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說服自己的戀人, 自己還活著？
路希安想，這可真是個荒謬的議題。
路希安垂眸盯著維德的臉頰，許久之後, 他笑了。
「說實話, 我應該好好地嘲笑你、譏諷你怎麼會有這樣荒謬的想法。」路希安說，「不過遺憾的是，我居然完全可以理解。」
維德抿著唇看他。
硝煙喧囂，唯有路希安燦爛聖潔。陽光為他的身周蒙上一圈半透明的虛邊, 他看起來就像兩人初次相遇時那樣漂亮美好。
「閉上眼。」路希安說。
維德眼眸顫了顫, 最終如他所言般閉上了眼。
像是有一枚軟綿綿的羽毛落在他的眉心，隨即而來的是更加用力的觸踫。
「路……」
「現在感覺到我了麼？」路希安說，「我在用我的額頭踫你。」
又有花瓣一樣的東西吻過他的耳側, 麻麻癢癢︰「現在，我在用我的嘴唇踫你。」
他用臉頰去蹭他, 柔軟的皮膚帶給他麻酥酥的癢︰「現在是臉頰, 還有鼻尖、手指……還有……」
「我的心跳。」
「這些還不足以向你說明, 我真的存在並活著麼？」
「……」
「不知道，路希安, 我不知道。」維德抱著路希安, 最終艱澀地開口了, 「這一切看起來都太好了，路希安。」
路希安終于松開了溫柔地捧著他的臉的手指︰「我明白了……」
維德深深地呼吸一口。
「你早點說嘛。」路希安笑吟吟地道，「原來你是覺得我最近對你太好了？」
維德︰？
路希安︰「身上沒傷就快點起來。快點兒，這地方髒兮兮的, 到處是血，我的衣服都被這里的灰塵弄髒了——這還是我新買的呢。」
維德︰……
路希安︰「走了，別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你不是說過全世界你最愛我的麼？難道你想讓我不開心麼？」
維德很快意識到路希安趁此機會再度放飛了自我, 並全然放棄了之前會偶爾為之的、對自己小脾氣的克制。
布萊德和畢維斯的婚禮終究還是在一周後正式舉行了。婚禮結束後，他們乘坐馬車回國。一路上維德都被路希安折騰得不輕。
「維德，在離開前，我想去精靈族的聖池里泡澡。」
「維德，听說精靈族的神樹會結果子，你去給我摘一枚吃。」
「維德，這里路途崎嶇，我不想走路。你抱著我過去吧。」
路希安總是能想出層出不窮的、用來折騰維德的花樣來，他作得足以讓每個人發瘋。維德對于一切都照單全收。
當然偶爾，也會有路希安作得讓維德受不了的時候。可每當他看向路希安時，路希安總會揚起臉來對他笑。他笑容得意狡黠，像是知道維德根本無法拒絕他、與他的一切訴求。
得益于維德被詛咒，路希安在精靈之國享受了從未有過的、可以肆意作天作地的良好照顧。直到上馬車、離開精靈之國時，路希安才發現維德正看著他。
維德靜靜地看著他，像是看著某種神奇的、像是發光的彗星一般的小生命。這種小生命像是神明，以不容抗拒的姿態蠻橫地闖進了他的生活，改變了有關他的一切。
路希安也看著他，他眼波盈盈，像是赤色的湖水。
終于，他笑了起來。
「你看我做什麼呀？」路希安說，「被氣得想打我啦？」
「……不是。」維德最終道，「走吧。」
他關上車門，任由馬車穿越森林與大陸，直到返回他們同居的宮殿。
「維德可真難搞定。」坐在顛簸的馬車上，路希安在腦袋里與系統交流，「他看起來簡直像是完完全全的ptsd發作了嘛。」
系統︰「你再加油一點，還有不到一個月了……咦。」
「咦什麼？」
「三個月後是維德的生日啊。」系統說，「當然，是小說設定里的。維德這些年沒怎麼過過自己的生日，也從未因生日而得到祝福。」
「哦……」
路希安注意到維德正坐在另一側，雙眼一眨也不眨地看著他，就像看著一個易于破碎的夢境。
路希安看著他，心里忽然又有了一個壞主意。
「漫長的旅途會帶來孤獨感——是這樣的麼？維德？」路希安忽然道。
輕微的焦躁感又在此刻浮上心頭。維德忽然又有了沖動——在再度用力握住路希安的手腕之前，他看見路希安伸手，在車廂上畫了一個符咒。
一個靜音符咒。
維德︰？
「回去的路會很長，也會很顛簸。」路希安施施然道，「既然如此……」
「你想不想以另一種方式，感受我的存在？」
他盯著維德，酒紅眼眸微微亮起，笑容不懷好意︰「我想了半天，維德……」
「你不會分不出自娛自樂、與真正的魅魔的……區別吧？」
