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瓊廿一化為人形, 瞥見相重鏡將化成小龍的顧從絮輕柔地放在衣襟里,古怪道︰「你尋常放東西不是都往袖子里塞?」

「……」相重鏡手指一頓,沒好氣地瞥了他一眼, 「你今天怎麼那麼多廢話?」

瓊廿一無辜地看著他。

因為三毒的散去,三毒佔據的晉楚齡身體安靜躺在地上, 已經變成一具沒有神魂的行尸走肉。

六十年前晉楚齡被這瘋子狠削了一頓, 此時新仇舊恨一起涌上來, 當即沖上前一腳蹬在晉楚齡臉上,哼道︰「主人,這東西怎麼處理?」

相重鏡將顧從絮貼著心口放著,聞言斜了半睜著蛇瞳眸光呆滯的晉楚齡一眼,淡淡道︰「他的神魂還在封印里解陣法,肉身……呵,將他送出秘境吧。」

晉楚齡的妖族族主之位並不干淨, 他手中沾了——知多少妖族的血,若是被妖族知曉晉楚齡變成了這——一具無知無覺——知反抗的傀儡,——知會遭到如何對待。

相重鏡——想再費心去管晉楚齡的事, 將視線移開, 道︰「走,先下去瞧瞧。」

瓊廿一一看沒自己的事了,立刻溜回去賭坊了。

相重鏡也沒管他, 掐訣將晉楚齡的肉身送出秘境,縱身躍下靈樹。

靈樹當中, 易尺寒一劍將樹身剖開一個大洞, 一把抓住沒有三毒——往下墜落的易郡庭。

滿秋狹恍惚間認出了易尺寒和身後老淚縱橫的易掌門,輕喃著「啊」了一聲,一直死死拽著易郡庭的手倏地一松, 整個人往下直直墜了下去。

易尺寒反應極快,一把將易郡庭扔到易掌門懷里,正要跳下去接滿秋狹,只是他才剛動,一抹紅影比他更快,——乎像一支離弦的箭,同他擦肩而過。

紅衣烈烈,相重鏡眼楮眨都不眨地躍了下去,手指猛地一勾,火焰連著血色藤蔓,在千鈞一發之際將滿身是血的滿秋狹扣住腰身,險險沒有讓腦袋撞到靈樹中的分叉上。

相重鏡身披烈火,一把將滿秋狹接住,與此同時掌心貼著滿秋狹的手腕,源源——斷將靈力輸送——去,安撫他——乎全部斷裂的經脈。

滿秋狹神志——清,勉強睜開眼楮吐出一口血,迷茫地看著相重鏡。

相重鏡正在邊給滿秋狹療傷邊罵藤蔓︰「你死了——成?!都不知道拽他一把嗎?!」

藤蔓似乎說了什——,相重鏡道︰「沒用的東西——」

滿秋狹的視線好像被蒙了一層黑霧,呆呆看著相重鏡,隱約覺得這一幕似乎在何處出現過。

他意識被攪成一灘渾水,神魂劇震,元丹勉強用靈力凝聚住沒有直接炸開。

滿秋狹聲音細若未聞︰「宗主……」

相重鏡已經拽著藤蔓落了地,沒听清楚這句話,見滿秋狹都傷成這樣還在強撐著要說話,忙道︰「先別說話,馬上就好啊。」

滿秋狹伸出手似乎想要抱住他,嘴唇輕動,無聲道︰宗主快逃。

相重鏡看清楚他的唇形,微微一愣。

滿秋狹再也維持——了意識,手腕直直垂了下去。

外面漫天暴雨已經停了,相重鏡扶著滿秋狹一出去,在靈樹下等著的宋有秋連滾帶爬地跑了過來,驚恐看著滿是是血的滿秋狹︰「大、大人?!」

相重鏡嘆息道︰「暫時沒有大礙,我先將他送到你的芥子里躺著,你去無盡樓找找看有沒有恢復傷勢的靈藥。」

宋有秋——敢在插科打諢,點頭如搗蒜,拔腿就朝著已經變成廢墟的無盡樓跑去。

相重鏡輕柔地將滿秋狹送——了宋有秋的芥子屋舍里,擰著眉頭又為他輸送了一陣靈力,稍稍穩住傷勢後,才——著痕跡松了一口氣。

屋舍外,曲危弦一身青衣,面無表情看著無數朝著此處——來的修士,眸底全是冷意。

前——日三毒秘境反常打開的消息已經傳遍整個九州,但因靈樹還未生長成,許多人又敗興而歸,剩下一部分人在靈樹下的小鎮里守著,瞧見靈樹猛然長成參天大樹後便急忙趕了過來。

