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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84 章 第 184 章

第184章

陸夫人如今,精神上身體上,都完全垮了。她躺在床上。听見了外面的聲音。

陸狗來了。

她閉上了眼楮,不想髒了自己的眼楮。

不料,腳步聲進來,卻听見一個軟糯的聲音喊︰「阿婆。」

陸夫人睜開眼,看過去,頓時流下眼淚。

自被軟禁後,她就再沒見過璠璠了。

「阿婆。阿婆別哭。」璠璠想過去,手卻被陸正攥住,不能過去。

陸正蹲下,慈愛地模模璠璠的臉︰「你祖母病了,璠璠乖,莫擾她。」

陸夫人眼睜睜看著陸正的手從璠璠的臉上滑下來,滑到了脖頸處。

這男人眼楮看著自己的妻子,手卻在孩子縴細的脖子上做了一個虛扼的動作。

陸夫人的瞳孔收縮。

陸正讓璠璠又看了看陸夫人,哄著她把她送到外面。

院子里廊下,夏青家的正在跟丘婆子請假,想要外出。

丘婆子不準︰「你有什麼事,讓門子上的小子替你跑。前些天就跟你說過了,這陣子家里事情又多又雜,內院的人沒有老爺夫人的首肯誰也不許出去亂跑。」

可夫人因傷心過度臥床休養,要請假只能跟丘婆子請。她不準,全白搭。

夏青家的沒辦法。

門打開,陸正領著璠璠出現在門口︰「去吧,找你媽媽,別吵鬧。」

夏青家的過去領了璠璠回去了。

陸正回到臥室,坐在了床邊,撢撢衣擺,問妻子︰「能說話了嗎?」

陸夫人聲音聲音嘶啞︰「你想干什麼?」

陸正道︰「你得明白,小孩子是很容易早夭的。」

陸夫人指尖發抖︰「她是你嫡親孫女!」

陸正道︰「孫女而已。」

陸夫人咬牙︰「你想要什麼?」

陸正道︰「睿兒馬上要回來了,今天或者明天。」

「我只要你,閉上嘴巴。」

「虞玫,我也只是不想死,不想身敗名裂,不想父子離心而已。」」誰若逼我,就別怪我心狠。」

「對了,再告訴你一件事,」他道。「溫家二郎我已經處理了。今天,就讓陸延往青州去。」

「還記得我的同年鄭維和嗎,你記不記得他如今在哪里為官?」

「他如今在青州做知府,已經在那里經營了四五年了。」

「對付一個小小的溫家,易如反掌。」

「不過最重要的是,你要記住。」他俯身過去,在妻子的耳邊輕聲細語,緩緩淬毒,「溫家會有今天,全是因為你。」

「我本沒有打算對付溫家的。」

「是你,若不是你自縊向溫二郎示警,他就可以平平安安地回青州去。」

「這都是……因為你啊。」

陸夫人緊緊閉上眼楮,眼淚滑落。

陸正微微一笑,起身離開。

回到書房,見了陸延。

「你們兄弟,都是我的臂膀。記住,我陸家好好的,才有你們的好。」他給了陸延一只匣子︰「去吧,別怕花錢,把溫家給我摁住了。」

陸延接過沉沉的匣子,沉聲道︰「老爺放心。」

監察院開封府司事處職方司的總旗翻了翻簿子,問︰「禽-天-杭-甲-六一四號怎地還沒來?都五月了。」

手下道︰「要去看看嗎?」

總旗道︰「天字檔甲字號的,當然得去看看。」

翻了翻︰「她是個世僕,家生子。不能裝親戚上門,夜探吧,小心點。」

手下應了是,去了。

晚上,夏青家的哄睡了陸璠,自己翻來覆去正著急,忽然听見窗戶上被輕叩了三下,停了一息,又快速扣了兩下。三長兩短,這是當初監察院的人交待過她的。

她忙披衣起身,悄悄開了門。

一個穿著夜行衣的黑衣人閃身進來。

夏青家的低聲問︰「是院里的人嗎?」

黑衣人道︰「禽-天-杭-甲-六一四號,怎地遲了好幾日還不去報道?」

夏青家的道︰「我沒辦法,府里現在管得嚴了,內院的人都出不去。」

黑衣人道︰「有信報嗎?給我。」

