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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輛馬車悄然從姬府東院的小門出來,往南邊的保寧坊而去。

脆桃一路上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憤懣模樣,盯著靈鷲看了半天實在憋不住,「小姐,是不是他又欺負你?」

「嗯?」靈鷲轉頭看脆桃,搖搖頭道,「沒有。」

如果拒絕她的好意就叫欺負她,那自己也太過矯情了。

脆桃不信,她實在想不通為什麼好端端的進去,出來後就被趕回了安家,脆桃怎麼想都覺得是姬桁故意為難靈鷲,她自小與靈鷲一同長大,靈鷲性子有多好她再了解不過,她根本想象不到靈鷲氣人的模樣。

靈鷲伸手模了模脆桃的腦袋安慰她,「真的沒事,我和世子有一點誤會而已。」

所以這趟回來把最後這一點誤會也盡數解決掉。

靈鷲回來的突然,也沒人能想到出嫁後第二天就能回娘家,馬車進了保寧坊倒也沒太引人注意。

馬車停在了安家門口,靈鷲扶著脆桃下了車,徐嬤嬤差遣伺候靈鷲的兩個丫頭從後邊的小馬車上下來,跟著靈鷲進了安家。

比起姬府,安家實在太小了,走過前堂沒幾步就過了垂花門,剛剛踏進後院的小花園就听見一聲怒喝聲,

「你我白天研讀賦,晚上研讀儒家經書,每日把研讀詩歌當作閑暇一樂,連睡覺的時間都沒有,口舌成瘡手肘成胝,卻抵不過旁人有一個高光亮堂的好家室!進士考生兩三千,最後只取寥寥二十人,就這二十人里還要給那些「聲名顯赫」的少爺們留個座,你可知張家長子,一首七絕狗屁不通卻已經成了內定的榜首!」

是個男人的聲音,听著有些熟悉。

能夠出現在安家又說著這樣的話,靈鷲想起這人是誰了。

季瀚池。

以前拜安少恩的關系所賜,靈鷲知道季瀚池這個人,這人是安少恩的好友,兩人年紀相當,同安少恩一樣也是準備進士考的學生。

這京城之中科考的學生多的數也數不清,季瀚池算是其中的翹楚,靈鷲听安少恩說起過季瀚池,季瀚池是柳州有名的大才子,一手七律寫的瀟灑肆意,性子狂妄又目無尊法,很有魏晉人的荒唐之風。

但他確實有狂妄的資本。

听說此人不但學識好,一手好琴會彈一筆好畫會畫,最有意思的是他還會唱。讀書人向來看不起伶人戲子,季瀚池卻喜歡往里邊鑽,興致來了還會擦了臉換上戲服去唱一把扇子生,嗓子絕又生了一張擲果盈車的冠玉相貌,戲台子里邊最俊俏的小生見了他也要自慚形穢。

靈鷲沒見過季瀚池,對季瀚池的了解都是從旁人那里听來的,傳聞那般神仙似的人物,此刻卻是歇斯底里。

靈鷲知道季瀚池為何發怒。

即使大才子的名聲在外,但無權無勢也無財,在這偌大的京城之中,只不過是權貴們閑來談笑的談資。

大齊考試分「進士」「明經」兩科,明經只考背誦記憶,考生們向來看不上去考這個,考的都是進士,但人常說「三十老明經,五十少進士」,就像季瀚池說的進士科考兩三千人卻只取二十人左右,而且不糊名。

靈鷲未想安家有旁人,更想不到回來就撞上這個情境,倒是有些不好上前,只能听那季瀚池繼續破口大罵。

他許是氣急了,越罵聲音越大,毫無傳說中的風儀,

「一品子,正七品上;二品子,正七品下,宮家長子資質平平一進朝堂就是五品的御史中丞,那佞賊姬桁當初不過帶著一幫紈褲打了一場馬球,便能得個從四品的東宮左率,如今居然還成了此次科考的考官,此等酒肉紈褲,他配?!我等苦學二十年還要同這些廢物搶那二十個位置,就算終于中了這進士,卻還要等上三年才可分上一個九品校書郎!」

