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詢這會兒還是迷迷糊糊的——
為郡守之子, 他年少聰慧,但不同于那些喜歡詩詞歌賦的郎君,莊詢從小的志向就是為國為民, 並且願意為了這個志向付出最大努力。
旁人參加酒宴的時候, 他在讀書。
旁人吟詩——賦的時候,他在讀書。
旁人雙陸馬球的時候, 他在讀書。
總而言之, 就是早早的確定了個目標,並且願意為此奉上最大的努力。
這讓莊詢年紀輕輕就鄉試得中, 成了秀——, 行事做人都無可挑剔。
而他最大的愛好, 也就是喝口桂花酒而已。
因著如今的米酒度數不高,哪怕喝上一壺也只是香甜助眠,不至于醉。
于是莊詢就喜歡來這家酒肆, 加上頗有節制,每次也只是自斟自飲一小杯,喝完就走, 以至于連他爹娘也不知道自家孩子平添了這麼個去處。
如今他不過是和往常一樣,覺得午後閑暇, 便到這里來叫上一壺酒,看上一本書。
沒想到酒還沒喝完, 就地震房塌,直接把他——摁在了里面。
但也幸而他在出事之前喝了些米酒, 又吃了些飯食, 雖然被壓一夜,現在還不至于月兌力。
被人從瓦礫底下刨出來的時候,莊詢還能隱約有些意識。
從黑暗處被帶到陽光下, 讓他下意識地低下頭,用略微散亂的頭發遮擋了眼楮,也擋住了臉,免得自己狼狽的模樣被人瞧見。
不過很快就感覺到有人把自己的臉捧起來。
一抬頭就對上了自家父親已經飽含熱淚的眼楮。
莊詢張張嘴吧,聲音沙啞︰「爹……」
莊郡守也顧不上旁的了,只知道「誒誒」出聲。
而不遠處的彭朗沒想到這位是郡守的孩子,同時更沒想到的是,這位莊郡守在孩兒下落不明的時候,還能一直表現平靜的跟著他一起尋人,從未提起要先找自家孩子的話來。
雖說理智上知道,——為一郡之首,這人只是在做自己的分內之事。
可是任誰都能想到其中要付出的煎熬。
為人父母,誰能不疼惜自家孩兒。
而這時候就听莊詢道︰「那里面還有——個人,莫夫子也在里面。」
莊郡守聞言面露驚訝。
這莫夫子在豐禾郡內絕對是個名人,不單單是因著——畫一流,學問更是頂好,難得的是有——無類,雖然想要拜在他門下的學子不知凡幾,其中不乏有權有勢的,但莫夫子只收合眼緣的,哪怕是販夫走卒的孩子,但凡瞧上了,都願意收。
不過這——年因著年歲大了,便鮮少外出走動,學生也不收了。
沒想到他居然能來這偏僻酒肆。
只是現在形勢緊急,倒也顧不得許多。
莊郡守趕忙道︰「放心吧,仙人已經畫出了位置,定然能找到的,——莫要——擔心了。」
莊詢並不知道瑯雲來人之事,可既然自家父親說能找到,他也不再——問。
于是被架著往前行進了些,他突然低頭看了看。
彭朗瞧了瞧這人衣衫上的血跡,但卻沒有直接看到傷口,便問道︰「是不是覺得哪兒疼了?」
莊詢卻輕輕搖頭,說出了被救出來後的第二句話︰「以後建造房屋,要以堅固為準,不能輕易倒塌,孩兒回家以後想要借父親的書房一用,翻閱看看前人有沒有妙法。」
彭朗︰……
眼楮看了看莊郡守,又看了看他兒子,彭教官在心里確認——
這對兒不愧是父子,都深切的詮釋了什麼叫「輕傷不下火線」。
而彭朗沒有在這里——耽誤時候,他也沒有叫上剛剛父子團聚的莊郡守,只管帶著余下的人繼續前進。
此時,他們已經可以遠遠看到之前分開走的其他國防生了。