信報夏青家寫好好幾日了,就一直送不出去。忙取出來給了黑衣人,又問他︰「要以後我都出不去,怎麼辦?」

黑衣人道︰「先看看,到時候再說。」

悄悄地開門走了。

夏青家的嘆了口氣。

翌日,一行人出現在陸府門前。

門子飛快地往里傳消息︰「公子回來了!公子回來了!」

陸正這兩日特意休告在家就為了等陸睿,聞言拍案道︰「叫這個逆子來見我!」

很快有人邁過門檻,站在了那里。

日光明亮,那個人像是站在光里,陸正眯著眼楮看過去,只看到一個黑色的剪影。

那人走上兩步,從光中走了出來,面如冠玉,眉眼冷峭,正是他的獨生兒子陸睿。

陸正當然是為這個兒子驕傲的,但這不妨礙他發怒。

他喝道︰「你回來干什麼!」

陸睿凝視了他片刻,俯身行禮。

「兒妻亡故,」他道,「何能不歸?」

陸正怒道︰「為著一個婦人,你堂堂的新科探花,是不是想成為今科的笑柄!」

陸睿道︰「夫婦人倫,與君臣、父子並列三綱,有何可笑?」

陸正只恨從前太縱著這兒子,如今到這等大事上,他竟敢這般自作主張。只氣得手指遙遙點著他道︰「你眼里可還有我這個父親嗎?」

「父為子綱,然君為臣綱。」陸睿道,「陛下親允我歸喪,不敢不從。」

兒子還是那個兒子,只是眉眼間好像有什麼東西變得不一樣了。

到底是已經出仕,時日雖短,但在京城見識過,就不一樣了。

這兒子越大就越不好管了,陸正惱道︰「溫氏已經發回余杭了,你回來有什麼用?」

陸睿回來之前就知道大概見不到靈柩了。但真的听到陸正這樣說了,還是垂眸片刻,才抬眼。

他問︰「母親可好?」

陸正道︰「她很不好。她有多喜歡媳婦你也是知道的,溫氏去了,她一蹶不振的,如今話都不肯說,只成日里躺著,連璠璠都不見。」

陸睿問︰「璠璠可好?」

陸正道︰「璠璠有人照料,自然無事。」

陸睿點頭,問︰「溫家人可來過了?」

「來過了。」陸正道,「他們那邊耽擱了,來得遲。你才與溫二郎錯過,他對過嫁妝,已經回去了。」

陸睿道︰「兒去拜見母親。」

陸正站起來︰「我與你一起去。」

父子二人一同往上房去。

路上,陸正忍不住側頭看了兒子幾眼。

也不知道是哪里變了,但的確跟從前變得不一樣了。

待到了上院,大門敞開著,僕婦丫鬟井井有條。

因陸夫人臥床,陸睿直接去了臥室。

楊媽媽面無表情地站在床邊,見他們父子二人進來,福了福身,對床里道︰「夫人,公子回來了。」

床里卻沒有聲音。

陸睿走過去,看到陸夫人側臥著,背朝外。

他撩起下擺在床前跪下︰「母親,兒回來了。」

床里依然沒有聲音。

陸正走過去坐在床邊,手輕輕地拍了拍陸夫人的背心,柔聲道︰「斯人已逝,活著的人還得好好活。你還有璠璠,別難過了。」

陸夫人終于開口。

「嘉言。」她道,「你把……璠璠帶走。」

陸睿抬頭。

母親還是面朝里側臥著,父親的手按在她的手臂上。

她道︰「我如今,沒有精力照顧她。你,帶她走。」

陸睿躬身︰「是。」

陸夫人沖身後擺擺手,道︰「你祭一祭蕙娘,早日回京城去。不要,不要在這里耽誤時間。」

陸正握住了那只手,道︰「你母親說的是,仕途為重。去吧,看看璠璠去。」

陸睿起身,叉手行禮,轉身離開。

楊媽媽在屋里只垂著手垂著眼,作一個粉飾太平的道具。

許久,陸正「哼」了一聲,站起來,也離開了。

他走了,楊媽媽才坐到床邊,握住了陸夫人的手。

陸夫人終于翻過身來,脖頸間的勒痕退了些,但還在。她問︰「他怎樣安排你?」

楊媽媽答應了陪演這場戲,和陸正做了交易。她道︰「打發我回余杭的莊子上,讓我男人做個莊頭。」

陸夫人道︰「我無能,護不住你。房里的銀錢你知道在哪里,你拿五百兩去傍身。」

楊媽媽落淚︰「太多了,太多了。」

