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已經落了下來, 宣政殿——依舊燭火通明。
皇帝蕭澤依舊在擰著眉頭處理政事——
邊太監小碎步跑上來,小聲告知蕭澤,
「陛下, 衛將軍到了。」
蕭澤手中的筆微微頓了頓,但也只是頓了一頓,繼而就像什麼也不曾發生一般, 周圍又靜了下去。
那太監——了一眼便退到了一邊,周圍寂靜了下來,只能听到折子翻動時的沙沙聲響。
如今入秋已有月余,夜晚的冷風灌入衣衫冷的不堪忍受,總領太監嘆了口氣出了宣政殿, 畢恭畢敬的與姬桁見了禮才一臉歉意道,
「——請將軍稍等上片刻,陛下此刻手中有要事處理。」
姬桁淡淡「嗯」了一聲,听不出一點感情,沒有生氣也沒有惱怒, 甚至沒有覺得意外。
連一個不痛快的臉色都沒有給這傳——的太監。
衛七站在姬桁身後。
練武之人,向來穿的單薄,但此刻站在這冰冷殿——也覺得冷的透骨。
而姬桁此刻,身上連件大氅都沒有。
衛七驀的生出幾分難以言喻的憤怒與悲愴, 有那麼一刻,他甚至想直接轉身離開。
他低頭——了一眼姬桁,姬桁表情依舊淡淡, 就像這徹骨的寒風,吹到身上沒有一點知覺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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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七不知道姬桁此刻在想什麼。
就這樣不知道過了多久,久到衛七覺得身上都凍透了,那太監才再一次跑了出來, 一臉歡喜的開口道,
「陛下忙完了,快請將軍進去。」
宣政殿——燈火通明,溫暖如春。
不知怎的,分明已經暖和了過來,可撲面而來的暖意卻燒的皮膚有些刺痛。
蕭澤一臉歉意與不滿的斥責總領太監,說將軍到了為何不早早通報。
那太監跪在地上賠罪,說看陛下正忙沒有敢打擾陛下。
姬桁面無表情的——著兩人一唱一和,淡淡道一聲,「無妨。」
蕭澤揮揮手讓兩旁伺候的人下去,就連衛七也被請了出去,待周圍再無旁人後,蕭澤拿起桌面上的一份折子,——了姬桁一眼問他,
「你可是這是什麼。」
姬桁有些累。
他今天沒什麼力氣同皇帝再演這些明明都心知肚明的戲碼了。
累到甚至不想說。
皇帝也似乎不在意他有沒有回答,問完後便直接言說了,
「又是彈劾你的折子。」
蕭澤——著姬桁,無奈又疲憊的樣子,「你可知每日朕要批閱多——這樣的折子,為了將這些折子壓下去,又要花費多——心思,姬桁,你何時能給朕省省心!」
姬桁突然有些想笑。
每日彈劾他的折子全部累計起來,大抵能堆成一座山了。
分明只是想問責今日進士考時他的舉措,又何苦拉出以前的事情。
今日也就罷了,以前的種種,為何——有這些彈劾,他知道緣由,皇帝也知道緣由。
他為何——被彈劾,他又因為誰才——被彈劾,明明都心知肚明,何必說出來顯得好笑又丑陋。
想要一個賢臣的名號,想要明哲保身,那實在太過容易。
姬桁垂下眼睫。
「臣知曉了。」
皇帝——了姬桁一眼,半晌後這才長長的嘆了口氣,喚了他一聲,只不過喚了稱呼,
「玉宸啊。」
皇帝說。
「科舉之制自先帝以來早有定論,今日之事,你自作主張改了先法,日後,不,明日,你可知明日早朝又——有多——人彈劾,這些年朕一直想盡法子保著你,可此事你要朕如何是好?你自做主張,可曾將朕——在眼里,你私自行事,又何曾為朕考慮過半分。」
可你又何曾為我考慮過半分。
用刀的人,殺.人的時候卻不小心被刀子割了手,卻要問罪于刀,是你太過鋒利。
更何況蕭澤說這些年他一直保著他。
姬桁愈發覺得可笑。
可他分明覺著,這些年明明都是他在保著皇帝。
保著他成為了賢明溫厚的好君主,而自己成了惡名昭彰的無良佞臣。
皇帝為何——生氣,為何——問責,——在太好猜測。
自作主張觸了皇帝的尊嚴,許是其一,可最大的原因,不過是因為此事被他搶了功勞而已。
蕭澤要的是同以往一樣,由著姬桁扮成黑臉,而自己到時候唱白臉便可。
姬桁替他將他想要的人擇選出來,再由皇帝親自任命賞罰,那時候所有人記住的便只有皇帝的恩澤。
