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陌吃的並不多, 基本在言母停筷子的時候，他也自覺把筷子放下了。
只有言易冰認——的埋頭吃東西，閉著唇，把排骨嚼的咯咯響, 左邊臉鼓起一個包。
言母知道寒陌的遭遇, 很心疼, 于是把那盤糖醋小排往寒陌面前推了推︰「小寒，多吃點, 別拘束。」
寒陌乖順的又拾起筷子, 夾了一塊最小的放到自己碗里︰「謝謝伯母。」
言母看他埋頭吃掉，笑了笑，心底卻有些唏噓。
寒陌到底跟以前不一樣了。
以前年輕，沖動，鋒芒更甚，現在卻隱忍，穩重, 斯文有禮。
時光溫柔又殘酷，能慢慢淡化傷痛, 也能一點點磨掉稜角。
他才十九歲而已。
言易冰十九歲的時候，還喜歡抱著她的胳膊撒嬌呢。
可寒陌卻已經懂得不拒絕別人的好意，卻也不拿更多的道理了。
寒陌吃罷，就又把筷子放下了。
看出來言易冰愛吃這道菜，他把排骨推到了言易冰面前。
言易冰咀嚼的動作一頓，杏核眼微抬。
他碗里還有半碗飯, ——排骨還剩三塊。
正常情況下，這三塊排骨正好夠他把飯吃完，言易冰皺了下眉。
來了他家, 寒陌怎麼總是委屈巴巴的，像是被他欺負了似的。
排骨這東西，有就吃沒有也無所謂，他又不護食。
言易冰覺得別扭，直接伸筷子夾了個大的，放到寒陌碗里。
「我媽讓你吃你就吃，一頓飯就吃一小塊，小姑娘似的。」
寒陌眼底驀然一亮，漆黑的瞳仁縮了一下，隨後緩緩舒展開，像受了光和養料倉皇盛開的花。
寒陌盯著言易冰看了幾秒，低下頭，默默把這塊最大的排骨給吃了。
他吃的很慢，仿佛要細細品味每一處的味道，一丁點都不舍得浪費。
其實他並不特別饞美食，在他眼里，滿漢全席和清湯小菜沒什麼區別，只要能吃飽就好。
他有限的時間已經被工作填充的滿滿——，沒有精力滿足自己其他的欲-望——
這次，他卻覺得糖醋排骨出奇的好吃。
細膩，軟糯，醇香，每一絲味道都那麼完美，尤其是，被言易冰筷子夾到過的地方。
他——是，渴望他渴望的要瘋魔了。
吃過了飯，言易冰放下胳膊揉了揉肚子，慵懶的往椅子上一靠，像一只午後曬太陽的貓。
他吃的不少，卻並不胖，反倒因為營養均勻，顯得面色紅潤，——色極佳。
寒陌起身幫忙收拾碗筷，被言母攔住了。
「你們下周要一起去坐游輪了吧，言易冰還沒收拾行李，你陪他去超市逛逛，告訴他要買什麼，不然他肯定不知道。」
言易冰睜開眼，眨了眨︰「著什麼急，不是還有三天呢？」
言母哼了一聲，絮叨道︰「人家寒陌今天上午就去買完了，東西收拾好，到時候拎包就走，你這種走前一個小時收拾的，肯定落東落西，你都多少次沒趕上飛機了？」
言易冰悻悻的吹了吹發梢，眼楮上抬，盯著發尖，眼皮折的很深。
「那也不用寒陌陪我去吧，我們倆逛超市莫名其妙。」
寒陌將碗和空盤子疊在一起，輕描淡——道︰「的確如此，雖然這樣就沒人幫你拎東西了，——還是自己逛最自在。」
言易冰站起身，甩了甩雙臂，一臉輕松道︰「再見啦媽媽，我和寒陌馬上就去購物了。」
寒陌沒有半點驚訝，把盤子一放，禮貌道︰「伯母，謝謝招待，——的很好吃。」
言母——的要命，瞪了言易冰一眼，斥道︰「怎麼不懶死你，你還讓人幫你拎東西！」
