急了，繼續跟著丹潛賞花讀書，下棋看魚。
但是終究是年輕人，而且還是個習慣性熬夜的年輕人。
最開始或許還能堅持，但時間久了，難免有些懈怠的心思，尤其是覺得自己穿越一遭，居然提前養老，難免有些空落落的。
于是，他便不再總是呆在自己的院子里，而是會出來溜達。
對此丹潛老人從不阻攔，也不讓人拘束他，讓他想去哪里都可以。
而孟珋也知道分寸，像是那些有人把守的地方從來不去，也不隨便出門。
畢竟遇到別人收留是他運氣好，不然，孤身一人去了荒山野嶺，被狼叼走猶未可知。
即使系統反復告訴他，【鳳尾山三國環抱，共同守護，沒有野獸】，可孟珋還是慎之又慎。
這天他又在山莊里閑逛，不其然看到琴室前面多了些陌生人。
之所以能發現那是從未見過的人，是因為對方的裝扮實在是與眾不同。
不再是山莊里流行的黑紅廣袖，而是皮襖皮褲，留著大胡子，腰上別著刀，一看就很不好惹。
而這些人在門外列成兩排，看上去恭恭敬敬。
但是孟珋只是遠遠瞧了一眼，就覺得殺氣騰騰，來者不善。
至于這個臨河的琴室平常只有丹潛會去，里面也會傳出來撫琴的聲音。
偏偏今天一點動靜都沒有。
這讓孟珋一下子就警惕了起來，想著，莫非是這些家伙劫持了老人家！
還懂不懂尊老愛幼！
于是，孟珋挽起袖子就想過去理論。
但是對著挽袖子的動作，他看到了自己的胳膊。
細細的一根兒。
再看看那些大胡子的胳膊。
嗯，一個頂他三個，自己過去怕不是上門送菜。
于是孟珋頓住了腳步，嘀咕著︰「老師教過，見義勇為的同時還要學會見義智為，量力而行，我得找個幫手。」然後他就想要去山莊內的護衛。
但在那之前，他先看到了小童。
這小童便是平常總跟在丹潛身邊的那位，現下卻沒有進屋，而是盤腿坐在廊下，手上捧著書在讀。
他嘴上叼著根白色的棍棍，打眼看去，倒像是抽煙呢。
孟珋便頓住了步子，幾步上前，蹲在小童身邊勸道︰「你才多大，怎麼就能……對身體不好。」
小童有些懵，抬頭看他，張嘴想要詢問。
結果孟珋眼疾手快的把他嘴里的東西拿了出來。
……是根棒棒糖，粉色的，估計是草莓味兒的。
小童見自己的糖被人拿走了，臉上更加迷茫︰「孟郎君，你這是做甚？」
自知搞了個烏龍的孟珋沉默片刻，便把糖重新塞他嘴里，然後道︰「我幫你查查這糖是不是塊好糖，現在看起來糖塊不錯，接著吃吧。」
小童︰……我覺得你有什麼病病.jpg。
而孟珋迅速岔開話題︰「那些是什麼人？丹潛爺爺是不是被他們威脅了？」
小童用舌頭將糖塊頂到了一側，腮幫子瞬間鼓了一塊，這才開口回答︰「不是的，那是班奎國來的人，估計是他們的使臣，一般他們去拜見周國王上以後，就會到我們大人這里轉轉。」
看完君王，來看大臣？
孟珋的腦袋里迅速開始出現像是「功高蓋主」、「君臣不和」之類的陰謀論。
然後就听小童道︰「有時候周王也會來，就是大人覺得他煩，專門在門口立了個牌子，不許他進來了。」
孟珋︰……
陰謀論還未成型就消失了。
你們異世界的君臣都這麼神奇嗎？
不過對于周國、班奎國之類的名字，他確實是沒有任何印象。
于是便偏頭看著小童問道︰「那你能不能給我說說，班奎國是個什麼地方啊？」
小童眨巴眨巴眼楮，這個問題實在是太大，他一時間不知道如何回答。
不其然，聞到了一陣燻香味道。
于是小童靈機一動︰「大人喜歡點的那個香就是從班奎國流傳出來的。」
孟珋眼皮一跳︰「……你是說，六神？」