因著豐禾郡剛剛遭災,周圍盡是斷壁殘垣,哪怕是避開行走,依然免不了塵土飛揚。
如今這一趟下來,每個人身上都蒙了層土,遠遠的瞧上去,都是差不——顏色的小黃人兒。
不過仙人總是很好辨別。
帶著顏色很是顯眼的安全帽的就是了。
厲韋則是叫過了——個江宜郡來的兵卒,低聲問道︰「——們那邊情況怎麼樣?」
兵卒大抵是格外亢奮,一邊用手比劃一邊道︰「我親眼見到的,只是用那個東西往前面掃一掃,然後滴滴滴的聲音一發出來,就是找到人了!」
而就在這時,熟悉的聲音又傳了出來。
這名兵卒——乎是條件反射似的,直接朝著發出聲音的地方沖了過去,與其他人一道幫忙移開散落的碎石和重物,從地下尋找生者。
厲韋並沒有計較這人忘記行禮的事情,恰恰相反,厲都尉只覺得心中涌出了難以名狀的感動。
光是看他們的動作,便知道怕是和自己這邊一樣,一路走一路找。
估計是尋出了不少人——
人皆道,天災無情,許多時候真的踫上了也就是自認倒霉,特別是像這樣的地動災害,遇到了基本就是絕望。
如今,便是絕望的黑暗中尋找希望的光亮。
即使這里並不是自己供職的江宜郡,即使這些百姓他都不熟悉,可終究都是齊國人,加上天災無情,如今能親眼看到他們能生還,饒是鐵石心腸的人也會覺得眼眶濕潤。
而對于拿著特殊儀器給予幫助的仙人們,厲韋更是感恩。
于是他就對著彭朗深深一拜,想要說些什麼。
但是彭朗卻擺擺手,直接止住了他的話頭︰「有什麼事兒都以後再說,把眼淚也收一收,現在還有事兒沒做完呢。」
厲韋一愣︰「還有何事?」
彭朗重新打開地圖,又拿出手機,一邊看一邊道︰「雖然按著上面的路線規劃,現在應該是已經走遍全城了,但是被掩埋的人明顯沒找全。」
厲韋下意識的覺得是有失蹤者家屬來哭訴,于是朝著左右看。
卻沒發現異常。
他便疑惑道︰「仙人確定,有沒被發現的百姓?」
彭朗點點頭,瞟了一眼任務詳情,直接道︰「還有二十八個。」
這時候,那邊又救出來了個人。
彭朗更正︰「現在是二十七個。」
厲韋一臉震驚。
如果說他們能探查到生還者的事情還能歸結為仙器玄妙,那現在突然說出來的數字又是什麼意思?
听上去有零有整的,一點都不像大概估計出的。
這是何等法術,竟能如此精準?
換成旁人這般說,傻子——信。
饒是厲韋這樣自帶濾鏡八百米的,現下也存了些許疑慮。
可他並沒明說,只管端正了——情,對著其他人道︰「再走一遍,保護好仙人,當務之急便是要救出人來!」
「是。」
而這一次為了確保探查準確,于是幾名國防生並沒有散開,而是一起尋找。
豐禾郡還有江宜郡的兵卒就跟在後面,屏氣凝——,生怕錯過了任何一個滴滴聲。
幸運的是,搜尋的過程很順利。
約莫到了中午時候,終于將人悉數尋到。
隨著完成任務的「叮」的一聲,彭朗終于放下了手上的生命探測儀,揉了揉有些微酸的肩膀,輕聲道︰「好了,去喊郎中來吧,——他們好好診治。」
可是厲韋嘴巴張了張,卻沒說出話來,光剩下眼楮瞪得溜圓。
彭朗面露疑惑︰「——怎麼了?眼楮疼?」
厲韋過了好一會兒才搖搖頭,低聲喃喃︰「下官……下官只是覺得,自己的見識實在是太少了。」
他從剛——就留了個心眼,眼楮緊緊的盯著瑯雲的人,在心里一個個的數救出的人數。
結果,真的是又找到了二十七個。
一個不——,一個不少!
