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多美好的日子啊, 敬則則在宮中怕暑貪涼,一日里要吃三、四碗冰碗,被皇帝訓了好幾次, 後來還是會背地里偷偷吃。可是皇帝提的以前, 敬則則卻一點兒也不想回憶起來, ——為前後兩相對比很容易讓人生出悖逆之心。
敬則則不——多言,只看了龔鐵蘭一眼,「——給皇——滿上。」
高世雲見了趕緊——前一步,「娘娘心里是關切皇——的,可不能在這——頭跟皇——置氣, 皇——的龍——關乎天下安危。」
沈沉嘆息了一聲, 「朕這皇帝做得可真沒意思。尋常百姓都能隨意地喝碗酸梅湯,到朕這兒就不行了。」
高世雲和龔鐵蘭都趕緊地跪了下去,求皇帝保重龍。
沈沉也不——堅持, 轉而問敬則則, 「听說是你親手熬的, 可有什麼秘方?」
敬則則搖搖頭, 「秘方是沒有的,就是選——好的酸梅,要泡得透、濾得淨、煮得爛, 知道皇——不怎麼吃甜食,所以冰糖只用了一點兒, 加了點兒臣妾舊年自己制的木樨露調和而成。」
「難為你還記得朕的喜好。」沈沉——著敬則則的眼楮道。
話說到這兒,高世雲和龔鐵蘭都匍匐著往後退到了茶室外, 又離了一丈的距離遠。于是茶室里就只剩下帝妃兩人了。
「則則,你是要跟朕生分一輩子了麼?」沈沉將敬則則的手拉到身邊握住。
敬則則掙扎了一下,沒掙扎開。
「你想要朕怎麼做?」沈沉低聲問。
或許是他的聲音太磁啞, 又帶著誘惑的蜜語,敬則則的眼圈一下就紅了,抬頭——向皇帝,愣愣的,半晌沒說話。
沈沉緩緩地松開了敬則則的手。
敬則則這才帶著哽咽的語調開口道︰「臣妾,臣妾要的很簡單,卻很不敬。」
沈沉——著敬則則的眼楮,似乎在鼓勵她往下說。
敬則則直了直背脊,「臣妾,要皇——道歉。」
高世雲嚇了一大跳,雖說他已經退得老遠,但耐不住耳朵靈而敬則則又沒有特別壓低聲音,所以被他給听到了,心想,這要求,敬昭儀還真敢提。
「朕沒有做錯,為何要道歉?」沈沉對敬則則的要求卻似乎沒多少意外,听了這話也不帶絲毫火氣。
敬則則咬咬嘴唇,將臉撇向一邊,不——說話。
只是才偏過去一點兒,就被皇帝用手指捏住了下巴,又給她強行掰回了頭。
「朕知道你覺得委屈,事後又證明你是無辜的。可當時誰也不知道究竟是誰動的手?朕也不能偏幫,命皇後嚴查難道不也是為了證明你的清白麼?」
敬則則推開皇帝擱在自己下巴上的手,「在皇——心里,臣妾是那種會對人肚子里的孩子下手的狠毒之人麼?就一點兒信任也沒有麼?」而且玉美人算什麼牌面上的人,皇帝簡直是辱人太甚,她犯得著對那種人動手?
「朕即使信任你又如何?難道不比還你清白得好?」
「那一次是臣妾運道好,最終證明了清白,可若是找不到證據呢?皇——又會如何處置?」敬則則問。
「你在惱怒什麼?惱怒朕沒有無條件地信任你?」沈沉沉著臉問。
敬則則又咬了咬唇,有些話難以啟齒,卻是不吐不快。「臣妾幼承庭訓,家父家母知道臣妾會入宮選秀,所以自幼就請了許多名儒教習,不為多有才華,而是為了德行能匹配聖君。在家中讀得最多的就是聖人之說,還有女戒、女則。臣妾進宮後,對皇——是毫無保留地捧出了一顆真心,可是皇——卻……卻疑心……」
敬則則有些說不出後面的話來,當時覺得極度委屈,如今就連自己都覺得有些過了,然則騎虎難下去,卻只能一路錯下去。
沈沉搖了搖頭,「你說的這些都不是理由。你之所以會覺得委屈,是因為朕寵愛你過多,讓你覺得朕就該無條件信任你,當所有不利的證據都指向你的時候,朕也該毫無保留地信任你是不是?」
不得不說,景和帝還真是一針見血了。敬則則後面也反應過來了,自己當時會那樣不理智地跟皇帝賭氣,的確是因為被他寵壞了。被他寵得不知天高地厚,當他不信任自己的時候,她就覺得遭受了莫大的冤屈,覺得自己一顆真心被人踩在了泥里。
但是很多事情不是意識到不妥就能果斷認錯的。
「是。」敬則則一路錯下去地順著皇帝的話道。「皇——難道連自己寵愛的人是個什麼樣子都不知道,就放任自己寵愛了麼?」
沈沉哂笑,「果然還是那般伶牙俐齒。照你這麼說來,朕寵愛你還寵愛錯了?」
「臣妾的確是不知天高地厚了。」敬則則低頭道。其實當初的事情並沒有現在說的這般心平氣和,彼此都在盛怒之中,說了很多不好听的話,有些傷人的她還記得,可看皇帝這樣子,似乎早就忘了他罵過她了。
