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室寂靜。
鐘離靖沒再就這兩瓶桃花酒說什麼, 對孟塵道︰「過來。我看看你這段時間的進境。」
孟塵心中輕輕的「咯 」一聲，卻又別無他法，只好緩慢邁動腳步走到鐘離靖身前。
鐘離靖看了一眼僵硬站立——青年, 主動伸出手指, 把住了青年的脈搏。
「元嬰九層。」片刻後, 鐘離靖淡淡出聲，「你修了玄絕功？」
孟塵知道不可能瞞過眼前這個人, 只能承認︰「是。」
他以為鐘離靖會追問他原因, 可對方只是再度凝神探了探他——脈搏和靈力, 道︰「——氣滯澀, 多處筋脈因受強壓嚴重損傷，若再晚一步, 恐怕心脈也護不住。」鐘離靖收回手指, 「這功法，你還在修麼？」
「沒有了。」孟塵下意識用左手握住右手手腕，低頭道，「弟子急于求成，走了不該走——捷徑, 已經意識到犯了大錯, 將那玄絕古卷徹底銷毀了。」
若戒律長老知道堂堂天極峰弟子居然修了這種功法, 必定又要勃然大怒讓他去執法堂領鞭，就算是向來喜愛他——掌門，大概也會痛心疾首——斥責他幾句。可鐘離靖卻沒說什麼責備——話，只是轉身去拿了幾個瓷瓶, 遞——孟塵道︰「碧珠蓮、甘露子、百里霜，浸入熱湯做成藥浴，每日泡半個時辰, 可導滯氣、化瘀血、修復經絡。」
這幾種仙草皆是尋常修士窮極一生也見不到的聖品藥材，每一樣都珍貴非常，像碧珠蓮，百年才在北海之底長出一朵。孟塵卻並不覺——歡喜，退後一步垂首道︰「這些藥材太貴重，弟子受之有愧。且只是一些小傷罷了，弟子自己回去服些丹藥就好……」
他說完，卻見鐘離靖姿勢未變，掌中放著幾個小瓶，定定——伸在孟塵面前。
孟塵沒辦法，只好接過那幾味藥材︰「謝……師尊。」
空氣重回安靜，孟塵實在在這里待不下去了，行禮道︰「師尊遠途歸來還未歇息，弟子便先告退了。」
鐘離靖沒說——麼，頷首應了，孟塵心里終于大大松了口氣，立刻從天音閣退了出來。
他感覺鐘離靖對他——態度似乎發生了一些變化，可這背後的原因，他完全不想去追究。
他只知道，自己在鐘離靖眼里，是一個隨時可以殺了證道——東西。對方心情好的時候或許會——些施舍，心情不好的時候，每一刻都可能是他——死期。
孟塵心緒低沉，沒注意對面走來一個人，待白色裙擺映入眼簾才抬頭去看，微微停步行禮︰「白長老。」
白碧輕輕頷首，聲音輕細如碎雪︰「鐘離仙尊可在？」
孟塵︰「師尊在天音閣。」
白碧「嗯」了一聲，身影越過他徑自去了，孟塵回了棲雪居，本想把收來的幾個藥瓶隨手扔了，又怕哪天鐘離靖再次探查他修為追問他為何沒用藥，解釋起來更麻煩。
他轉念一想，身體是自己——，既然答應了薛朗要好好對待自己——身體，還是愛惜一下比較好。
聖品藥材，百年難見，不用白不用。
想通後他走進內室，月兌了外袍，只著白色寢衣走進了帷簾後更深處——屋子。
和其他峰弟子混用的大浴池不同，天極峰每位弟子在自己——居所都有獨立——浴池，不管是練功後清洗，還是受傷後用作藥浴療傷，都十分方便。
孟塵將幾味藥材倒入浴池中，試了試水溫，便月兌掉鞋襪，赤足邁進了池子里。池水溫熱，搭配藥材淡淡——清香，輕緩——在孟塵周身涌動。孟塵靠在池壁邊，閉上眼思索心事，只是從太虛秘境中出來又去了天音閣，精神一直繃——緊緊——，如今回了自己——住處稍稍放松下來，再加上水里——藥材起了作用，竟不知不覺——就這麼在浴池里睡著了。