他著實不知道如何描述自己的感動,想要試著說些贊美之詞。
無奈身為武將,詞匯量實在是低,于是便老老實實的閉上嘴巴,只管讓人速速去去喊郎中。
彭朗則是重新返回了之前那個產桂花米酒的酒肆。
果不其然,在那里找到了莊郡守。
而在他身邊,已經有郎中在為莊詢和另一名老者診治。
莊詢似乎是月兌了力,加上腿上有傷,月兌困之後便沉沉睡去,哪怕是消毒包扎傷口的時候也只是皺眉,沒有睜開眼楮。
可另一邊的莫夫子卻是早早醒過來。
許是因著在廢墟里埋了一個晚上,眼楮有些不適應光亮,所以郎中專門用布巾疊好,——他蓋在了臉上。
莫夫子則是躺在那里愣了好一會兒,直到感覺到些許涼意,——回過——來,將眼楮上的布巾拽下。
然後就瞧見了有個人正面無表情的要用針扎他……
莫夫子悚然一驚︰「——要——甚!老夫和——無冤無仇……」
而這個郎中就是從瑯雲里求學下山的郎中之一,對莫夫子的反應並不意外。
他一言不發,直接一針下去。
穩、準、狠。
在莫夫子開口想要驚叫的瞬間,將蒙眼的布巾塞進他的嘴巴里,然後才收起針頭,淡淡道︰「——救命的,不謝。」
說完,就拎起藥箱,急匆匆的去看其他傷者了。
而就在此時,莫夫子的學生施墨趕忙上前,扶起了自家夫子,低聲解釋了一番剛剛發生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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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夫子也終于看清楚了四周圍的滿目瘡痍,面露驚駭。
下一秒便是指尖顫抖,聲音也跟著顫動起來︰「為何這等災禍要降臨到豐禾郡的頭上?」
話音未落,施墨便小聲道︰「那個,夫子,郡守已經全力命人救援,江宜郡也派了兵卒和郎中來,」說著,他默默地給莫夫子把外衫拽了拽,「剛剛那位就是江宜郡的郎中。」
莫夫子聲音一滯,但很快又長嘆一聲︰「這樣凶的地龍翻身,也不知要——少生靈涂炭……」
結果施墨又道︰「我听瑯雲來的仙人們說,郡內仍被困住的百姓已經盡數救出,只等郎中醫治了。」
莫夫子︰……???
愣了一瞬後,他就「噌」的坐起來,抓著施墨問道︰「瑯雲?是那個出了‘斗酒詩百篇’的瑯雲?」
施墨點頭︰「對,就是詩仙出來的地方。」
莫夫子急忙道︰「他們……我是說瑯雲的仙人現在何處?」
結果學生就抬起頭,莫夫子跟著抬頭。
許是因著這會兒陽光正好,加上彭朗他們帶出來的安全帽 光瓦亮,如今迎著日頭,竟是頗有些耀眼。
好似頭頂放光一般。
這下子,直接就讓莫夫子看直了眼楮。
但此時,卻沒有——少人注意到莫夫子的視線。
莊郡守還沒有從自家兒子失而復得的喜悅中緩過——來,就要重新挑起重擔。
他將江宜郡來的兵卒都聚集到一起,吩咐眾人做好戒備,以免大災之後出現大亂。
郎中們也不單單需要救治傷員。
他們雖然去瑯雲比周國那邊去的晚,但是學習能力半點不差。
在醫學院里,他們最先學到的就是防疫相關知識。
防疫的重點在「防」,特別是災後,別管受災情況是輕是重,都要慎之又慎,任何一點點小的疏漏都有可能釀成大禍。
于是,郎中們不單單是在郡城內搭建起了醫療用的棚子,也去了周邊各縣進行——業。
豐禾郡則是在救援任務完成之後,就迅速安撫生還者,清點這次災情後所帶來的損失,加固現有房屋,並且將傷者做妥善安置。
同時,也在提防著有可能出現的騷亂。
而對瑯雲眾人來說,他們並不關心豐禾郡內是如何安置自家百姓的,畢竟這是郡守該管的事情,他們沒必要操心。
現在更重要的是盡早考慮好系統任務中所提到的各種災後重建事宜。
因著衙門里的建築相比較其他地方修建的更牢固,用的材料也更好,故而在這次地動時並沒有什麼損傷,加固之後很快就能住人。
于是瑯雲眾人就直接留在了衙門里。
這天,外面還下著雨,柴子欣便沒有出門,而是專心地對著圖表進行認真分析。
她是地球物理系的,如今瑯雲的共識就是,專業的事情——專業的人去做。
故而柴子欣到這里來之後並沒有參與救援,而是第一時間用所帶儀器檢測地震波。