沈沉嘆息一聲,才發現敬則則真的比任何人都執拗。她自視甚高,卻不是傲人慢物的那種自視甚高,而是不肯放逐自己被塵世污染的「自視甚高」。她是絕不肯做出讓自己的心不屑的事情的,所以才會對「信任」二字——得異乎尋常的重。
「朕若是不信任你,柳緹衣那件事,你以為能這樣輕易地就揭過?」
柳緹衣當時無理取鬧,指責的可是敬則則和莊小蓮謀害她肚子里的龍胎。若是沒有皇帝的信任,這件事很可以鬧得很大的,且也有很多人會樂見其成。然則最後柳緹衣和莊小蓮都吃了掛落,敬則則卻是一點兒事沒有。
沈沉重新拉過敬則則的手,握在掌心,「則則,跟朕和好如何?」
敬則則抬頭——著皇帝,卻不說話。
「還在賭氣?」沈沉用另一只手點了點敬則則的鼻尖。
敬則則垂下眼眸道︰「當初賢妃指責是臣妾害了玉美人月復中孩兒時,皇——沒有半點遲疑地就禁了臣妾的足。臣妾不是說皇——該毫無保留地信任我,可至少,至少應該猶豫、遲疑一點兒,不是嗎?」
敬則則的淚珠盈于眼睫,仿佛碎星一般叫人心憐。「這讓臣妾覺得像個傻子一樣,滾燙的心——潑了一大盆子冰渣子。」
沈沉抬起手臂將敬則則攏到自己懷中,揉了揉敬則則的頭發道︰「朕當時沒有半點遲疑麼?這可記不得了。但有一條朕是知道的,那就是要盡快查明真相,還你清白。」
敬則則心里翻了個白眼,皇帝很會哄人她是很知道的,也曾經沉迷在其中不可自拔,但是現在麼,呵呵。
想是這麼想,但她在皇帝的懷里嘟嘴道︰「盡快查明真相是真,可卻未必是還臣妾清白。皇——心里想的怕是若真是臣妾做的,——要殺之而後快,怎麼就寵幸了這麼個惡毒婦人。」
沈沉被敬則則的話給逗笑了,「你是想太多。誠如你所說的,朕難道還真能不知自己寵愛的是個什麼人?」
沈沉微微推開敬則則的頭看著她的眼楮道︰「但是在這後宮,朕一碗水必須要端平,才能減少是非,則則。」
「可是臣妾就想要皇——的偏愛和偏信呢?」敬則則抬頭——著皇帝。
「你在跟朕講條件?」沈沉眯了眯眼楮。
敬則則沒回避皇帝的眼楮,「不是,臣妾只是為了不欺君。若是臣妾說希望皇——能一碗水端平,那是說謊,那才是辜負皇——的信任。」
「你可真是個二愣子脾氣。」沈沉道。就為了這麼點兒雞毛蒜皮的事兒跟他鬧成這般,幾乎決裂。
敬則則一听就不干了,她並不傻,也不想給皇帝留下個傻子的印象。「臣妾不是二愣子,臣妾也不傻,只是有所堅持而已。」敬則則苦笑道︰「臣妾很清楚要贏得皇——的信任有多難,而失去皇——的信任卻又有多簡單。」
沈沉沉默了片刻,第一次承認傻的是自己。他當然很清楚自己的信任價值幾何。
敬則則可是個機靈鬼,甚至還是個膽大包天、貪婪無比的賭徒。這一局她跟自己賭,賭輸了就是萬劫不復,而賭贏了……
「嗯,你確實不傻,也不是二愣子,而是膽大包天。」沈沉沒多愉快地道。
敬則則心知皇帝那麼英睿自傲的一個人,遲早都會想明白的,早想明白她的心思還好些,省得以後突然醒悟覺得被愚弄了。
「可是朕的信任沒那麼好拿。朕也沒辦法保證將來就毫無保留地信任你。」沈沉道。
敬則則點點頭,「臣妾明白,以前是太想當然了,實則臣妾那時進宮未久,不該苛求皇——的。可也的確是因為皇——太過寵愛的緣故。」
沈沉沒好氣地道︰「你這般說來,還是朕錯了?」
敬則則大膽地點了點頭,在皇帝的「怒視」中道︰「皇——錯就錯在,沒一路堅持寵愛下去。」
沈沉被敬則則逗得哭笑不得。
敬則則乖覺地道︰「不過臣妾相信日久見人心,將來皇——會——清楚臣妾究竟是個怎樣的人的,到底值不值得皇——信任。」
日久見人心麼?」沈沉笑道︰「你可知道在蜀地,日字另有一重意思?」
敬則則雖然不知道另一重是什麼意思,但——皇帝的笑,就知道肯定是不好的意思,甚至還是那種讓人羞答答的意思,所以她嗔了皇帝一眼。
高世雲站在木階梯下道︰「皇——,該傳晚膳啦。」
沈沉道︰「不用,朕今兒就在昭儀的小廚房用晚膳。」
高世雲心里咯 一下,他太清楚秀起堂這種「失寵」的地兒吃的是什麼東西了,估模著又有一大批人要遭殃了。
敬則則心里也是一咯 ,心里想的是,她這兒的東西可不夠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