言易冰吐了吐舌頭，非常沒有心理負擔的推開椅子去門口穿鞋了。
雖然和寒陌一起逛超市非常無比超級詭異，——免費勞動力不要白不要，超市附近停車費勁，平時他們都是買了拎回來。
其實也不算遠，——東西多還是非常重。
出門之後，言易冰吸了吸鼻子，把拉鏈扯到最上面，遮住下巴，喃道︰「坐游輪有什麼需要的？」
這種——他從來沒想過。
寒陌手插著兜，站的位置離言易冰有一米遠，他淡定道︰「按行程，我們有兩天是在海灘，海灘項目總要玩，自己帶東西更方便，比如潛水設備，沖浪板，防曬服。手機防水套，日本流量卡，雨傘，沙灘鞋這些愛帶不帶。還有一天在箱根泡溫泉，一天在御殿場奧特萊斯購物，購物總要帶個大旅行箱，不購物的話可以去爬富士山，那就需要帶登山設備和厚衣服，看你自己。」
言易冰古怪的睨了他一眼︰「你查的這麼清楚？」
寒陌隨口道︰「因為知道你不會查。」
言易冰︰「？」
寒陌繃緊了唇，眼神閃爍了一下——
氛有種微妙的尷尬，兩個人都沒再說話。
言易冰心里很亂。
寒陌那句話不像是胡說，畢竟那麼自然，毫不猶豫——
因為他不會查所以把這些查清楚不是很奇怪嗎？
寒陌突然變得有點
言易冰一時之間找不到形容詞，直到十秒後，一個詞才彈出在他腦袋里。
溫柔。
完全違和的溫柔，就像以前的——已經徹底過去，他不再恨他了一樣。
寒陌也沒說話，只是插在兜里的手默默的攥緊了。
兩個男生走路很快，沒人說話分散精力就更快。
超市人很多，寒陌主動模出一枚硬幣，解鎖了一輛手推車。
言易冰詫異︰「你居然還隨身帶著硬幣？」
現在大家已經習慣了手機支付，錢包里基本上一毛錢都不揣了。
寒陌淡聲道︰「湊巧。」
其實不是。
他早就準備好了。
言母讓他來陪言易冰購物也絕不是一時興起。
上午他在小區門口‘偶遇’言母的時候，很湊巧的提了一句，自己為了旅行準備了不少東西，幸好超市的貨很全。
言母吐槽道︰「言易冰還什麼都沒準備。」
于是寒陌輕描淡——說︰「他應該不知道買什麼。」
言母點頭︰「他肯定不知道，說不定他拿著手機就去了，要不你告訴他一聲？」
寒陌︰「我也記不全了，能去超市的話，逛一圈就買齊了。」
言易冰跟在寒陌身後，保持著一定距離，一邊走一邊看。
超市里飲料正在促銷，打折力度大。
雖然職業選手不差錢，——誰都想買性價比高的東西。
言易冰抱起一箱可樂︰「買一箱，特別便宜，才三十。」
寒陌接過來，搖搖頭，把可樂送了回去︰「游輪上都有，而且不讓自己帶飲品。」
言易冰悻悻︰「行吧。」
可惜了這麼便宜。
寒陌動作一頓，用余光瞥了他一眼。
言易冰垂著眼，拍著手上的灰，眼皮耷拉著，顯然有些掃興。
寒陌斂眸，又把可樂抱了回來，放在車里。
言易冰挑了挑眉。
寒陌淡淡道︰「放家里喝也一樣，畢竟便宜。」
言易冰翹唇，杏核眼彎了彎，興致高了幾分︰「是吧，我從來沒買過這麼便宜的，三十塊錢三十罐和白送有什麼區別。」
寒陌︰「嗯。」
走了不到兩個貨架，又有薯片買三贈二的活動。
偏巧是言易冰喜歡的牌子，他抱了三個黃瓜味兒的，又用手指夾了兩袋檸檬味兒的，一起扔在了車里。
「超市是什麼好地方，東西都這麼便宜！」
寒陌沉默著看了看五大包薯片，他知道言易冰買回去必然只吃兩三口，然後就放在那里不吃了。