薛朗模進來的時候，看見——便是這一幕。
之前在秘境中，他眼睜睜看著鐘離靖把孟塵帶走，心里急的不行，在天音閣外焦躁不安——轉了好幾圈，好不容易見孟塵出來了，立刻想追上去，結——又被鐘離靖叫去了。
他這才想起來，他入門以後還沒正式拜見過自己這位師傅，于是只能進去和對方說了幾句不咸不淡的屁話，然後立刻急沖沖的奔到棲雪居，轉了一圈沒見著人，又看見了懸掛在內室屏風上——外袍，便心念一動找了過來。
他對天發誓，絕沒存——麼齷齪——念頭，只想親眼確認一下那人——安全就走。誰知小心翼翼——看了一眼，卻發現青年泡在水里閉著眼楮，有人進來也沒什麼反應，不知道是睡著了還是怎麼了。
「孟塵？」他試探著小聲喚了一聲，「你睡著了嗎？」
他離的遠，浴池里——熱水又散發著白色霧氣，只能看見青年一動不動的靠在浴池邊，漆黑——長發散開鋪落在水面上。
見青年沒反應，薛朗不由更擔心了，謹慎的往前邁了一步︰「孟塵？你睡著了嗎？」
青年還是沒反應。
薛朗有點慌了，又往前湊了湊︰「孟——」
他只顧著叫人，沒看清腳底下正好放著一塊香胰子，一腳踩上去，「呲溜」往前滑了一大步，劈了個叉**著地，一路暢通無阻的狠狠摔進了浴池里。
「噗通」一聲巨響，水花沖天——起，這動靜，孟塵睡得再沉也要醒了。放在手邊的長劍立刻出鞘，「刷」——一下刺破漫天水霧，抵在剛剛從水里撲騰起來的薛朗胸口。薛朗吐出一口池水，立刻抬手大聲道︰「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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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塵看清來人，眼中乍現的殺氣立刻收了回去，長劍也乖乖飛回了劍鞘里︰「偷偷模模的，怎麼不吭聲？」
「我明明叫你了！!」薛朗憤怒——抹了把臉上——水，「是你自己睡的太死听不見！」
孟塵︰「……哦。」
「哦什麼哦！」薛朗不滿道，「要睡去床上睡，怎麼能在這里睡著？水冷了著涼怎麼辦？這麼大的人了，怎麼還這麼粗心……」
他里嗦的叨叨個沒完，視線不經意落到孟塵身上，突然就沒聲了。
之前離的遠看不清，眼下他才發現，孟塵雖然穿了單衣，但被水一浸也全然濕透了，脖頸以下——皮膚白的晃眼，甚至隱隱能看見……看見……
薛朗猛——抬頭，強行將視線落在孟塵臉上。可他發現這里——光景同樣要命。這藥浴有活血化瘀之效，青年平素里偏冷白的臉此時罕見——變——微紅，霧氣在側臉凝結成晶瑩水珠，緩慢的順著下頜滑落下去。一雙眸子水潤——不像話，完全沒了平日的清冷鋒利，看上去霧蒙蒙——，配著被熱氣燻紅的眼尾，有種莫名——……軟。
孟塵眼見薛朗整個人在以驚人的速度慢慢變紅，又驚訝又覺——好笑︰「你臉紅——麼……」
話說著，他視線不經意瞥見自己衣衫不整的模樣，也一下子消了音。
薛朗活像在沸水里煮熟——蝦，視線僵硬——往上抬，完全不敢看他，孟塵本來還沒覺——有——麼，但被他這幅情態感染，竟也感到了一絲絲局促和尷尬。
他不動聲色的把身子往池水里浸了浸︰「……你先出去。」
「……哦！」薛朗立刻同手同腳——往池邊游，在水里兩次差點滑倒，好不容易上了岸，結——又踩到另一塊香胰子，這次整個人往前一撲，臉朝下砸在了浴池邊的青石地面上。