他爬向維德，銀白長發落在身上，像是一筆一畫勾勒的美人圖。他的脊背峰巒起伏，像是綿柔的山水、又像是獻祭自我的河流。
維德垂眸，沉默地看向他。
漆黑的火焰在他的心底里燃燒，從平野到天際一望無際。唯一能澆滅火焰的湖水，只有路希安眼底的那汪酒紅。
他終于徹底地放棄了自我控制，抓起路希安的後頸，狠狠地吻上了路希安的嘴唇。
路希安在他的懷里咯咯地笑了起來。
「我想這個讓你能擁有安全感的方法不錯。」他說。
他們像是兩個劫後余生的瘋子，在無聲的硝煙中纏綿。
……
馬車行駛了兩個月，他們就在馬車上荒唐了兩個月。
他們在行駛過的山河版圖上接吻，每到一處地方，路希安都找到地方，容許維德與他經歷更多花樣的刺激。
那些地方或許是天族的聖殿，或許是龍族的山脈，或許是貪婪之城的旅店，或許是亡靈族的沙堆。
維德難以克制自己對路希安的需要，路希安縱容他的發瘋，並用魅魔的本性接納他。
臨近人族王都時天上下起了雨。路希安躺在車廂里沉睡。維德看著他，鬼使神差地低下頭去吻他紅腫的嘴角。
然後他听見路希安的聲音。
「……現在你相信我還活著麼？」他說。
維德點頭，並用力地把自己埋進對方的長發里。
「……維德。」路希安說，「比起布萊德與畢維斯，還有更多人、更多對，我們之間的賬更爛、更難以計算。我在你少年時對了做過那麼壞的事，所以……」
「在還完這一切前，我不會離開，你也不要離開……唔，像我這樣的人，算是你的黑月光吧？」
維德從來不落淚。可這一刻，他終于听見了詛咒崩裂的聲音。
「沒有什麼虧欠不虧欠。」他啞聲道，「因為……」
我從小時候就喜歡你了。
你抱著書從走廊下走過，我想要變成走廊外銀杏樹上的樹葉，緩緩落在你的眉心。
你站在人群簇擁的聖殿上等待加封，我嫉妒穿透彩窗的陽光，想要取代它來描摹你的身體。
你曾勇敢地枯萎在我懷中。你無比在意自己的容貌，可在我眼中，你沒有哪一刻比那一刻更美麗。
你不是什麼白月光，不是什麼黑月光。你是路希安，是我的靈魂，我的孤獨，是我一生可遇不可求的向往與憧憬。
是我渾身是血、扎滿荊棘也要用力握在掌心的人。
維德將自己的臉埋得更深了一些。他听見靈魂內詛咒崩裂的聲音，盡管只是一瞬。
「維德。」路希安又說，「你曾經說過，每天都要對我說我愛你。而如今，我也想好了。」
「從今天起，我也要每天對你說我愛你才行。」他笑笑，「我們是兩只孤獨的怪物，不是麼？正如我需要著你，你也比任何人都需要我。我也要給你足夠的安全感。」
維德在那一刻終于忍耐不住。可他最終只說出一個字。
「好。」
從此今生，命運相連。永不放棄，永不逃離。
直到時間終結。
……
「所以這就是三個月前所發生的事。當然，維德現在狀態很好。」路希安說，「他解除了詛咒，已經變得和平時一樣了。」
「那真是太好了。」伊麗莎白由衷地說。
維德站在遠處，表情略有些尷尬。幾個孩子在操場中玩，卻唯獨不敢跑到他的身側。
維德的表情于是更加黑了。路希安看見他的表情，有些幸災樂禍地在笑。
此日是12月31日，還有一日便是新的一年。王城舉行著熱鬧的慶典，重建的教堂也在分發食物以慶祝節日。在告別了伊麗莎白等人後，他們沒有坐馬車，而是一路步行至廣場。
兩人都用了些遮掩容貌的法術，因此無人認出這兩人過于出名的身份。路希安近日愛上了這種「微服私訪」的感覺。偶爾他甚至會去酒館里听吟游詩人唱頌他與維德之間的故事。偶爾听見夸張離譜的，他會忍不住笑，並把它分享給維德。
維德對于那些胡編亂造嗤之以鼻，不過他總會默默地听著。
他喜歡路希安眉飛色舞地欺負他的樣子。
今天盡管是一年中的最後一天，可依舊與茫茫日常中的一天無異。天空中飄著些小雪，路希安卻沒讓維德打傘。他說︰「在我以前的世界里有一句話，‘霜雪落滿頭，也算共白首’。」
維德听不懂這句文縐縐的詩詞。他只道︰「可你本就是白發。」
路希安忍不住笑。他笑起來時真是漂亮極了。小雪落在他的肩頭，維德將它拂開。路希安說︰「這有什麼。」
「小心生病。」維德說，「即使是魅魔，也是會生病的。」
「那就換個世界重新開始。」路希安說，「我們還有無窮無盡的壽命能走過呢。」
「這個世界終究是不一樣的。」維德說。
路希安又忍不住笑。
