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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這類的東西, 向來是父母取的。
若不是父母,也是頂重要的人,而如今靈鷲讓他給自己起表字。
姬桁的表字是自己給自己提的。
他自幼沒有母親, 後來又與姬家徹底疏遠了,等長到十幾歲要立世子的時候,慶國公好像才想起他的長子其實連個表字都沒有, 轉頭去問姬桁的時候,姬桁卻道自己已經有了。
有嗎?
並沒有。
隨口回了一個罷了。
那日他正巧讀到詩句,「聞道騎箕尾,——應事玉宸」,並沒有太多意思, 正好想起了這句于是便取了其中兩個字。
敷衍至極。
姬桁沒覺得——字這東西有什麼重要, 但如今靈鷲一雙秋水眸子認真看著他問他要個表字,姬珩卻突然覺得,——字這東西,好像驀然間變得重要了起來。
有許多微不足道的小事, 在旁人看來也許輕飄飄的只有一句話的分量,但對姬桁來說卻並非如此。
起名這種事,有種別樣的歸屬感,就像將自己的人生——甘情願的交付給他一樣。
姬桁攬在靈鷲後背的手不由自主的緩緩收緊, 給床幔擋住的狹小空間了,姬桁沉沉的問靈鷲,
「真的要我起?」
靈鷲點頭, 小聲道,
「只想要夫君你來起。」
姬桁喉嚨不由緊了緊。
靈鷲總是叫他夫君。
夫君,夫人,這都是格外親密的專屬稱呼。
他是靈鷲的夫君, 但靈鷲並非是他的夫人。
有那麼一刻,姬桁覺得,若是靈鷲真的成了夫人也未嘗不可。
甚至在靈鷲叫他夫君的一剎那,姬桁也想這麼叫回去。
靈鷲讓他給她起個表字。
一瞬間姬桁已經有了許多詞選。
給靈鷲起表字,太簡單了,漂亮,聰慧,溫柔,卻又不是可愛,古往今來各種各樣形容女子美好的詞語她都配得上。
但詞到嘴邊,姬桁卻又都覺得配不上。
不知怎麼的,總覺得俗氣了。
姬桁之前便覺得靈鷲這——字有意思,可如今再對比,倒真覺得沒有哪個能比得上「靈」這個字。
靈鷲說她的——字是母親起的,如今看來,靈鷲的母親也定是個極其有才情的女子。
「靈」字太妙。
古有薛靈芸,容華絕世貌賽貂禪,通曉事理蕙質蘭心。
靈字好,加了旁的字卻又不好。
若讓旁人知道,堂堂衛將軍姬桁,大半夜為了給自家小侍妾起表字而糾結了這麼久,大抵要笑出聲來。
多大點事。
床幔里很黑,但許是睜眼久了,姬桁已經可以清楚地看見靈鷲的輪廓,他深深的看著她,半晌才道,
「便叫靈兒吧。」
「積恩為愛,積愛為仁,積仁為靈」,姬桁道,「很適合你。」
靈鷲微微一怔。
「可是」
「既然你已經與藺臣斷了關系,如今你們非親非故他便再也叫不了這兩個字,從此「靈兒」二字便是我予你的表字,而非曾經故人對你的別稱。」
比起丟棄一個讓他耿耿于懷的稱呼,姬桁直接將這個稱呼變成他的專屬。
靈鷲倒是完全沒有想到姬桁會如此,但等听到後邊這句,一雙漂亮的眸子驀的亮了起來。
姬桁怎麼能這麼好。
人人都言姬桁冰冷無情,他哪里無情,靈鷲從未見過比他更懂人心更體貼的人。
以前從未覺得「靈兒」這個稱呼有什麼不一樣,但如今這個听起來就格外親密的叫法從姬桁口中說出來,靈鷲只覺得——口像是被羽毛拂過一般,溫溫柔柔,卻亂了——弦。
靈鷲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道一定是姬桁低聲說話的聲音太好听。
一定不是她的問題。
一夜過去,明天便是科考開始。
姬桁今日依舊忙的緊。
但——情倒是很好。
以陸雲灝的眼光去看,這段時間,也就是姬桁娶了那貌美如花的小侍妾後,姬桁與之前有了許多細微變化。
越是親近了解他的人越是看得明顯。
陸雲灝一開始的時候——會經常打趣姬桁,如今已經懶得再說了,更不說如今自己的狀況著實淒慘——
理雖然這麼想著,但陸雲灝又止不住的有點酸,明明說好不想打听了但總是忍不住想問,陸雲灝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毛病,分明掛機寡人一個,但總是好奇姬桁與靈鷲的故事。
「今天又怎麼了」,陸雲灝酸溜溜的開口,「小嫂子又說什麼體己話了?」
姬桁瞥了陸雲灝一眼,「嘖」了一聲,
「想知道?」
陸雲灝嘴硬,「隨口問問罷了,我閑的沒事干嗎想知道這個。」
「也是」,姬桁點頭,「那就不說了。」
陸雲灝︰「」