雖然預測地震的難度較大,但是通過監測和計算,還是能估算出最大余震,——未來的各種規劃設計提供參考。
就在新的數據統計快要分析完畢時,有人推門而入。
柴子欣抬起頭,推了推眼鏡,對著來人問道︰「——去哪兒了?」
彭朗一邊月兌雨衣一邊回答︰「找地方錄像,順便視頻。」
柴子欣一愣︰「視頻?和誰視頻?」
這時候,就從彭朗的手機里傳出聲音︰「學妹,是我。」
柴子欣探過頭去,就看到了屏幕上是邵築用死亡視角懟臉拍攝。
這讓柴子欣格外驚訝︰「系統又偷偷開發了什麼好東西?」
邵築便在對面解釋道︰「周國那邊的任務進展順利,系統前兩天升級過一次,視頻功能是新增的,目前還沒起名字,我剛——就是用這個和彭朗去外面轉了一圈兒,到各個地方看了看。」
柴子欣好奇︰「那你看出些什麼?」
邵築一邊翻看著手上的筆記一邊道︰「從這里用磚用料的方法來看,還處于比較初級的階段,尋常房屋不夠堅固。」
柴子欣跟著點頭︰「不能保證這里未來會不會出現余震,威力肯定沒有之前的這麼大,可是無論是建築還是道路,抗震還是要做好的。」
邵築︰「既然如此,如果不想讓這個郡全變難民,那麼重建房屋的時候就要重新設計了,用料也要有所變化。」
彭朗探頭︰「——準備怎麼做?」
邵築︰「具體的還在和老師們研究,到時候弄出規劃圖紙以後再做打算,這段時間咱們還是要保持聯系。」
柴子欣點頭答應,而彭朗則是道︰「那我們現在算不算遠程辦公?」
邵築隨意回道︰「應該算。」
彭朗︰「那這個新功能就有名字了,以後叫‘叮叮’吧。」
邵築︰……
突然背後一涼。
就在這時,莊郡守返回了衙門。
他一身水汽,周身還有著燃香味道,左手拿佛珠,右手拿葫蘆。
雖說古人會迷信一些也沒什麼奇怪的,可這種混搭風,一時間讓人分不清楚這人到底信的是什麼。
總感覺他新得有點綜合……
而莊郡守一進門,就對著兩人行了一禮︰「抱歉打擾到仙人清修。」
彭朗擺手︰「沒關系,有事兒就說。」
莊郡守輕嘆了口氣,然後走到兩人對面坐下,讓丁七去外面守門,然後才道︰「如今郡內的傷者已經都得到了救治,兵卒也在維持秩序,只是這大雨也不知道何時能停。」
嘴上說著,手上不停,一邊轉佛珠一邊轉葫蘆,兩個都不耽誤。
彭朗抽空瞧了一眼,覺得莊郡守的大小腦肯定很平衡。
只不過他也不會預測天氣,便沒有搭話。
而柴子欣現下滿心都是自己做到一半的數據,于是便帶了——分漫不經心地說道︰「地震以後容易有大雨,因為地震的時候,沖擊波不僅會撼動大地,也會擾動空氣,導致空氣中的凝結核與水汽踫撞,結合,最終就會變成雨水落下。」
說完之後,她才意識到,自己居然在給古人科普科學小知識。
她不由得抬起頭,果然就看到了彭朗的一臉懵逼。
以及莊郡守十分認真地點頭。
看上去就像是有所頓悟了似的。
這讓柴子欣面露不解,想著,莫非是自己點亮了——學天賦,科普一次就成功讓這人從「什麼都信」的迷信日常,變成了走近科學?
而在這時,莊詢終于趕了上來。
然後便听到了自家父親的感慨︰「如此看來,這雨水普降自有道理,我原以為此乃上天見憐我豐禾郡的災禍,這——哀傷落雨,如今想來,是我眼界低了。」聲音頓了頓,「地動之後有雨水本就是尋常,我之前非要和那些——鬼鬼的聯系上,著實不智。」
听了這話,彭朗先看了過去,眼中帶著驚訝。
明明剛——莊郡守恨不得把手上的珠串轉出火星子,加上丁七說這人總是見什麼拜什麼,彭朗便以為莊郡守——是最迷信的那個,卻沒想到他如今能說出這種話來。
想到剛剛自己——莊郡守科普下雨的事情,彭朗不由得想著,這位郡守大人當怕是真的要走近科學了。
而柴子欣面露微笑,頗感欣慰,輕聲道︰「只要願意相信我們,那麼距離真理就會越來越近。」
結果就在這時,便听莊郡守接著道︰「仙人說會下雨,那就肯定會下雨,瑯雲連雷電都能掌控,那麼預測雨水自然也不會失誤。」聲音頓了頓,莊郡守聲音篤定,「總之,仙人所說的都是對的!」
彭朗︰……
柴子欣︰……
合著這是把迷信的對象轉移了。
雖然最終的結果都是得到了莊郡守的信任,但是怎麼覺得,中間的過程,和預想中的不太一樣呢???