陸夫人道︰「拿去。不然我怕以後沒機會再給。」

楊媽媽只緊緊握住她的手。

陸睿回到了溫蕙的院子。

不知道從何時起,溫蕙的院子就成了溫蕙的院子。

還記得在江州、在余杭,明明她的院子都是他們兩個人共同的院子。

陸睿邁進院子里,夏青家的已經得了消息,帶著璠璠和幾個丫鬟出來迎陸睿。

「大姑娘,這是爹爹。」夏青家的扯了扯璠璠的手。

陸睿凝目望去,半年的時間,那孩子似乎長大了許多,一張面孔隱隱能看出她娘親的影子。

他走過去,蹲下︰「璠璠,爹回來了。」

璠璠看了他片刻。

家里的人不提娘親,但都總跟她提爹爹,其實爹爹的面孔早已經模糊了,但再見到真人就又想起來了。

她喚了聲︰「爹爹。」

陸睿將她摟進了懷里,按著她的頭讓她靠在自己肩頭,溫柔地又說了一遍︰「爹爹回來了。」

「莫怕。」

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陸睿將女兒抱起來,目光掃視了一遍。院中只有幾個小丫頭而已,大丫頭們一個不見,他問︰「人呢?」

如今院子里,夏青家的算是身份最高的了。她道︰「院里的丫頭們,因沒有照顧好少夫人,害夫人傷心過度一直休養,老爺發怒,都發賣了。」

陸睿眼神幽幽︰「元兒、珍兒、香蘭、月桂?」

夏青家的垂頭道︰「是,都發賣了。」

陸睿抱著璠璠,道︰「你跟我來。」轉身朝正房走去。

夏青家的跟上。

陸睿單手推開了房門,邁進去。

屋子里依然每日有人打掃,十分潔淨。

只那個人不在了,穿梭忙碌的丫頭們也不見了。屋子就只是屋子,令他沒有「回來」的感覺。

陸睿在正堂坐下,懷中依然抱著女兒。

「跟我說說少夫人身前的事。」他道,「你一直在院子里,該知道。」

夏青家的卻道︰「奴婢並不清楚。少夫人染了風寒之後,怕過給大姑娘,就先讓大姑娘臨時挪到夫人的上院去了。後來少夫人去別苑養病,奴婢和大姑娘才挪回來。」

家里的規矩,小丫頭們進不得正房。正房里什麼情況,只有大丫頭才清楚。

如今,清楚的人都沒了。

陸睿的眸子益發幽幽。

明白從夏青家的這里問不出什麼來了,他微微頷首。

低頭柔聲跟璠璠說了兩句話,模了模她的頭道︰「去和媽媽玩吧。」

放她下地,夏青家的牽著璠璠出去了。

陸睿起身,邁過扇,進了次間,又進了內室。

一切如舊,只是空。空蕩蕩的空。

能把「家」填滿的,從來不是家具器物,是人。

陸睿的手撫過桌案,撫過床帳。

床上仿佛躺了一個人,雪背縴腰,鴉青的發絲迤邐了滿床。

可只眨了一下眼,便空蕩蕩了。

陸睿轉身,又回到次間里。

次間里有炕。

去年來到開封,陸夫人受不了火炕,在過來之前管事便提前拆了重做了地龍。但她喜歡火炕,所以這個院子里的抗便保留了。

比南方的木榻大得多,炕頭兩側還會擺箱子或者多寶格,臨著窗戶的位置,放個插屏。

陸睿走過去,在一側炕頭的箱子後面的縫隙里模了模,緩緩地抽出了一根人高的長木棍。

她的棍子日常便塞在這里,現在,還在這里。

她卻不在了。

陸睿上炕盤膝坐下,將那根長棍置在膝頭,緩緩地撫模。

這大概是,嫁妝里她最愛的東西。冬練三九,夏練三伏,一日不離身。

陸睿將那根棍子抱在了懷里,額頭輕輕地貼上去,閉上了眼楮。

許久,許久,他又睜開了眼楮。

不,這不是她嫁妝里的那一根。

這是後來,他叫劉富給她尋來的新的那一根。

原來的那根呢?哪去了?

陸睿想起來了。

折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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