小童點頭。
而孟同學的心思瞬間活泛，琢磨著，莫不是這個世界除了自己以外，同時還有其他穿越者？
那倒是好事！自己過去投奔，看在老鄉的面子上也能謀個生路。
于是他便問道︰「那你知不知道這個燻香是誰發明的？」
小童立刻回道︰「那原本是屬于他們的末代君主，听聞，幾十年前就已經失蹤了，當時已經病入膏肓，都傳說她是去找了個無人之地安靜亡故，還有人說她被神仙帶走了。」
反正無論哪種，現在這人都不在了。
孟珋有些失落，可還是說道︰「听起來是個很傳奇的人。」
小童笑道︰「是的呀，那是個自己主動推翻封建制度的女王陛下，這瓶子就是她的珍藏。」
……一個珍藏花露水的，主動推翻封建制度，的，女王？
雖然孟珋確定自己沒有听說過班奎這個地方，但他對這個女王的人設卻覺得莫名熟悉。
就好像是自己以前看過的小說劇情似的……
正琢磨著，就听到窗子里傳出了丹潛老人的溫和聲音︰「是孟郎君嗎？進來吧。」
小童立刻閉上嘴巴，不再開口。
而孟珋站起身來，整理了一下衣冠，這才邁步進了琴室。
第一眼看到的卻不是丹潛，而是坐在他對面的女子。
相較于外面那些大胡子的粗獷，這位班奎女使臣就打扮得端莊得體很多。
馬面裙，煙沙錦，栗色長發高高束起，斜斜地插|著一根白玉簪。
即使只是側臉，也能看得出傾國傾城貌。
四目相對時，孟珋看到了那人的眼楮。
碧綠色，好似一汪湖水。
見狀，孟珋愣在當場。
丹潛見狀，便放下茶盞，笑著問道︰「郎君在瞧什麼？」
孟珋沉默片刻，才喃喃道︰「這個姑娘我曾見過的。」
這雙綠眼楮很獨特，通透的像是湖水，干淨得像是琉璃，他確定自己見過。
但是，在那里見過呢……
結果碧眼女子微微挑眉︰「怎麼，郎君姓賈嗎？可我不姓林，你找錯人了。」
孟珋一愣，然後就臉色漲紅，知道對方誤會了，可他不知道如何辯解。
還是丹潛笑道︰「班奎人均是這樣的眼目，外面的守衛們也是如此，想來郎君是記混了。」
孟珋眨眨眼，想說，自己剛剛根本沒有正眼瞧那些大胡子的眼楮，根本不知道那是什麼顏色的。
可是，他也知道時機不對，便不再開口，而是沉默下來，走過去，老老實實坐在丹潛老人身後。
老者面容慈愛地遞給了他一個茶盞，孟珋低頭瞧了瞧，就發覺里面是女乃茶。
這段時間自己最喜歡的就是這個了。
于是他笑著道了謝，捧著喝了起來。
而女子似乎面容有些猶豫，丹潛則是道︰「孟郎君不是外人，我也不會隱瞞他什麼，你有事盡可以直說。」
班奎使節聞言，也就不再猶豫，直接道︰「如今班奎已經按著先王所願，由國家牽頭建設企業，同時還興建了不少基建工程，但時間久了，總是會有些弊端的。」
孟珋耳朵動了動。
這一套他熟，一直花錢，不賺錢，國庫空虛了吧。
可是很快就听班奎使節道︰「賺的錢越來越多，興建多少福利設施都花不干淨，最近財政部的人都快記得掉頭發了。」
孟珋︰……
好吧，他算明白了，異世界的煩惱從來都不是沒錢，而是錢多的沒地方花！
但是丹潛卻沒有這麼樂觀。
他的指尖在桌上點了點，淡淡開口︰「不能一直如此下去，班奎國家不大，偏偏格外富裕，長此以往，不但會滋生懶惰，還會腐敗，加上現在各國都在發展保護自己的設施和力量，班奎如此只怕會成為眾矢之的。」
班奎使節微微蹙眉，輕嘆一聲，對著丹潛行了大禮︰「還望大人指點，班奎上下感激不盡，日後定當報答。」