不過很快,莊郡守就又開口說道︰「不過等大雨停了之後,怕是還有不少事情要忙,應該會有百姓因著懼怕想要離開,而這等天災之後,若不好好安撫,難免會有人生事,不過仙人們放心,下官定然護好此地,以防被人擾了清靜。」
彭朗則是問道︰「——準備如何賑災?」
莊郡守一臉認真︰「就按照齊國尋常的流程進行便是。」
彭朗︰「說說看。」
莊郡守︰「先赦免罪犯,然後減免賦稅,安撫百姓,禱告——明祈求庇護,再開倉放糧賑濟災民。」
此話一出,彭朗就下意識道︰「適逢災禍,怎麼能釋放罪犯?」
莊郡守被問的一愣,結果是從手機里傳出來聲音先行回答︰「天災一出便會釋罪寬恩,這和後面禱告——明是同樣的目的,都是為了積福積德。」聲音頓了頓,「當然,本質也差不——,都沒什麼用。」
彭朗下意識點頭。
因著之前他曾去過周國的德昌郡,也就知道一些那邊的情況。
德昌郡也遭了災,先是水患後是疫情,甚至還面臨著饑荒,可是從郡守到百姓,都沒有出現太多紛亂,下達的指令也——是行之有效。
其中原因不難猜想,就是因為周國本身就是多災多難的地方,地理條件決定了常有天災,隔壁的蠻人又時不時的過來幫他們錘煉一下戰斗技巧,所以周國人已經習慣了。
齊國卻不同。
他們歷來風調雨順,鮮少災禍,自然也就對這方面的事情沒有什麼心理準備。
突然天降大禍,自然沒有辦法及時做出反應。
這時候就听手機里接著道︰「賑災是有順序的,我想他們得補上這一課。」
彭朗這——低頭看手機,便發現里面已經不是邵築,而是換了個人。
看年紀應該是位女老師,這會兒正笑容溫和的調整著鏡頭角度。
終于從死亡視角變正常了。
而彭朗雖然是瑯雲大學的學生,但學校這麼大,他也沒辦法做到人人都認識。
于是這會兒便面露疑惑︰「這位老師,您是……」
不過對方並沒有自我介紹,而是笑著道︰「我有話想要和莊郡守說。」
彭朗立刻把手機轉過去,屏幕對著莊郡守。
此時的莊郡守已經有些呆滯。
哪怕之前有關于瑯雲仙境的傳說中,提到過那里會有能完全復刻影像的「照片」,還有能讓圖畫自由行動的「盒子」,可是听說是一回事兒,真正見到又是另外一回事兒。
而且,盒子里的「人」,還在對自己說話打招呼……
媽耶!
莊郡守下意識的往後仰,結果就被彭朗一把拽回來,讓他不至于摔倒。
而這一拽,也讓郡守大人的理智回籠。
他努力的穩定著精神,心里反反復復的念叨著自己不能失態,尤其是不能在仙人面前失態,等做好了心理建設以後才道︰「請問這位……仙女,不知道您有何事同下官吩咐?」
對面的女老師笑了笑,溫聲細語︰「請問這位郡守,以前听沒听說過什麼叫‘以工代賑’?」
此話一出,莊郡守就是一臉茫然的搖搖頭。
而女老師已經緩聲道︰「沒關系,我們今天的課程內容,題目就是,論以工代賑在災後重建中的重要——用。」
此話一出,莊郡守就提煉出了核心內容。
災後重建。
重建!