挑食這個毛病，言易冰從來未曾放棄過——
寒陌只是淡定道︰「好便宜。」
言易冰難得從購物里體會到愉悅感，曾經他以為這種愉悅只是屬于女生的。
「你上午都沒發現？」
寒陌面不改色︰「沒有。」
言易冰真誠建議道︰「要不你也買五袋吧，保質期一年呢，可以慢慢吃。」
寒陌推著車，停住，轉過臉來問他︰「要不你送我兩袋吧。」
此刻，隨著言易冰興致的高漲，他們已經並排走在了一起，相隔距離不足一尺。
言易冰抬著眸，睫毛尖托著超市里明晃晃的燈光，瞳仁清澈水潤。
「也行啊，你拿兩袋唄。」
再然後，他們又拿了買十瓶送玻璃碗的酸女乃和史上最低價超大桶的哈根達斯。
一個購物車已經滿滿登登了，且幾乎所有東西都是不能帶上游輪的——
寒陌再也沒提一句游輪，言易冰對什麼——興趣，他就拿什麼，也不在乎是不是用得到。
好不容易逛完了食品區，他們推著車上樓。
二樓是生活物品區，賣各種雜物，鍋碗瓢盆，洗涮用具，還有便宜的衣服。
電梯上，有位媽媽領著孩子，頻頻回頭看他們，表情非常震驚，絲毫沒有掩飾。
小女孩仰著脖子，稚女敕且天真的問︰「媽媽，兩個哥哥在逛超市。」
媽媽把她的臉轉回去︰「別亂看。」
言易冰皺了下眉，覺得有點不舒服。
兩個男人逛超市雖然少，——也不至于沒有，至于像看到ufo似的嗎。
寒陌卻沒什麼表情，——一直到了二層生活物品區，那位媽媽還在偷偷打量他們。
言易冰表情有些不耐煩了，剛想上前，寒陌按住了他的手。
寒陌心平氣和道︰「女人和孩子，女人和女人，女人和男人都沒什麼，只要有女人出現在生活物品區，大家都覺得很正常，好像這些工作就該是她們完成。可悲的是，絕大部分女人也是這麼認為的，所以好多男人從來不覺得虧欠她們什麼。」
言易冰愣了愣，突然失笑︰「你這個思考角度倒是很奇特，你不覺得她認為我們是gay？」
寒陌瞥了他一眼，輕聲道︰「我們沒有拉手，也沒有擁抱，連情侶款都沒有，為什麼會被認為是gay？」
言易冰若有所思︰「倒也是。」
在生活區，言易冰買了包濕巾，買了自己用的習慣的小瓶洗發露，還買了條速干的沙灘浴巾。
路過衣物區，他發現就連運動服也在打折。
最便宜的一件黑色運動服，才99元。
「寒詩這個牌子的運動服質量不怎麼樣，之前找我們戰隊合作推廣，被孫天嬌給推了，不過人家做市場下沉，打入三四線城市，賣的很火熱，賺了不少錢。」
言易冰看到了有印象的品牌，隨口念叨一句。
也不怪這玩意兒賣99 ，其實做工和材質只是五十塊錢的水平，而衣服的原價竟然標到了離譜的799.
普通消費者一看，會覺得打折太恐怖，太佔便宜了，然後把寒詩的銷量沖的很高。
zero很少接低端牌子的推廣，所以孫天嬌跟他們吐槽一番，就沒再提了。
言易冰往前走了幾步，發現寒陌沒跟過來。
他覺得奇怪，轉回頭，見寒陌還停在那排掛著運動服的架子邊，目光沉靜，一語不發。
甚至連他剛才的話都沒回。
言易冰皺了下眉，又走回去。
「你喜歡這個牌子？」
寒陌眼眸一凜，骨節捏的有些發白，半晌，他聲音有些發啞︰「不喜歡。」
幾秒後，他又跟了一句︰「很不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