到了此處後,常年黑暗只能用犀照幽火才能尋到正確道路的秘境竟然化為了一座凡島,那縈繞在半空的黑霧徹底散去,隱約露出一片廢墟。

眾人面面相覷,將視線看——曲危弦。

一個持劍的修士嘗試著道︰「曲宗主,敢問這秘境中……發生何事了?」

他可算是問對人了,曲危弦自己都不知道發生了何事,更何談回答他。

曲危弦一言——發,漠然看著他。

他——吭聲,周圍人顯得越發尷尬。

另一個修士看了看狼藉一片的靈樹以及黑霧散去後的秘境,猶豫了一下,才試探著道︰「三門長老——是說千年前那個妄圖毀壞地脈的罪人死在秘境中的嗎,現在黑霧散了,難道那罪人的冤魂逃出來了?」

此言一出,眾人悚然一驚。

曲危弦雖然不知道他們在說什——,但大概懂了他們是在說驅除三毒的人是罪人,當即有些生氣,只是他根本不知道要如何生氣,想要罵人卻不知要罵什——,想要打人卻因多年的教養不能上手,只能冷冷看著那人。

那修士被曲危弦這個眼神看得一愣,撓了撓腦袋,——知道自己說錯了什。

其他人眾說紛紜。

「萬一那罪人魂魄再次逃出來修成鬼修,還會毀壞地脈嗎?」

「難說啊,畢竟都過去千年了。」

「三門長老去了何處?宿首尊呢?」

「他,呵呵,他——知和什——妖魔鬼怪勾結,管他死活做什——?」

「現在還有人在守著地脈嗎?」

「……」

曲危弦越听越覺得生氣,好像壓抑了六十年的情感終于起死回生,他深吸一口氣,一把用微弱的靈力凝成一把靈劍,朝著最先說出「罪人」二字的修士,冷冷道︰「你,和我打。」

那修士滿臉無辜︰「曲宗主,這是何意啊?」

曲危弦一抖手腕︰「打!」

所有人一臉疑惑,就在這時,相重鏡從一片虛空中緩步走出,瞧見曲危弦一人對著這——多人,連劍都取出來了,微微挑眉,笑著走上前︰「這是怎麼了?」

他雖然是笑著說的,但兩簇幽火不知何時冒出來了,在他身後化為巨大猙獰的惡獸,虎視眈眈盯著所有人。

眾人面面相覷。

一名劍修正是被相重鏡從地宮里救出來的,根本不想同相劍尊動手,見狀忙出來打圓場︰「劍尊息怒,我們並無惡意,只是擔憂秘境中是否出了事,所以才多問了——句。」

曲危弦還在那說︰「你,打。」

相重鏡听到周圍的竊竊私語,隱約明白了什——,他失笑著握住曲危弦的手腕,柔聲道︰「好了,——生氣了。」

相重鏡一說這話,曲危弦這才將劍收了起來。

相重鏡並不怪這些修士,畢竟他們只是近——百年前才修煉的年輕修士。

三毒從千年前就開始散播相重鏡妄圖斬斷地脈的流言,這——多年過去,甚少有人知曉當年真相,之所以喚他「罪人」,——過都是人雲亦雲——明真相罷了。

相重鏡淡淡道︰「三毒秘境中的黑霧散去只是因三毒散了,諸位——必擔憂。」

眾人正在小聲嘀咕,聞言一愣。

被相重鏡救了的修士連忙夸贊︰「——愧是劍尊,那千年前的罪人都被您輕易誅殺了。」

「哦,謬贊了,我受之有愧。」

「哪里哪里?劍尊太謙虛了!」

相重鏡指了指自己,無辜道,「可是那千年前的罪人,就是我自己啊。」

正在笑意盈盈想要稱贊相重鏡的眾位修士滿臉一僵,繼而全都倒吸一口涼氣,駭然看著他。

「劍尊……」有人干巴巴道,「這、這個玩笑一點都不好笑。」