若是能重建,不僅能消除災民禍患,還能讓豐禾郡得以恢復正常。
他立刻端正了表情,身子也變成了跪坐,認真道︰「還請仙女賜。」
隨後,他們就開始了一對一課程培訓。
而彭朗沒有一直舉著手機,找了個地方放下之後便坐到了柴子欣身邊。
然後就听柴子欣道︰「其實有句話,——說的挺對。」
彭朗︰「什麼?」
柴子欣︰「這個新功能,可能真的是‘叮叮’。」
彭朗︰……
有理有據,無法反駁。
而隨著大雨停歇,豐禾郡內也開始了清理工作。
但與此同時,升騰而起的還有諸多議論。
這會兒便有人湊在一起唉聲嘆氣。
許是因為嘆氣聲太大,便讓經過這里的施墨頓住了腳步,好奇的看了兩眼。
便有人對著他道︰「原來是施家郎,不知道莫夫子身子如何了?」
施墨溫聲回道︰「夫子傷了腿,如今還不能走動,不過精神已經好了許多,郎中說了,以後仔細養著便是。」
立刻有人道︰「傷了腿?手沒事兒吧?」
「是啊,莫夫子的書畫可是一絕,如今年紀大了,若是磕踫到怕是不容易好。」
施墨則是舉了舉手上拿著的畫軸︰「這便是我家夫子這些天完成的畫作。」
言下之意,莫夫子無事。
眾人立刻連呼「萬幸」,可是臉上卻沒有什麼笑模樣。
這讓施墨有些奇怪︰「如今地動已停,雨也停了,救出來的傷者都在康復之中,諸位還在憂心什麼?」
此話一出,便立刻引來了眾人的七嘴八舌。
「如今只是災禍沒了,但是我們的日子也沒見得能好過到哪里去。」
「對啊,唉,房子一塌,以後連個棲身之所都沒有。」
「塌了倒是小事,關鍵是我店鋪里的那些物件都埋在了里面,摔得摔,碎得碎,半輩子算白忙活。」
這時候,有個身上還帶著傷的中年男人一**坐在石頭上,說話都帶了哽咽︰「如此這般,只怕我眼前之路就兩條,要不去當災民,要不落草為寇。」
一听這話,立刻有人要捂他的嘴︰「莫要渾說,萬一被旁人听到了可怎麼得了?」
中年男人立刻不搭腔了,可是看他的表情便知道,假使一直這般下去,他是真的能去綠林里尋出路的。
施墨卻只是微微皺眉,卻沒說話。
他是讀書人,雖說家里算不得富戶,可是作為莫夫子的學生,走到哪里都讓人高看一眼,也沒有愁過吃喝。
但天災幾乎是強行把眾人拉到了同一水平線上。
別管是富戶,還是商賈,又或者是販夫走卒,如今的境況都一樣——
房塌了,東西沒了,今天一睜眼都要發愁明天吃什麼。
或許原本就有房契地契的富戶還能有些指望,期盼著豐禾郡在幾年後能恢復如常,他們繼續靠著田產地產賺錢。
但更多兩手空空在郡內討生活的百姓卻不一定能熬到那一天。
而且誰心里都有數,大災之後,未來要面臨的,一個是疫病,另一個就是混亂。
其實現在已經開始了防疫措施,每天都有用白色衣服從頭裹到腳的人來,到各個地方撒他們不知道的液體,並且都明白說了,是從仙境學來的。
如今的百姓可能不信郎中,但他們信瑯雲。
但病情防得住,人心卻防不住。
光是這兩天就已經有好幾起偷盜之事了。
雖然豐禾郡的差役效率極快,基本上都抓到了罪魁禍首,可這依然會讓人恐慌。
繼續這樣下去,以後會不會越來越亂?
听說磚窯都倒了,水井都塌了,他們又沒有銀錢,到哪里去蓋房子?
以及,沒人知道豐禾郡的未來到底是什麼樣子的……
若是在這里沒房沒地,那還不如去旁的郡縣里討生活來得簡單。
施墨根本不用問,就能從他們的臉上讀出他們的想法。
恐怕現在不少人都在琢磨著要不要去其他地方當災民了。
但若是那般,不單單會讓其他郡縣發愁,也會讓豐禾郡的恢復遙遙無期。
但施墨也不知道解決之法,便低頭看了看畫軸,想著這東西等下再送也好,先回去問問自家夫子有沒有什麼好主意來應對。
不過就在這時,他突然听到了銅鑼聲響。
尋常出現這種聲音,便是衙門里有消息要宣布了。
剛剛還哀怨連連的眾人立刻起身,朝著發聲處走去。
而在那里,已經有差役拿著漿糊在貼告示了。
若是平常,郡內百姓各有各的忙碌,只怕不會第一時間駐足。
現在不一樣,所有人都眼巴巴地盼著郡內安排,如今瞧見有消息了,自然忙不迭的往前湊。
可饒是重文如齊國,也還是有大字不識的人。
于是便有人瞧著施墨道︰「施家郎,——咱念念吧。」
施墨慣是個好說話的,這會兒也不推辭,只管走到最前面,昂著頭,一邊看著告示一邊道︰「自今日起,郡內招募工匠,提供——餐,表現優異者可另得糧食……」
還沒念完,周圍就興起一片驚呼之聲。
隨後就是一陣陣的議論。
且不提那酬勞是多是少,單單是提供——餐,就已經足以讓人心動!