陸雲灝氣的瞪了姬桁一眼,邊走邊罵這個不是玩意兒的東西,
「我沒記錯的話小嫂子才剛剛及笄吧,這年紀,比薔宮薔還小啊,姬玉宸,我有——不大記得了,當初誰罵我不是東西來著?」
姬桁當作什麼都沒听見,等陸雲灝終于說完了,這才懶洋洋道,
「听說最近陸家的門檻都快被踏破了。」
陸雲灝趕忙擺手,
「哪有你說的那麼嚴重。」
說罷又頓了一——嘆了口氣道,
「確實是不少。」
姬桁笑了笑,
「沒有看上的?」
「哪有那麼容易」,陸雲灝無奈道,更不說他才剛剛宮薔那里受了打擊,哪能這麼快就喜歡另外一個人。
姬桁這回終于不嘲諷好兄弟了,倒是認真的問了一句他喜歡什麼樣的。
陸雲灝想也不想的開口,
「小嫂子那樣的。」
推著輪椅的衛七腳——一個趔趄,周圍的空氣驟然冷了——去。
姬桁眯起了雙眼。
陸雲灝說完才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麼,當即恨不得身上多長幾張嘴,手忙腳亂的和姬桁解釋,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意思是想找個像小嫂子那樣的不是」
陸雲灝覺得自己解釋不清楚了。
「我不是說要找小嫂子那樣相貌,那樣性格的女子,我的意思是」
說到這兒,陸雲灝突然有點難為情,他好歹是個二十多歲的大老爺們,喜不喜歡這種話可以在母親跟前說,如今這光天化日下邊,來來往往都是走動的宮人,說出來難免太幼稚。
但這事又哪能讓姬桁誤會,陸雲灝只能厚著臉皮壓低聲音解釋。
算了,幼稚就幼稚吧。
「我的意思是,我也想找一個像小嫂子喜歡你那樣,可以喜歡我的女子。」
姬桁——不至于誤會這——,但他也不得不承認,陸雲灝適才說的話讓他——口猛地緊了一。
此事就此揭過,姬桁不想從陸雲灝的嘴里再听到靈鷲的——字了,等听完陸雲灝的解釋後,突然笑了一——,
「喜歡你的女子?這——不容易。」
陸雲灝一頭霧水,
「什麼意思?」
姬桁慢悠悠道,
「姬靜慈。」
「停停停」,陸雲灝當即扶額,「饒了我吧。」
一想起姬靜慈他就頭疼,他也沒興趣給姬桁當姐夫。
這次過後,陸雲灝清醒了很多,他曾經回頭去看自己對宮薔的感情,他想追溯到曾經,想看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喜歡宮薔。
可想了很久,也沒想明白。
也許是自小的照顧,後來不知不覺間照顧宮薔,喜歡宮薔已經成了習慣。
宮薔值得喜歡嗎?
很多人都告訴他當然值得,宮家唯一的嫡女,長安第一的大美人,如此身份如此相貌,怎麼會不喜歡?
直到如今,陸雲灝才恍然發現,這——才是最表面最無用的東西。
他向往父親母親那樣的生活,也喜歡如今姬桁這般的活法。
兩人臨走前又說起了近在眼前的科考,陸雲灝到底有——擔。
皇帝將姬桁推出來作為此次的主考官,可反對的聲音一直沒有停過,尤其是單玢的門下弟子。
有過之前的牢獄之災,這——學生自然格外忌憚害怕姬桁,可私底——的小動作卻從來沒有停過,外邊傳姬桁內定了狀元榜眼傳的神乎其神,就像親眼所見一般。
陸雲灝蹙眉,但姬桁倒是淡定,像是不想談論此事一般,臨走前又說到了季瀚池。
別無其他,季瀚池考中已經是板上釘釘。
長寧公主把自己手中的——額給了季瀚池。
所以無論季瀚池考的如何,介時選中的三十人中定會有季瀚池的——字。
季瀚池總擔——姬珩的報復,可若不是公主壽辰發生的那事,姬桁根本沒把季瀚池放在眼里。
如今終于認識了季瀚池,但姬桁依舊不覺得此人會有什麼大的作為,為了前程劍走偏鋒沒有錯,姬桁並不覺得季瀚池這點有詬病的地方。
他錯就錯在貪得無厭,也沒有看清局勢。
此人野心極大,可卻對自己不夠狠。
什麼都想顧全什麼都想要的人,往往什麼都得不到。
當著那麼多人的面說宮薔是自己的「知音人」,可轉頭依舊與公主親近,昨日還有人看見季瀚池陪著公主泛舟游玩。
雖說公主已經成了親有了駙馬,可想起這位公主的任性,姬桁看了陸雲灝一眼,道,
「季瀚池不一定能當宮家的女婿。」
陸雲灝也是聰明人,面色淡淡的擺擺手,
「季瀚池想當宮家的女婿,——是想當公主的第四任駙馬,都與我沒有關系,無論是以前——是現在,對我而言都是不相干的人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