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意宗後山的禁地, 相重鏡只來過一次,依稀記得周圍全是密林。
六十年過去,那樹又粗壯了一圈, 相重鏡仰頭看著遮天蔽日的樹枝,——一次真切察覺到光陰的流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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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行在前面帶路, 越到後山他仿佛就越恐懼, 連身子都在微微發著抖。
纏在相重鏡手腕上的顧從絮突然化為人形站在相重鏡身邊, 擰眉看著前方。
相重鏡笑道︰「不生氣——?」
「我沒生氣。」顧從絮瞪他一眼,指——指前方,道,「那里,有我很熟悉的氣息。」
相重鏡︰「龍骨?」
顧從絮卻搖頭︰「不像。」
他若有所——,明顯心中已經有——猜想,只是不太確定。
相重鏡也沒追問, 反正也只是幾步路,進——禁地洞府,自然一切都明朗。
天色已暗, 撥開垂下來的茂密樹枝, 相重鏡驅使著幽火飄在周圍,照亮前方的路。
又——一會,那仿佛凶獸猙獰大口的山洞出現在不遠處。
曲行一見到那洞口, 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恐懼,偏頭冷冷對相重鏡道︰「——若不想死, 最好不要進去。」
相重鏡眯著眼楮笑道︰「曲宗主現在恨不得將我挫骨揚灰, 若是進去便死,您巴不得一腳把我踹進去,怎麼會好心提醒我?」
曲行嘴唇抿緊, 沒有反駁這句話。
相重鏡輕輕一點頭,顧從絮皺眉將曲行身上的禁制解開,隨後兩人並肩朝著前方的洞口而去。
曲行站在原地,冷眼看著他們進去。
相重鏡和顧從絮一起往洞口走,越往里走顧從絮的心口就跳得越快,仿佛是靈獸血脈受到威壓時一樣,但顧從絮卻很清楚,偌大個三界,哪怕算上雲中州,也不會有靈獸的威壓在他之上。
顧從絮按住狂跳的心口,洞口傳來的感覺差點讓他體內靈力倒流。
身體的不適讓顧從絮忙去看相重鏡,畢竟他是真龍,相重鏡卻只是個連元嬰都被困住的凡人。
只是當顧從絮的視線落在相重鏡身上時,卻發現他似乎沒有不適,反而氣定神閑地還在模肩上爭寵的兩簇幽火。
察覺到顧從絮在看他,相重鏡挑眉道︰「怎麼——?」
顧從絮垂下眸︰「無。」
自從在相重鏡識海中看到那片突兀的記憶,顧從絮就一直想從他身上找出他並非主人轉世的證據。
但找來找去,顧從絮卻驚恐地發現,相重鏡是自己主人的證據反而更多一些。
顧從絮心——狂亂,臉色沉得要滴水。
若相重鏡——的是自己主人轉世……
顧從絮突然不敢想了。
幾句話的功夫,兩人已經走到了洞府入口。
顧從絮徹底招架不住那股不適,暈暈乎乎本能往相重鏡身邊靠。
相重鏡一把扶住他,詫異道︰「怎麼——?」
顧從絮沒吭聲。
相重鏡極其聰明,回想起方才曲行的異樣,又看著顧從絮蒼白的臉,便知道著洞府里一定有什麼東西,他模了模顧從絮的腦袋,道︰「——在我袖子里躲一會?」
顧從絮躲開他的手,難受成這樣還在冷哼︰「我不。」
相重鏡無奈,只好任由他半個身子躲在自己身後。
洞府中一片漆黑,幽火游龍似的竄進去,將周圍照亮。
地上仿佛玲瓏塔似的全是密密麻麻的法陣,有些甚至是用血補上的,應該就是曲危弦口中能操控靈獸的法陣。
顧從絮莫名發冷,催促道︰「快去尋龍骨。」
在相重鏡看來,這里只是個陰冷一些的普通山洞罷了,見堂堂——龍都冷成這樣,一個之前被他只當玩笑卻從未細想過的猜想出現在自己腦海中。
相重鏡——緒翻飛,面上卻絲毫不顯。
他將顧從絮放在一旁,起身朝著法陣正中央走去。
只是當相重鏡的腳踩在法陣上時,原本四周漆黑的法陣驟然發出一道道紅光,照在臉上極其滲人,好像什麼神秘的獻祭法陣。
相重鏡正在心中暗暗嘀咕,突然听到顧從絮道︰「龍骨!」
相重鏡抬起頭朝著法陣中央看去,果不其然瞧見——一節晶瑩剔透的龍骨。
相重鏡眉頭輕輕皺了一下。
這節龍骨,好像和御獸大典上那塊不太一樣。
龍骨被放置在陣法中央上的半截石柱上,散發著純白的光芒,而當地面上法陣的血光照耀在上面時,隱約能瞧見那半個小臂長的龍骨中央似乎困著什麼東西。
相重鏡眉頭緊皺,催使著幽火飄——過去,圍成一個圈,將那龍骨徹底照亮。
等看清楚後,相重鏡悚然一驚。
——那龍骨最中央,竟然困著一個人的神魂。
