帳篷里的腳步聲終于消失了,慕容恆松了口氣。
後背已經痛到麻木,他緩緩活動了一下手腳,察覺到他和嬴抱月身體離得極近,他耳根有些發燙。
「抱……」
他剛想開口,卻發現嬴抱月依舊一動不動地躺在原地,身體十分僵硬。
慕容恆低下頭, 借著羊皮外透入的微光,發現嬴抱月眼楮透過他的肩膀,定定望著一個方向。
可那個方向在他背後,他想要看清就要做翻身這樣的大動作。雖然那個西戎騎兵離開了這個帳篷,人卻還沒有走,不斷有貪婪狂妄的大笑聲從隔壁傳來,他並不敢做出大動作。
慕容恆身體微微動了動,有些不安。
但就在這時,他忽然感覺到有一只手模上了他的掌心, 在他掌心寫了三個字。
「不要動。」
慕容恆身體猛地繃緊。
那根手指繼續寫。
「別出聲。」
慕容恆屏住呼吸照辦,下一刻,耳邊忽然響起了窸窸窣窣的聲音。
像是有人的身體在地面上挪動,一點往這邊挪過來。
慕容恆後背竄起一股涼意,忽然想起剛剛那個被西戎騎兵一腳踹到帳篷角落的騎兵。
他睡的位置比嬴抱月靠外,之前趁那西戎騎兵不注意,他靠眼角的余光打量過外面的情景。
那個馬奴看上去年老體弱,被踹飛後就一直躺在帳篷角落不動了,以此人看上去的模樣,應該是直接昏闕了,嚴重一點就算被直接踹死也不奇怪,那個西戎騎兵也絲毫不在乎此人的死活,將他像一條死狗一般丟在這里。
馬奴在西戎人的奴隸中也算是最下等的一種,平日里和牲畜吃住在一起, 為騎兵喂馬養馬, 因為經常被打罵, 壽命極短。
按理說區區一介馬奴應該折騰不出什麼事來, 可現在, 後背傳來的動靜卻讓慕容恆毛骨悚然。
慕容恆僵著身體,無比想要回頭,但嬴抱月在他手心里寫的字在他腦海中打轉,他只好咬牙忍耐著。
他的身後,現在到底是怎樣的光景?
慕容恆不知道,心中忐忑不已,不知道嬴抱月打算怎麼做。
嬴抱月其實也沒想明白。
她縮在羊皮里,定定望著一點點向這邊挪動的男人。
那個馬奴還是保持著橫躺在地上的狀態,一雙眼楮從頭發下面直直盯著她。
他整個人看不出怎麼動,但偏偏那具身體卻緩緩地在地面上移動著,整個人像是在水面上飄動一般,畫面詭異至極。
但眼前這個畫面卻並不是個鬼故事,從修行者的角度來看,反而是個令人嘆為觀止的畫面。
嬴抱月睜大雙眼,瞬也不瞬地盯著眼前人的動作,她發現這個人仿佛身體上的每一個關節都會動,他就是利用著小關節之間的伸拉收縮,在地上緩慢地蠕動著。
一點點向她靠近。
被那雙亂發下的眼楮注視著,嬴抱月莫名有種窒息之感。
之前在看見這雙眼楮的瞬間,她的呼吸就有一瞬的停滯。
因為這個人的眼楮,是純黑色的。
長城內六國中人的眼楮大多是深褐色,偶爾也有深灰色,她只曾經在一個人身上,看見過這般純黑的瞳仁。
那就是李稷。
嬴抱月躺在北方的帳篷,怔怔望著不遠處橫躺著的男人,心中騰起無數復雜的感情。
這個人的眼楮,和李稷有點像。
他是誰?他又想干什麼?
嬴抱月躺在地鋪上,一動不動地和此人對視。
馬奴一點點靠近,眼神十分木然,專注地躺在地上挪動著,黑眸直勾勾地盯著她。
他到底在看什麼?
望著那雙酷似李稷的眼楮,嬴抱月渾身像是爬滿了螞蟻,不知是動好還是不動好。
但隨著馬奴一點點靠近,她忽然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
這個人……並不是在看她的臉。
嬴抱月順著他的目光微微低下頭,在看見從自己的胸口處露出的東西時,她心跳加速。
巨闕劍的劍柄不知何時從她懷里探了出來,正好頂在她的下顎下面。
馬奴的目光直直盯著她懷中的劍柄。
嬴抱月呼吸停滯了一瞬,巨闕劍的劍柄和其他劍有些不同,雕刻著龍鱗。
這個人,難道認識這把劍?
這時馬奴終于挪動到了距離慕容恆後背只有一拳的位置處,嬴抱月望著他的臉渾身冰冷。
此時他只要伸出手,甚至能踫到她。
但因為靠得近,她終于能夠看清此人的長相。
嬴抱月望著那張亂發下的臉,雖然布滿傷痕形容狼狽,但她發現此人和杜子卿一樣,年紀應該都沒有外表那樣蒼老。
同時,他的臉型和李稷也並不相似,雖然李稷常年戴著面具,但嬴抱月已經十分熟悉他的輪廓,從骨相上來看兩人並不相同。
至少……應該不是父子關系。
可看著近在咫尺的那雙黑眸,嬴抱月還是有種莫名心悸的感覺。
這個人,到底是誰?
然而就在這時,一個低沉的聲音嗡嗡響起。
「你是誰?」
慕容恆身體一顫,嬴抱月則望著對面根本沒有張嘴的馬奴。
是月復語。
這個人,居然還會月復語。
馬奴依舊保持著橫躺在地上的姿勢,亂發下漆黑的雙眸死死盯著嬴抱月懷中的劍柄。
月復語再次響起。
「為什麼,這把劍會在你這里?」
果然這個人是認出了這把劍!
嬴抱月望著那雙眼楮,心情無比復雜。
「說。」
馬奴深深地望著她,重復了一遍。
如果她不說,此人還不知會引起何等事端,嬴抱月僵硬道,「這是有人送給我的。」
「誰?」
馬奴的視線緊緊鎖住她,「這是東吳國師的劍。」
他的月復語的腔調忽然變得有些怪異,一字一頓道,「東吳國師、不會將劍送給地階。」
這個人居然能看出她是地階?
嬴抱月心中一顫,她已經將所有境界都隱藏了起來,這個人居然還能看到?
但現在已經不是考慮這個問題的時候,眼前這個神秘男子的目光已經變得不善起來,嬴抱月被他的眼神看得渾身發涼。
「不是東吳國師送我的,」她僵硬道,「是繼承了這把劍的人,將這把劍暫時借給了我。」
一個可怕的猜測從她心底浮現。
這人,和東吳,和東吳王室難道有什麼關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