現在不少人發愁的就是沒有飯吃,僅靠著每天的——碗稀粥根本無法果月復。
若是能有口糧,不僅自己能活,攢一攢的話,妻兒老小都是能活下去的!
于是立刻有人大聲道︰「都招募什麼工匠啊?」
施墨也知道此事關乎眾人前程,立刻仔細看了看,而後道︰「打井,磚窯,平整路面……後面還有些,不過並沒有說要全都會,應該是有些氣力就能做。」
換言之,只要願意出力的,衙門都要。
這下子算是這次讓人群炸開。
施墨也面露驚訝。
齊國的賑災流程他也是知道的,要大赦,要請神,要放糧。
至于自家房子塌了,那就自己想辦法,朝廷頂——是減免賦稅,旁的就不管了。
著實沒見過這般召集所有災民一同做準備的。
打井自不必說,地動將房子震塌了,水井也沒幾個幸存的。
磚窯也要重新搭建,弄好了——能有蓋房子的東西。
至于余下的平整路面,清掃道路之類的,都十分緊要。
而且後面還寫了,除了做力氣活兒的,還有廚娘繡娘,儼然是讓婦人也有事做。
這著實不像尋常齊國人會有的做法。
于是施墨便悄然退了出來,轉而走向了在旁邊看守的差役,笑著行了一禮後問道︰「此次郡守大人所用法子著實厲害,不只是哪位幕僚的建議?」
而差役听了這話,便是眉頭一豎︰「郡守大人的事情,豈是你等草民能打听的?」
話音剛落,他就覺得自己的胳膊被重重的拍了一下。
下意識的就想要回頭罵人,結果在對上丁七的臉時,所有的話都被收了回去。
差役立刻低下頭去︰「七哥。」
丁七卻沒理,只是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嚇得年輕差役一哆嗦,以為自己惹到了大人物。
可丁七卻知道,施家郎算不上大人物,可他背後的莫夫子卻不能得罪。
不單單因為他學問好,還因為莫夫子桃李滿天下,保不齊就有哪個出人頭地,而——為他們的老師,便是連郡守大人瞧見了都要尊稱一聲「夫子」的人。
于是丁七看向施墨,拱手道︰「——有得罪,還請郎君莫要見怪。」
施墨則是笑著道︰「他也是職責所在。」
丁七松了口氣,然後才笑著道︰「不知郎君來到此處所為何事?」
施墨便將手上的畫軸遞了過去︰「此乃之前郡守大人所托,讓我家夫子繪制的,因著夫子在養傷,加上畫室倒塌,清理——畫用的物件耗費了些時候,這——遲送了些。」
丁七立馬道︰「郡守大人就在衙門里,還請郎君隨我來。」
「有勞。」
隨後施墨就跟著進了門。
這不是他第一次來郡守衙門,因著莊郡守是個喜歡拜——求佛的,平常就沒少找莫夫子求畫作,故而兩邊來往頗為密切。
這傳話送畫的事情,則都是由施墨來做,對郡守衙門自然不陌生。
可是這次進門之後,卻發現了里面的些許變化。
衙門房子用的青磚與尋常不同,個頭也大,倒是沒有塌的太厲害,可是院子里的不少圍牆都已經到了,所以可以一覽無余。
施墨便瞧見在靠近衙門正堂的地方,擺放的不是石碑石獅,而是搭了個棚子,里面有身穿白色衣服的人進進出出,手上拎著的均是各種連著細長管子的桶。
這些人他是見過的,就是那些江宜郡來的郎中,每天都帶著這樣的東西走街串巷,說是撒了之後就能起到防疫作用。
而旁邊的棚子則是沒有撂下簾子,可以從外面看到里頭住著些傷者,顯然他們是被挪到了相對安全的衙門里集中收治。
施墨稍微數了數,便問︰「受傷的人就只有這麼——嗎?」
丁七回道︰「這些只是郎中們說暫時不能離開的,還需要觀察,能靜養的都已經送走了。」
施墨的眼楮重新轉向了那些郎中︰「不知道他們所穿戴的這些都是什麼?」
丁七格外老實︰「我也不知,听聞都是仙人恩賜。」
听了這話,施墨突然想起了剛剛衙門外面的告示,立刻有了個猜想︰「莫非這次招募工匠的主意,也是仙人所出?」
此事並不是秘密,七也沒有隱瞞︰「郎君所說不錯,確實是郡守大人從仙人那里學到的。」
這句話雖然不長,可是既點名了仙人出的主意,又表達了莊郡守已經算是仙境的半個學生。
施墨便笑起來,輕聲道︰「若是如此,實乃郡守之福,豐禾郡之福。」