年終的廣場聚集著許多行人，零點到時，會有煙花在天空中綻放。路希安拉著維德在廣場附近的店鋪里買了許多東西——他倒不是喜歡買這些東西，只是喜歡維德被大包小包淹沒的模樣。他負責買，維德負責提。每當維德狼狽而冷冷地看他時，路希安總會露出惡作劇得逞的笑容。
時針指到11點時，他們像是兩個普通人般在廣場中心駐足。路希安看見新修的教堂，說︰「我想起來了。馬修神父替我從海城帶了本書回來，我正好進去找他拿一下——」
路希安在「微服私訪」時總愛結交一些朋友。
「你在旁邊的長椅上坐著等我吧，正好，把所有東西都放在這里——」在做完這個吩咐後，路希安想起一件事，笑吟吟地看著維德道，「對了，都三個月了——你身上的詛咒完全消失了吧？」
「嗯。」維德說，「可你確定要讓我這樣愚蠢地——」
「別生氣，大魔王。」路希安打斷他的話，笑眯眯道，「我馬上回來。」
維德坐在廣場的長椅上，看著路希安走進那間教堂。他守著東西，感覺自己有些笨拙，又有些煩躁。
月明如鏡。他看著月亮，又想起幾個月前的恍惚。此刻卻有兩個孩子從廣場上走過。
那兩個孩子一前一後，一高一矮。矮個的那個走在前面，他打扮矜持嬌貴，像一只高傲矜持的貓咪。走在他身後的孩子則臉色沉沉，始終陰郁，不知道在想什麼。
他們像是吵了架。前面的孩子在途經某家店鋪時買了一串糖果。他拿著糖果對著另一個孩子晃了晃，甜笑的可愛模樣像是要喂給他吃。後面陰沉的孩子終于伸出手，然後……
前面的孩子就自己把糖吃掉了。
「噗。」
可愛孩子吐著舌頭跑掉了。陰沉孩子沉默了一會兒，追上了他。
那一刻維德覺得自己仿佛看見了時光的軌跡。他仿佛看見幼小的自己和路希安正站在那里。兩個人都固執、陰郁、孤獨、逃避、各懷鬼胎。
他們從沒想過自己會與對方相愛。
他們從沒想過在經歷那麼多糟糕的齟齬後，他們還能跨越一切荊棘相愛。
他從未想過自己還能找回路希安。
天上的雪紛紛揚揚地飄。維德看見路希安抱著一本書，由教堂里向他走來。路希安坐在他身邊，抬起他的手，用臉頰蹭蹭他掌心。
那是他真實存在著的、活著的愛人。維德沒有一刻比現在更確信。
于是固定的時光在此刻開始流轉，鐘樓的指針開始轉動，多年的恩怨變成紙張，嘩啦啦地翻成歸案的一冊。所有風風雨雨、波譎雲詭到頭來變成了一句話。
「新年快到了，你現在不打算說一句愛我嗎？」路希安說，「你怎麼在發呆，剛剛看到什麼東西了麼？」
「我在人群里看見兩個孩子，他們和小時候的我們很像。」維德說，「那一刻我覺得……」
路希安︰「哦……你是嫌棄我老了嗎？」
他在開玩笑。
維德覺得自己的嗓子干巴巴的。最終，他放棄了編造更多復雜的情話。
總之他這輩子都不可能說得過路希安。
他只握住路希安的手，將它放在自己的唇邊。
「希望你一直都在。」他說。
最簡單的一句話。
無論是過去、還是未來，都會一直在我身邊。
【全文完】
作者有話要說︰ 全文完！這周開始也要出國去實地上課了。
打下全文完時心情很復雜，感謝讀者小天使陪伴到這里，壞貓貓和維德老爺的故事在我心里沒有結束。他們活在另一個世界里，擁有著只屬于他們的、詭異糾纏的幸福。他們比任何人都要努力勇敢地愛著彼此。愛可以拯救一切。
以前我曾寫過救贖的愛情，他們兩的感情在我看來也是救贖，是天造地設不可變。最近由于在準備出國、網課開學、新文的幾個事情，番外掉落時間很不固定，在這里向大家道歉。
希望你們喜歡他們的故事。感謝你們看到現在。
我非常、非常、非常喜歡壞貓貓與勇敢的維德。也非常非常喜歡他的愛情。是以後空閑時還想給他們寫情感分析小論文的喜歡。
最後想在完結後求個五星好評！麼麼~
感謝投出手榴彈的小天使︰這曲奇真是該死的甜美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38360347 52瓶；為斯卡蒂獻上心髒 50瓶；牧予 40瓶；壹 15瓶；人生目標是放假、27267565 10瓶；連雅茵 7瓶；低糖版酥糖、安 5瓶；勺子 3瓶；謝居安媽媽愛你 2瓶；49712151、貓貓咪咪 1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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