而非像現在,那些學生們記住的是他姬桁的恩惠。
與其說問罪他自作主張,不過是問罪他搶了功勞罷了。
魚與熊掌不可兼得,姬桁自是明白這個道理。
只是這次變了選擇而已。
他要的其實不多。
就像靈鷲所希望的,只不過希望他能稍微替自己考慮一點罷了。
皇帝又說了許多,待最後得知自己所——好的那些人皆在姬桁的錄選當中,終于稍微好受了一些,又習慣性的問姬桁科舉之事到底該如何是好。
此事再簡單不過。
將那不糊名的規定去了便可。
可姬桁這般說了,皇帝又不言語了。
姬桁依舊不覺得意外。
蕭澤從來都是這樣,他什麼都想要,什麼人也不想得罪。
他想要寒門出生的賢臣,又不敢得罪根深蒂固的世家。
蕭澤此人從小生活在先帝的陰影之下,童年的悲慘經歷,他從來都不是一個有魄力的皇帝。
皇帝擺擺手,意思此事暫且不提,他——了姬桁一眼,道,
「進士考之後的事,就不用你再辛苦了。」
姬桁為了此事忙了月余,即將收尾的時候卻被喊了停。
之前所做的所有都被全數剝奪的干淨。
只是,有些東西並非想搶就能被搶走。
姬桁眼中浮出一抹可笑,不做爭論,
「是。」
皇帝說完又似乎覺得自己的所作所為有些過分,又與姬桁說了許多好話,甚至聊起了以前,說起以前他們還有蕭燁冬日擠在一起吃烤紅薯的場景。
姬桁的表情凝固在了臉上。
皇帝——他臉色不太好,以為他不太舒服,畢竟這些年姬桁身子一直不大好。
「罷了罷了,時候也不早了,明兒讓陳太醫再去給你瞧瞧。」
「謝陛下」,姬桁道。
適才有那麼一刻,姬桁驟然發現,他可以忍受皇帝那些荒謬的說法,可卻無法忍受皇帝再提起以前。
那些曾經被他留在記憶深處的溫暖時候,已經伴隨著多年的冷風,與今日一樣,被吹的面無全非。
姬桁突然想問問多年不見,如今依舊遠在西北的蕭燁。
走到如今,你可曾後悔。
出了宣政殿,深秋的長安城更冷了,就算上了車轎依舊沒有半分緩解,就像已經冷到了骨子——一樣。
蕭澤又說起了小時候,姬桁不想想起小時候,可因為蕭澤的——卻不受控制的總是想起。
他想起了母親死的那天,被父親趕出門的那個冬天,比現在還要冷。
他想起蕭燁有時寄回來的信,信上說西北的冬天更是冷的徹骨。
哪里都是冷的,這二十多年的年歲,如今想起來竟也沒有哪一天是暖的,姬桁動了動早就冷到僵硬的指尖,一點一點的回過神來時,已經听到了細碎的小跑聲。
居然已是回了姬府東苑。
車轎停了下來,緩緩落在了地上,姬桁掀開了轎簾,抬頭一剎,卻正巧瞧見盈盈站在眼前等著他回家的靈鷲。
姬桁——著她的穿著——扮。
正是平日里在家穿的素色衣裙。
定是听到他回來,急急忙忙便跑了出來,所以身上連一件披風也沒有。
這麼冷的天,也不怕凍著了。
姬桁心想。
可是下一刻,這句話就被說了出來。
只不過不是姬桁說的。
靈鷲瞧著衣著單薄的姬桁,愣了一愣便跑了過來,「這麼冷的天,怎麼連件大氅也不穿也不怕凍著」
走過去下意識的將手搭在姬桁手上,卻被姬桁手上冰坨子一般的溫度給嚇了一跳。
靈鷲想也不想的轉頭就去——衛七。
明明前天出門前左右叮囑過衛七,讓他好生照顧,怎麼的冷成這樣!
姬桁的驀的笑了。
靈鷲的手不見得有多熱,可比他已經暖了太多,姬桁反手將她的手握住,
「剛剛去見了陛下,我嫌麻煩罷了。」
然後反聲問她,「你是個傻的不成,前些日子才發了熱。」
「那次是意外,哪會那麼容易生病」,靈鷲道,「我听丫頭們說你回來了所以才」
未曾去見皇帝前,姬桁便想起了靈鷲。
如今終于見到了,姬桁才發現自己是真的想她了。
可分明是他想了,此刻卻笑著反問她,
「想我了?」
靈鷲未曾說完的——頓時頓在唇邊,周圍全是伺候的丫頭婆子們,此刻听到這——驟然低頭,就連衛七也別過了臉。
靈鷲臉頰驀的一紅,心道姬桁怎的突然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問她這麼羞人的問題,可半晌後,垂眸瞧著姬桁的臉,靈鷲眸光微顫的點了點頭。
她蹲下來,柔女敕的臉頰輕輕貼了貼姬桁的膝蓋,
「是,我很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