孟塵只听那聲音就覺——疼得慌，連忙——聲問︰「沒事吧！？」
「沒、沒事！」薛朗捂著鼻子爬起來，頭也不敢回，慌不擇路——沖了出去。
孟塵搖了搖頭，為少年的憨傻感到好笑，又為方才自己——一絲異樣情緒微微疑惑。
他沒有多想，也出了浴池，換了身干淨衣服，走出了內室。
薛朗也已經把身上——衣服弄干了，只是模樣有些淒慘，鼻尖通紅，額頭則青了一大塊。孟塵看著他這幅尊容，沒忍住出聲笑了出來。
薛朗被他笑——更無地自容，悶悶的不說話，只是揉弄著手心里一個藍色的毛絨絨小腦袋。
孟塵看見了他手心里那只肥嘟嘟——小胖鳥，眼中露出一絲明顯的驚訝。
這只鳥……他見過。
上一世，薛朗身邊也出現了這只小藍鳥，他見這鳥生——可愛，也曾興趣盎然的想問問這鳥——品種，但每每想起他和藍鳥主人——關系，便又打消了這個念頭。
後來，他能從山洞里逃出來，也是全靠這只小藍鳥——它神奇——穿過洞口的陷阱和結界沖進山洞里，用鳥喙啄斷了他無論如何也弄不斷的那條金鏈，帶著他逃了出來。
如——不是緊接著遇見了鐘離靖，他或許真——可以逃出生天。
一只鳥再有靈性，也不可能無緣無故——做出這麼多事——直到那時，他才將所有事情串聯起來，明白了薛朗究竟站在哪一邊。
孟塵看著那小藍鳥，終于問出了前世一直想問的話︰「它叫什麼名字？」
薛朗把手里——鳥舉起來，示意孟塵看它——體型︰「藍胖。」
藍胖哀怨的瞅了薛朗一眼，隨即發現面前有一個特別漂亮的大美人，立刻來精神了，撲騰著翅膀飛落到孟塵肩膀上，撒嬌賣萌——啾啾了兩聲，眯著眼歪著頭，用毛絨絨——小臉蛋去蹭孟塵——脖子。
孟塵對它自然也喜歡的很，任它親昵的蹭了好幾下，然後把它托在掌心里，用手指輕輕疏離它——羽毛。
薛朗看著舒服——魂兒都快飛了——藍胖，心頭熊熊拱起一股妒火，走過去把鳥抓回手里，道︰「它非要跟我來，其實是想和你這里——一只白鶴玩。」
薛朗自覺是一個好主人，還記得自己說過——要幫藍胖追白鶴——話。
當然，最重要——是，鳥就該和鳥一起玩，逮著人瞎蹭——麼？
孟塵了然，示意他來院子里，摘了一片葉子，放在唇邊輕輕一吹。
哨音落下，鶴唳響起，天邊很快出現一抹純白，在空中盤旋——下，歡快——落在了孟塵——手臂上。
孟塵順了順它——羽毛，示意它去和藍胖玩。白鶴一看見藍胖，立刻嫌棄——扭開脖子，張開翅膀飛到了一邊的樹枝上，擺明了看不上那矮嘟嘟——小胖鳥。
藍胖看見白鶴眼楮卻亮了，立刻激動的撲扇著翅膀沖上去，和白鶴落在同一條樹枝上。然而它體重可觀，一站上去差點把那樹枝壓斷，白鶴對其怒目而視，躲開它飛到了另一根樹枝上。
藍胖不知退為何物，厚著臉皮繼續追了上去。
兩只鳥就這麼一躲一追，圍著院子跑了好幾圈，最後白鶴不知是累了還是妥協了，回頭看了氣喘吁吁——小胖鳥一眼，——昂著脖子，矜持——沖它伸出一側翅膀。
藍胖大喜，立刻伸出自己短短的小翅膀，親密——和白鶴湊到一起。
兩只鳥翅膀牽著翅膀，一起跑到泉水邊喝水了。
孟塵看到這一幕，忍不住輕輕笑了起來，薛朗也嘖嘖道︰「這白鶴也——是別扭，明明喜歡人家，還非要裝作嫌棄——樣子。」
孟塵心中更樂了︰「別說鳥了，有——人不也是這樣嗎？」
薛朗陡然僵住了。
孟塵本來只是想逗他，可話說出口後，才品出了那麼一點點不對勁。
氣氛一時陷入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