就在這時,相重鏡——沒反應過來那神魂是誰,顧從絮像是瘋了似的原地化為巨龍,咆哮著朝著那龍骨沖了過去。
整個陣法所散發出來的威壓皆是從那神魂上散發出來的,就連龍骨都沒起到多大作用,反倒像是困住那神魂的靈器。
相重鏡險些被顧從絮一尾巴甩出去,操控幽火落到安全地方。
顧從絮前所未有的暴怒,龍的豎瞳發出猩紅的光芒,猙獰撲——龍骨中的神魂。
往常的顧從絮從來都是放狠話巨多,哪怕面對著將他主人尸身毀壞的曲危弦也最——是咬咬手,性子在所有靈獸中簡直算得上是溫順。
顧從絮就像是個自小被寵到大的孩子,不諳世——,有時天——得可怕,旁人說什麼他便信什麼,之前相重鏡——在疑惑為什麼他會被稱為惡龍。
直到這個時候,相重鏡才突然明白了。
顧從絮……竟是條入了魔的龍。
相重鏡愕然看著因為神魂的威壓而跌跌撞撞撲——陣法中央的顧從絮,惡龍身上散發的殺意和戾氣太重太濃,相重鏡沒有靈力傍身,甚至有種自己只要一發出聲音就會被失——神智的顧從絮咬斷脖頸的錯覺。
顧從絮用盡全力想要撲——那節龍骨,但只是幾步路他好像永遠都到不——,身體癱軟成一團,卻還在掙扎著想要上前。
相重鏡看著那巨龍猩紅的魔瞳緩緩流下兩行血淚,心尖疼了一下。
與此同時,那源源不斷散發出靈力威壓的神魂突然黯淡了一瞬,好像認出了顧從絮似的,敵意逐漸收斂,地上的法陣也一點點失去光芒。
相重鏡只瞧見一抹黑影從自己眼前如離弦的箭般沖了過去,偏頭就瞧見恢復自由的顧從絮已經整個身子盤著柱子到了龍骨身邊,身子縮小一圈一圈地將中間的龍骨圍繞住。
顧從絮將自己盤——好幾圈,才委委屈屈地叼住——尾巴尖,好像這樣就能將主人的神魂保護住。
兩行淚緩緩從豎瞳流——下來。
相重鏡試探著上前,道︰「三更?」
顧從絮瞳孔一縮,魔瞳冰冷地看——他。
相重鏡見他似乎沒有想要傷害自己的架勢,走上前將手猶豫地放在小龍的頭上。
顧從絮輕輕一動,幾乎算得上是溫順地將頭在他掌心蹭了蹭。
相重鏡不著痕跡松了一口氣。
幽火明明滅滅,討好地上前將龍骨圍住,仿佛在手舞足蹈。
很快,險些陷入心魔的顧從絮冷靜下來了,他從柱子上下來化為人身,盤著膝失魂落魄坐在地上,臉上的淚痕——沒干,手中死死抱著那節龍骨。
相重鏡矮看他。
顧從絮目不轉楮看——他好一會,才喃喃道︰「我傷到你——嗎?」
相重鏡幽幽道︰「傷到了,我腰被——尾巴撩了一下,——要扒——我衣服瞧瞧嗎?」
顧從絮︰「……」
方才——在惡龍落淚的顧從絮看著相重鏡,突然噗嗤一聲笑——出來。
相重鏡也笑。
顧從絮抬手抹干眼淚,托著手中的龍骨,沒頭沒尾道︰「當年曲危弦開定魂棺的龍骨並非這一節。」
相重鏡見他似乎沒打算哭了,才定下心來,道︰「——怎麼知道?」
「這節龍骨里有我主人的一片神魂,並非是一個小廢物就能拿得起來的。」顧從絮伸著骨節分明的手指撫模著龍骨中那端坐著看不清楚面容的人的輪廓,輕聲道,「而——,就算有那片記憶,也不可能是我主人轉世。」
相重鏡並不知道那是什麼記憶,挑眉道︰「哪個記憶?」
顧從絮卻不答,只是道︰「只有神魂俱全之人才可入輪回,現在他這片神魂被困在此處……」
顧從絮的豎瞳再次緩緩流下兩行淚,他又哭又笑︰「是我強行將他神魂送至九州,卻忘記了——有人在暗處算計他,讓他硬生生變成——魂魄不全的孤魂野鬼。」
相重鏡不可能是他主人轉世,因為他主人已經不可能轉世。
相重鏡猶豫片刻,試圖理解顧從絮的意思︰「——是說——送出來的其他神魂現在已是孤魂野鬼——?」
顧從絮點頭。
御獸大典的龍骨中什麼都沒有,說明那片神魂已經流落在九州。
散落在九州的其他神魂會互相牽引,總有一日會融合到一起投胎轉世——入輪回。
而現在,一片神魂被困在這破爛的山洞中,怎可能入輪回?
顧從絮越想越絕望,也越來越恨。
他死死握住那節龍骨,神色陰鷙,厲聲道︰「我要殺——三門所有人!」
之前曲危弦毀壞了他主人的尸身,顧從絮還覺得哪怕尸身損壞,他主人——會入輪回,所以他並不覺得太可惜。
可如今,最後一絲希望也被這困住的神魂斬斷了。
顧從絮一直燦如星辰的眼神此時如死灰般黯然。
相重鏡看他這樣,也有些難過,他抬手想要去拍一拍顧從絮的手,指尖無意中踫到那龍骨上,那已經失去光芒的龍骨突然再次光芒大放。
相重鏡一驚,連忙將手撤開。
顧從絮愕然看著。
剎那間,龍骨中的神魂仿佛像是受到了什麼牽引似的,直直從龍骨中沖出來,化為一道流光鑽入了相重鏡的眉心。
相重鏡一個踉蹌,被這道光沖得往後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