怒罵聲中愕然出現了姬桁的名字,身後兩個丫頭登時嚇得臉色煞白。

就算如今厭惡安少恩,但靈鷲不曾見過季瀚池,所以並不會因為安少恩的原因也去記恨此人,甚至還有幾分欣賞。

但現在為數不多的幾分欣賞,也全數化作泡影,一雙眸子已經徹底冷了下來。

安少恩語氣淡淡的勸了季瀚池幾句,但似乎並未寬慰到季瀚池,而是越發刺激到了季瀚池,

書友們之前用的小書亭已經掛了,現在基本上都在用 \\ 。

「好一個吉人自有天相,少恩兄如今攀上了楚家,不日便能娶了楚家的千金小姐當上楚家的女婿,自是吉人有天象,差點忘了,不但有楚家還有姬家,少恩兄如今成了姬桁的好妹夫,用青梅竹馬的未婚妻換了以後的大好前程!以後平步青雲哪里還用得著擔心這區區進士的位置」

安少恩本看在季瀚池今日受了辱的份上讓著他幾分,卻不想季瀚池越說越過,這等話若是讓旁人听到

「夠了!」

安少恩天性謹慎,即使知道在自家院里不會有旁人,臉色難看的低喝一聲後下意識的轉頭看了一眼,然後一瞬間瞳孔驟然緊縮。

靈鷲正站在垂花門旁邊的花架旁,面無表情的看著他們。

「靈兒」,安少恩驟然間的驚慌,「你怎麼回來了?」

季瀚池聞言驟然大驚,這才猛地轉頭,一眼看見姿容絕世的少女站在不遠處。

可沒等他感嘆這張臉便猜到了靈鷲的身份,臉色驟然一變,待看見靈鷲身後的丫頭,想清楚這兩個丫頭來自何處,季瀚池臉色已經成了煞白。

他剛剛罵得痛快,可現在這一刻卻是怕的連動也不敢動。

怔愣片刻後,季瀚池突然拂袖轉身沖了出去。

安少恩這才發現靈鷲後邊的丫頭。

神色也是微微一變。

靈鷲身邊向來只有一個脆桃,這兩個丫頭的身份一看便知是姬府的丫頭。

適才看見靈鷲突然出現的歡喜,在看見這兩個丫頭的時候已經消失了大半。

待又想起之前康媽媽偷偷告訴他,靈鷲將姬府送來的所有房契與銀票都給了陶元亮,于是這點歡喜直接蕩然無存。

靈鷲也許是無心,可她到底讓姬府的丫頭听見了他們的話。

唯一值得慶幸的,他剛剛並未說什麼難听話,就算這話被這兩個丫頭傳到了姬桁的耳朵里也無大礙。

可到底還是有幾分怨,瞧了靈鷲一眼道,「怎麼沒說一聲就回來了。」

靈鷲倒是被安少恩的態度給驚訝到了。

如果她沒有听錯,安少恩的語氣是在責怪她?

責怪她什麼?安少恩現在還有什麼底氣,什麼身份去責怪她?

靈鷲突然覺得好笑,「什麼時候我要回自己家還要先告知旁人一聲?」

自小來到安家成了安家的兒子,這些年安少恩總覺得是自己在操持安家養著靈鷲,所以不知何時早就忘了這個家原本是靈鷲而不是他的,也正是因為這樣,總是在面對靈鷲的時候格外理所應當。

又因為靈鷲喜歡他,喜歡總是讓一個人變得格外卑微。

靈鷲卑微的太久,以至于安少恩已經不會去正視靈鷲。

如今被靈鷲毫不客氣的一句話堵了回來,安少恩直接愣住。

這宅子是安家的,而靈鷲才是安家的女兒。

他只不過是個撿回來的繼子。

一瞬間安少恩才突然認知到,自己與靈鷲,底氣不足的那個人根本不是靈鷲,而是他。

不管是以前,還是現在,該卑微的那個人其實都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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