相重鏡看到他們又怕又——敢相信的樣子,覺得有些好笑,狡黠一眨眼,故意嚇他們︰「我還覺得挺好笑——諸位可曾听說過,那千年前的罪人,名喚什——?」

其他人根本笑——出來,也分辨不出來相重鏡到底是說真的還是在說玩笑。

有人迷迷糊糊听上一輩說過那仙君的名諱,但也是幼時的事了,這些年根本沒記起來,現在听到相重鏡這——說,又迷迷瞪瞪想了半天,突然瞪大眼楮倒吸一口涼氣。

那仙君的名字……

——相重鏡。

就在這時,易掌門終于帶著易郡庭和易尺寒從靈樹上下來,听到這——句話,快步走過來,甕聲甕氣道︰「全都是蠢貨!千年前真正的罪人哪里是仙君,這——簡單的道理都不明白嗎?蠢貨!」

一——直來直去——動腦子的易掌門終于有機會罵別人蠢貨了,——乎失去親生子這一事實讓他後怕——已,看到一群蠢貨還在逮著相重鏡圍攻,當即怒——可遏,手指——乎指到那些修士的鼻尖了。

易掌門性子太直,雖然明里暗里得罪了——少人,但九州大部分人還是很喜歡他直率豪爽的性情,被罵也只是訥訥後退,嘴里叫著掌門息怒。

掌門息不了怒,越罵越來勁。

「你們當中我記得還有誰被那宿蠶聲抓去過吧,蠢貨,那宿蠶聲是真正的宿首尊嗎,他明顯是被人附身了,這都看——出來嗎?」

「這些年那東西附身在多少人身上你們知道嗎?那些暗地里失蹤音訊全無的修士你們到現在有線索嗎?!都不動動豬腦子想一想的嗎?!」

「蠢貨,蠢貨!全都是蠢貨!」

眾人被罵得狗血淋頭,暈頭轉——,滿腦子都是那鏗鏘有力的「蠢貨」!

在一旁的相重鏡情——自禁笑了出來。

他一直以為易掌門是個萬事都不過腦筋的粗人,沒想到他——是不多想,——是太會隱藏。

「易掌門息怒,我們……」

「息什——怒?!老子兒子差點被那三毒給穿成串了,再息怒我就要自爆元丹了!」易掌門怒道,「現在宿蠶聲死了——死得好!——老子就是三門之首,你們要是再敢編排那什——罪人誣陷相劍尊,就給我等死吧!」

眾人︰「……」

相重鏡︰「……」

相重鏡頓時哭笑——得,道︰「易掌門,——必如此。」

易掌門一回頭,對著相重鏡就沒那麼大怒氣了︰「劍尊——必受流言蜚語侵擾,您已經被九州三界誤會了上千年,總該真正沉冤得雪了。」

相重鏡一愣。

當年以身守護地脈,今日誅殺三毒,他至始至終都未想過被什——人認可、感謝,亦或是稱贊。

旁人的看——對他來說,早已——值一提,畢竟他最開始並不是為了他們而去守護地脈。

但這個看起來粗心大意的男人,卻對他說……

「該真正沉冤得雪了。」

相重鏡終于忍——住露出一個真正的笑容,他垂眸柔聲道︰「好。」

話雖如此,相重鏡卻並未摻和——去,畢竟以他的性子,插科打諢可以,但要是讓他對陌生人一字一句將自己到底為九州做了什——、又失去了什——,那還——如一劍殺了他。

太矯情了。

易掌門卻是個——肯服輸的性子,當即慷慨軒昂地將相重鏡告知那幾句話的真相擴張到無數句,一連說了半個時辰都不帶打停的。

眾位修士被說得迷迷瞪瞪,有些意志力——堅定的,差點直接跟著易掌門瘋狂痴迷相劍尊。

千年前,相仙君一心只為三界九州,卻遭遇族人慘死,摯友入魔,就連自己也慘死的下場;

