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暗號,即便消失,也比泄露出去要強。」
嬴抱月輕聲開口。
每一條後面,都是一個暗樁的性命。
一旦泄露,這些人估計會遭遇比死更可怕的事。
「那……那……」
慕容音聲音微顫,「那如果沒有了這些暗號,那些還在西戎的暗樁會怎麼樣?」
「就那樣一輩子呆在西戎,」嬴抱月平靜道,「和長城內的聯系就此斬斷。」
「不能回來麼?」慕容音愕然不已。
「他們回不來了,」嬴抱月道,「這些人全都是大秦的叛賊,就算逃了回來,也沒有人能證明他們的清白。」
「怎麼會這樣……」
慕容音如同置身冰窖,「那些暗樁大概有多少人?
嬴抱月苦笑一聲,「我很難說清楚有多少人,但上百人應該是有吧。」
這些人數是她根據黑虎軍的減員人數推斷的。
「那些在長城外的暗樁,大部分都是從黑虎軍中挑選的,混入了其他軍隊,然後被西戎人在城牆外俘虜。」
「上百人……」
慕容音喃喃重復道,她望向眼前嬴抱月平靜的臉龐,忽然心中發涼。
「你都不難過麼?」
嬴抱月表現得實在是太過平靜,平靜到了讓她看不過去的程度。
慕容音知道武將對于兵士犧牲都已經司空見慣,但黑虎軍是林書白的親衛,對嬴抱月而言,是相當于叔伯一輩般的人,這些人將一輩子頂著恥辱之名活在異國他鄉,死後都無法洗刷污名。
嬴抱月怎麼能表現得這麼平靜?
「要是在長城外的是你的銀蟬衛,你還能這麼說嗎?」
慕容音忍不住月兌口而出,說完卻又立即後悔自己口不擇言,「抱歉,我……」
「無妨,」嬴抱月搖了搖頭,「你說的也是實話。」
她和黑虎軍接觸的確較少,對黑虎軍的感情的確和對銀蟬衛不一樣,但她如此反應,並非是對這些人冷漠。
「我知道你氣我的態度,但我的確很難說我應不應該為這些人感到難過,」嬴抱月輕聲道,「因為,慕容音,長城內已經沒有黑虎軍了。」
就和銀蟬衛一樣,黑虎軍這一支軍隊,也已經不復存在了。
慕容音一愣,忽然渾身僵硬。
「你應該比我更清楚這個原因吧?」
嬴抱月輕聲問道,「你應該看到了黑虎軍是怎麼沒的。」
是的,她看到了。
慕容音心髒微微顫抖,就在林書白化為靈壁那一天,黑虎軍為了幫她爭取時間,死傷大半。
林書白隕落後,殘存的黑虎軍不但沒有被論功行賞,還因為皇帝駕崩于前未能及時「護駕」的原因慘遭清洗。
季大帶著最後一部分黑虎軍逃了出來,那部分人一起散盡功力,最終消失于山野之間。
不散盡功力的修行者很容易被仙官根據真元氣息追蹤到,除了季大外,其他重傷的黑虎軍兵士並沒有能力自保,所以只能選擇自廢境界。
于是黑虎軍徹底消失了。
正如嬴抱月所說,長城內已經沒有黑虎軍了。
「如果說長城外的那些暗樁,是另外一支黑虎軍的話,那些人至少還活著。」
嬴抱月輕聲道,「可長城內的這支,已經死了。」
要麼是陣亡在了沙場上,要麼是作為修行者已經死了。
慕容音聞言心中發顫。
的確,這麼一對比,真的很難說到底哪一種下場更悲慘些。
曾經圍繞著林書白的那群最勇猛的兒郎,要麼是作為叛賊在長城外活著,要麼作為忠臣死在長城上,要麼是作為普通人藏身于山野間。
慕容音忽然明白了嬴抱月眼中那近乎悲涼的平靜。
「那些兵,真的值得嗎?」
她不禁喃喃問道,「真的不會後悔嗎?」
「至少在成為黑虎軍時,他們是覺得值得的,」嬴抱月輕聲道。
以一人之命,護天下眾生。
成為大司命的親衛雖然是極盡榮耀之事,可誰都知道也是極盡危險之事。
但那些兒郎還是如此選擇了,一起成就了黑虎軍的神話。
這也是嬴抱月不願意懷疑林書白死前去見的那個人真的是個暗樁的原因。
因為這等于意味著,有一位黑虎軍背叛了林書白。
嬴抱月實在不願意相信黑虎軍中有這樣一個人。
她深吸一口氣道,「慕容音,你別怪師父當年那麼選擇。」
「當時的情況下,師父將這些暗號告訴誰都不合適,」嬴抱月輕聲道,「能用好這些暗號的人只有她,如果她沒了,這些暗號的確也沒有存在的必要了。」
林書白在走上絕路前,就已經預料到了自己隕落後大陸上的局勢會變成如何局面。
嬴昊已經昏庸至此,嬴 日繼位後也好不到哪去,這份暗樁名單根本不能繼續傳給王室,比起暴露後的危險,不如隨她一起埋葬。
慕容音心中微震,目光看向北方,仿佛看到了那些佝僂著在西戎草原上活著的人。
下一刻她收回轉回目光,看向站在石邊的嬴抱月,「這麼听你分析下來,雲中君的嫌疑似乎被排除了。」
「雖然的確有幾個疑點讓人想不通,但最關鍵在于沒人了解他,」嬴抱月目光有些無奈,「恐怕只有在西戎王庭內住上幾個月,才能知道那到底是個什麼人。」
「你還真敢想,」慕容音噗嗤一聲無奈地笑了出來,「要去你去,我可沒那個膽子。」
有哪個中原修行者能在西戎王庭內活下來?也就只有嬴抱月會有這麼大膽的想法。
笑完之後,慕容音的目光變得沉靜起來。
雖然最終也未曾推測出謀害林書白的凶手,但她已經充分意識到她和嬴抱月的差距。
望著面前的少女,她由衷地贊嘆道,「你是真的很厲害啊。」
「什麼?」嬴抱月被夸得一愣。
「沒什麼,」慕容音伸手抓住她的左臂,牽著她走到龜背石邊,「我只是在想,如果你早回來幾年,恐怕已經找到害書白的凶手了吧。」
無論是心志、經歷、膽量、敏銳還有對林書白的了解上,嬴抱月都是這世上最適合找出凶手的人。
她唯一缺少的,就只有時間罷了。
慕容音蹲,在地上劃出一個圓形的陣法。
「時間不早了。」
「我們開始吧。」
慕容音望著嬴抱月道。
「把衣裳月兌了,站到這個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