不過在心里,施墨已經開始盤算起來。
他是讀書人不假,但是齊國的讀書人滿心都是家國天下。
如今仙境拿出了賑災舉措,自己也是想要學習一二。
或許他也該去報個名,也許能學到些皮毛也是好的。
就在這時,丁七停了下來,站在門外道︰「大人,施家郎君求見。」
很快莊郡守便道︰「請。」
施墨握著畫軸,邁步進了屋內。
這原本是莊郡守的書房,——為一郡之首,又是文人出身,書房自然布置的格外雅致,琴棋書畫應有盡有。
特別是畫,有從莫夫子手上求來的,還有從各個地方搜羅來的。
但此時,書房就顯得有些空蕩蕩。
博物架上已經空了,之前的瓷器玉器都不見蹤影,不知道是摔碎了還是被收起來了。
而牆上原本掛著畫的地方也空了下來,光禿禿一片,甚至書架上都沒放東西。
為了安全起見,房子內外都用木架子對牆體進行了加固。
所以現在看上去,整個書房都有些不倫不類。
但這並不妨礙莊郡守學習的興致。
此刻,他手上正拿著之前記得筆記,看得格外仔細認真。
畢竟仙子說了,她教授的都是理論,是不是能用于實踐融會貫通,還是要看莊郡守自己的悟性。
或許對于瑯雲的學生來說,以工代賑並不是什麼稀奇事兒,字面意思就能理解,便是在遇到災禍或者是扶貧的時候,讓百姓出工,獲得收益,而不是直接——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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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可以最大限度的調動勞動積極性,同時也能讓人能過活下去,還可以建設公共基礎設施。
華國古代到現代都有範本,——界範圍內也有現成例子。
只不過這對莊郡守來說,這著實是個新鮮概念。
于是,莊郡守就拿出了當年考科舉的勁頭兒,——乎廢寢忘食。
現下他便格外專注,雖然叫了施墨進來,卻忘記抬頭,依然頂著本子不放。
施墨也不著急,老老實實的站在一旁等待。
過了好一會兒,莊郡守——吐出一口氣,心滿意足的放下書本,這——注意到屋里還有別人。
施墨端正地行了一禮︰「大人,夫子的新畫完成,還請大人過目。」
換成往常,莊郡守定然迫不及待的要展開看。
可這一次他卻先對著外面喊道︰「去請仙君來,我要同他一道觀畫!」
門外的丁七趕忙領命離去。
很快,彭朗便來了。
其實哪怕莊郡守不請,他也是要來的,因為如今救援任務結束,後續便是建設任務,他要抽空回趟瑯雲,走之前過來跟莊郡守打個招呼。
不過在他開口之前,莊郡守先興奮道︰「仙君,來與我一同觀瞧。」
彭朗便把自己想說的話先咽了回去,走上前,好奇道︰「這是什麼?」
莊郡守露出了一絲笑意,其中還隱含了些鄭重其事︰「此畫若是繪制得好,未來是要供奉起來的,以謝仙境恩德。」
听了這話,彭朗突然有了一絲絲不好的預感。
這時候,施墨已經抽開了畫軸上的絲繩,伸手要展開。
莊郡守趕忙道︰「小心些,莫要磕踫了。」
施墨應了一聲,動作果然更輕了。
而畫作也在徐徐展開。
很快,彭朗就看到,上面畫著的是個人,而且無論是模樣還是打扮,都挺眼熟。
和自己長得那叫一個像……
可又有點不一樣。
因為他不記得自己戴著的安全帽會發光啊……
為什麼自己的頭上有光暈???
而莊郡守則是嘖嘖驚嘆︰「在如今這樣艱苦的條件下,莫夫子還能做出如此畫作,著實令人佩服。」
施墨笑著道︰「夫子記著仙人救命之恩,自然格外精心。」
莊郡守並沒有注意到彭朗的沉默,他端詳了好一陣,——點頭道︰「這個好好存放,完全可以流傳後世。」
彭朗︰……
他突然很想知道,很久很久以後,要是真的被考古專家找到了,發現這個年代供奉的是個戴安全帽的,會是個啥反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