千年後,相劍尊以劍道聞名,徹底鏟除為禍三界多年的三毒。

可謂是大義凜然,恍如天神聖人。

相重鏡這——厚臉皮的人都听得莫名臉紅,看到宋有秋找到了藥,連忙拿著去給滿秋狹療傷。

溜了。

就這——來回折騰了大半日,滿秋狹傷勢穩住,易掌門也靠一己之力將相重鏡之事宣揚的人盡皆知。

——宋有秋听了都得直呼行家。

滿秋狹傷勢徹底穩住後,相重鏡終于松了一口氣,想了半天,帶著他回了無盡道。

無盡樓的無盡樓依然有小廝在經營,瞧見滿秋狹跑著出門卻被抬著回來,當即哭天喊地。

「大人!大人這是怎麼了?!」

「大人啊!」

「我去找宋大人買棺……唔!」

「閉嘴!」

相重鏡︰「……」

相重鏡沒好氣地瞥了——個小廝一眼︰「沒什——大事,你們仔細照顧著點。」

眾人也知曉了相重鏡的身份和遭遇,看到他滿眼都是同情和崇敬,聞言忙道︰「好咧!」

相重鏡將滿秋狹安頓好,曲危弦又沒多留,孤身一人回了去意宗,他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要同誰說話。

到了無盡樓的住處,相重鏡將昏睡的顧從絮從衣襟里捧了出來放在軟枕上,自己月兌了外袍趴在旁邊,伸出細長的手指去有一下沒一下戳顧從絮的小龍腦袋。

顧從絮是條三毒龍,那些對其他修士來說是毒藥的三毒對他來說卻是不可多得的靈力。

相重鏡檢查過顧從絮的身體,發現缺了一截龍骨導致無數三毒在他體內翻涌,——入不了內丹里去,所以才導致了他的昏睡。

若是想要三毒徹底為顧從絮所用,必須尋到最後一塊龍骨。

可他現在根本毫無頭緒,只能等顧從絮醒來之後讓他用龍身去感應龍骨。

相重鏡皺著眉看著小龍呼呼大睡,開始思考顧從絮最後那句話到底是什——意思。

可惡?

自己到底做了什——遭人恨的事兒,能讓一——縱容喜歡他的三更說出「可惡」這兩個字來?

只是取了點心頭血?——

應該吧,顧從絮從來不會干涉自己做任何事,——會因為這點小事——生氣吧。

相重鏡冥思苦想根本想不出來,再加上缺了些心頭血,沒一會他就開始昏昏欲睡。

臨失去意識前,他還在迷迷瞪瞪地想著。

「三更不會生我的氣,我之前那麼鬧他都沒生氣,——至于現在都要成道侶了——理我吧。」

「——至于——至于……」——

知睡了多久,相重鏡在夢境中一腳踏空,一哆嗦猛地清醒過來。

他坐起來揉了揉汗濕的額間發,正要本能去找顧從絮,卻見偌大的床榻上空無一龍。

相重鏡忙爬了起來,聯想到顧從絮昏過去前那個眼神和那句話,莫名有些驚慌,連鞋子都來不及穿就跑出去找人。

好在他剛撩著簾子出了內室,就瞧見側坐在外室窗欞上的顧從絮。

顧從絮一條腿曲起踩在窗欞上,一條腿自然垂下,手腕搭在膝蓋上,偏著頭面無表情去看外面的落日。

夕陽披在他身上,異常好看。

听到腳步聲,顧從絮轉頭看去。

相重鏡找到他,這才松了一口氣,他跑了過去,和往常一樣笑著道︰「怎麼坐在這里?你現在還難受嗎?我再用靈力給你梳理梳理經脈?」

他走到顧從絮身邊,熟練地朝顧從絮伸出手,想要讓顧從絮把他抱到窗欞上去——他想和顧從絮一起並肩坐著看夕陽。

「等好一些了,咱們就去找最後一塊龍骨吧。」

顧從絮一言——發。

相重鏡左等右等沒等到顧從絮回答他,奇怪地晃了晃手,示意「干嘛呢,抱我啊」。

顧從絮沒什——神情,因為三毒未完全煉化,使他金色的龍瞳里都有黑霧在翻涌。

他定定看著相重鏡好一會,才偏過頭繼續去看落日,沒有給相重鏡任何反應,哪怕只是一個眼神。

相重鏡︰「???」

相重鏡目瞪口呆。

這是顧三更第一次將他無視得那麼徹底。

看到顧從絮被夕陽灑著的俊美側臉,相重鏡心里咯 一聲,突然有——好的預感。

顧從絮……

好像真的生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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