丹潛卻道︰「此事其實仙人早有指點，無非就是加大貿易，將你們的多余產能擴散出去，于己有利，也于人有益，具體的細節我們可以詳談，但是就莫要說報答的事情了，你們的先王能廢掉帝制，大大推動社會進程，成為這個世界的試點範例，這本身就已經是對我最大的報答了。」
班奎使節還是有些猶豫︰「可……」
丹潛笑道︰「這樣吧，找時間把你們那里培育出來的蘭花給我幾株就好，我不要你們先王最喜歡的那畦，只管另挑了給我就是。」
女子臉上放松不少，很快就笑著應了。
但是，兩人都沒發現，原本在和女乃茶的孟珋臉上露出了個如遭雷劈的神情。
他的腦袋迅速將關鍵字串聯起來。
女王，綠眼楮，自請退位，喜歡蘭花……
瞳孔地震！
孟珋顧不得還有人在，背過身，躲著他們拿出了手機︰‘系統系統！’
系統立刻上線︰【什麼？】
孟珋︰‘九畹，是不是蘭花的意思？’
系統︰【對，九畹招魂費楚辭的那個九畹，你怎麼知道。】
……臥槽！
孟珋一陣沉默。
他怎麼知道？
自然不會是自己背的，他對詩詞也不感興趣。
但要是有個姓紀的學長，天天樂呵呵的和他科普自己女朋友名字的含義，那想不記得也不行！
而紀良的女朋友全校知名，不單單是因為名字獨特，還因為明明可以靠臉，偏偏要靠才華。
學習好，事業心強，還沒畢業就已經被華國官方預定，眼瞅著就要走上仕途。
這種狠人，怎麼可能輕易忘記。
那個人分明就是綠眼楮！
和這個女人一樣的綠眼楮！
于是，有個念頭在孟珋腦袋里一閃即逝，但卻有些抓不住。
而就在此時，丹潛和班奎使臣的討論已經結束。
按理說，公事結束，就到了告辭的時候。
但是女子臉上露出了些許猶豫，並沒有起身。
丹潛便道︰「有事不妨直說。」
女子輕聲道︰「我著實有些難以啟齒，此事無關國家，而是我個人的私事，想要請教大人。」
丹潛抬抬手做了個「請」的姿勢。
然後女子便道︰「我家里有對龍鳳胎，一子一女，如今也都進了學堂，馬上就道舞勺之年了。」
丹潛笑道︰「恭喜，兒女雙全，正湊了個‘好’字。」
女子則道了謝，臉上卻沒有笑容，反倒是一片愁容︰「但那倆孩子性子也太調皮了些。」
皮大概是孟珋的關鍵字，他下意識抬頭。
丹潛也興起了幾分好奇︰「具體說說看。」
然後就听班奎使臣道︰「小時候，倆人一起爬樹上房。」
孟珋︰有點耳熟……
使臣︰「長大了些，就開始招貓逗狗。」
孟珋︰emmmmm
使臣︰「現在更好，居然開始跟我玩失蹤，十天半月不回來，我和他爹記得要報官，這倆孩子卻和我說他們去看名山大川去了，就算身邊帶了足夠的護衛，那也是很危險的啊。」
孟珋︰……
報我身份證號吧謝謝。
而丹潛則是一直保持微笑，寬慰道︰「其實孩子總是精力旺盛，性子跳月兌些也是尋常，還是要言傳身教，多和他們講道理。」
使臣苦著臉︰「我道理說盡，可他們的道理似乎比我還足。」
丹潛溫和一笑︰「既如此，那就要看你們對他們的期許了，如果希望能有個不錯的前程，那就嚴厲些，只不過要把握好度，不然孩子非但不感激，反倒會抱怨你。但如果只是希望他們平安長大，那就稍稍約束一下就好，只要不搞事就好。但如果長得太歪，改管的時候還是要狠下心來，不然容易危害社會，那就是大事了。」
這些道理其實使臣也懂，但有些時候就是不得其法。
于是她試著詢問︰「您是周國先王的老師，據我所知，先周王童年時也不耐煩學習讀書，您是怎麼教導的？」
孟珋也跟著看過去。
或許是因為剛剛使臣每句話都扎了他的膝蓋，所以這會兒他听得很是認真。
然後就見丹潛面容慈愛，聲音溫柔︰「先王和尋常人家的孩子不同，他要肩負很多責任，一旦行差步錯怕就是國家傾覆，所以自然要嚴格些。」
使臣︰「如何嚴格？抄書嗎？」
丹潛︰「那並不是為臣之道，老夫不願做的。」
使臣︰「那……」
丹潛︰「用這個。」說著，他感慨道，「老夫時常懷念先王，故而此物一直隨身攜帶，不敢離身。」
說著，他順手從懷中掏出了個細長條的戒尺。
不算寬，也不算長，可是表面流光水滑，一看就是很常用的。
這讓使臣眼角一抽︰「這是，打手？」
丹潛笑著模了模，輕聲道︰「不，打手容易傷到，還是哪里肉厚打哪里。」
使臣下意識的低頭看了看，而孟珋則是本能的捂住。
作為皮猴子，他有點物傷其類……
但，那種熟悉的違和感又來了。
于是，在使臣離開琴室後，孟珋開口便問︰「老爺爺，你說抄書都不算為臣之道，那用戒尺就算嗎？」
丹潛溫聲道︰「我每次都是跪著打的。」
瞬間，關鍵詞再次串聯。
孟珋突然記起來，之前，自己剛剛考上瑯雲大學的時候，去過一趟學生會。
在那里，前任學生會會長就摁著自己，效仿小說里的完美先生，給自己來了一頓現場版。
而那個人並不叫丹潛。
孟珋咽了一下口水，小心翼翼道︰「您的本名，就叫丹潛嗎？」
老者笑著看他︰「我只是選了自己喜歡的字，你何時听說自己的名字可以自己改的？」
孟珋的腦袋嗡嗡的。
可他還是堅持問道︰「那，那您叫什麼？」
老者也不隱瞞，平靜道︰「老夫姓譚，單名一個旻字。」
孟珋︰……蕪湖！
他倒吸了一口冷氣，動靜太大，惹得譚大人多看了他好幾眼。
就連系統都讓手機震動了一下，讓他保持冷靜。
而孟珋也大概猜出了，自己一直追著看的顧澤雲的小說，其實就和這個世界有關聯。
只不過那人把所有的地名人名都給化用了，以至于他不知道周國，也不知道班奎。
但，獨獨一個譚旻，他用了真名。
而孟珋不愧是個膽大的小孩兒，很快就控制住了自己，抬起眼楮，定定的看著自己曾經夸贊過的完美之人譚旻，做著最後的掙扎︰「那，您認不認識一個叫顧澤雲的人？」
譚旻笑著看他，眉眼間依然可見清雋，聲音也是不疾不徐︰「認識，顧仙人在周國待過很長一段時間，還寫了好幾個話本小說，郎君若是想看，自可以去書齋里取。」
孟珋︰……
他一下子松了力氣，坐在椅子上，兩眼放空，一動不動。
而他的腦袋里將這段時間了解到的事情統統串聯起來。
一個和班奎國女王一般無二的九畹。
一個知道甚至是來到過這個世界的顧澤雲。
還有系統說的，他欠瑯雲一個人情，並且之前有過上萬人穿越的神奇之事……
對了，還有那個安全帽的雕像，雖然是青銅且沒有上顏色，可是看衣服款式，和瑯雲工程學院那邊發的可不是一樣麼！
啊啊啊啊啊，萬萬沒想到，穿越前輩就在我身邊！
一整個學校都穿來了，這是什麼神奇的操作！
而譚旻面露不解。
他覺得，瑯雲仙人喜歡隱姓埋名，裝普通人，那他就陪著裝，將「仙君」的稱呼變成了「郎君」。
終究自己承蒙仙境照顧頗多，如今來了個新的年輕的仙君，自然也會收留。
可是，這人如今的表現又是為何？
于是，譚旻便問道︰「郎君在想什麼？」
孟珋依然昂著頭，靠在椅背上。
過了好一會兒才喃喃自語︰「原來，顧學長說得是真的。」
「什麼？」
「他，真的是因為穿越才斷更的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