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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既然整個院子的用度都送——來了, 溫蕙自然也不會扣著,當即便召集了眾人。由銀線給大家——了月錢。

領月錢的日子當然是一個月里最快樂的日子。就連燕脂小小年紀,一個月都能拿到三百個錢呢。要知道尋常百姓家一個月——花銷幾個錢。眾人臉上都有笑。

待她們各歸其位, 溫蕙對銀線道︰「咱們院子里以後也得把帳立起來, 以後你記賬。記清楚些。」

銀線大聲應了。

銀線來到陸家這些日子, 天天跟著溫蕙去上房,也比從前漲了不少見識。尤其是日常里閑了跟青杏梅香她們聊起來,知道大家都以喬媽媽、楊媽媽為目標, 銀線就也給自己立了目標——以後, 也做這般有體面的管事婦人!

她便找了空冊子來, 錄賬。

她倒是跟著溫蕙同吳秀——認識——幾個字,記個賬勉強還行,看書就不大行了, 不認識的字有點太多。

一邊錄,一邊忍不住問落落︰「從前你家里,也是這般多月錢嗎?」

「不是呢。」落落道,「便是我嫂子們,一個月也——四兩而已——一個月只二兩。陸家,頗富庶呢。」

銀線嘿嘿嘿笑︰「咱們姑娘嫁得好!」

話音才落,她那嫁得好的姑娘卻在淨房里喊起來︰「銀線——銀線——」

銀線撂了筆趕緊——去︰「可是沒有草紙了?」

「不是。」淨房里溫蕙坐在馬桶上, 「來月事了呢!——就說今天覺得肚子不太對。」

銀線忙去取了月事上用的東西。

青杏和梅香知道了, 都道︰「得去上房說一聲。」

溫蕙道︰「是不是不能去上房請安了?」

青杏梅香道︰「是呢。」

女人家來月事的時候被視為「不潔」, 尤其容易沖撞男人, 便有避忌。

溫蕙家里沒這麼講究, 且她嫂子們身體也都好,沒有痛經的,除了前兩三天量多, 不大方便——外,也是該干什麼干什麼。只賀家講究,溫蕙初潮了——後,同賀家莞莞咬耳朵這個事,從莞莞那里——听說了這許多避忌。

果然陸家也是這樣的,便讓青杏去稟。

誰知道青杏回來,喬媽媽竟跟著一起來了。

她還帶了許多東西,道︰「是給少夫人補身子的。」

她問了許多溫蕙身體的問題,只溫蕙身體棒棒的,什麼月復痛腰酸統統都沒有。就是流著血不大好蹦跳了,怕漏了弄髒裙子。

「最討厭這幾天了。」她抱怨道。

「誰不是呢。」喬媽媽安慰說,「——年輕那時候,一來就月復痛,真恨不得不來呢。只咱們女人家,老天爺看著咱們不順眼呢,非要咱們遭這許多罪,咱們也只能悄悄在心里罵它,——不敢明著罵。」

溫蕙一笑,血流——尿崩,嚇得不敢笑了。

喬媽媽囑了她許多禁忌事項,叫她在內室里休息,卻把劉富家的和銀線喚到了東次間去說話。

待回到上房,對陸夫人嘆氣說︰「她那個媽媽,什麼都不懂的。從前不——是佃戶,後來過不下去了——賣身。親家太太看著兩口子女人勤快,男人身手好,又有兩個兒子以後能當事,——給少夫人陪過來。她連字都不識的。」

陸夫人親自去——溫蕙家里的,早沒什麼期待了︰「早便與你說過,她家里那地界,已經是鄉下了。她母親便是有心,也無力,上哪去找個識文斷字,懂得深宅大院規矩的婦人去。真有那樣的婦人,也不會投到她家里去,自然要往更好處去。」

喬媽媽道︰「銀線那丫頭還好些,——識字——將幾個保養的方子都給她了。問過了,少夫人從前也未曾調養過,頂多喝碗紅糖水罷了。只她底子好,從來這個沒痛——亂過。萬幸了。」

陸夫人想起溫蕙健康的容色,飽滿的精神和有神的眼楮,露出微笑︰「只這件事,算陸中明說得對。」

陸大人姓陸名正,字中明。

喬媽媽——念叨︰「身邊就這——個人。一個不識字的農婦,一個粗丫頭,一個落落……」至于落落,她也不多說了。

陸夫人更不將這樣的小丫頭放在眼里。

喬媽媽道︰「與少夫人說了,不用過來請安。至于以後跟公子分房的事,以後再說了。」

按規矩,妻子月事為不吉,為避免沖撞丈夫,這時候就該分房睡。

通房便是這個時候用的,在女主人有個頭痛腳熱不方便的時候,頂上來替女主人伺候男主人。

只陸睿自己有辦法,不僅將老太太放在他身邊的玉姿給攆了,——能哄著老太太不往他房里再塞人。

「只累得你又白吃一頓排頭。」喬媽媽念叨。

陸夫人嘴角勾起︰「他能哄得老太婆不管他房里的事,是他的本事,沖這個,——替他頂一頂也無妨。他們小夫妻新婚,原該甜甜蜜蜜——上幾年,——讓我抱個嫡孫再說。作什麼給他們添亂,——……」

陸夫人本一邊作畫,一邊與喬媽媽說話,說到這里,聲音戛然而止,忽地怔住了。

喬媽媽看——去︰「怎了?」

筆尖懸得太久,墨汁滴到了紙上,洇開了一片,毀了一幅畫。

陸夫人怔了片刻,忽道︰「原來如此……」

喬媽媽凝視她。

陸夫人抬起眼︰「——記得——剛生下睿官兒,老太婆到我房里來的那一回嗎?」

喬媽媽眯起眼回憶,都是十幾年前的事了。

「她抱著睿官兒,特別高興,在屋里走了一圈。待轉回來,忽地看著——,對我一笑。」陸夫人問,「——記得嗎?」

喬媽媽恍然︰「哦,那次啊。」

她還記得這件事呢,因反常的事常令人印象深刻。她道︰「你後來一直疑神疑鬼,好幾天,總是問我‘她為什麼笑’,‘她那笑是何意’。只當時她背對著——,——全沒看到,又怎會知道。」

陸夫人道︰「——就知道她那一笑有含義,只想不到,竟到了今天才明白。她竟是在給——……下蠱啊。」

喬媽媽嚇了一跳,——隨即明白,「下蠱」不——是一個比喻罷了。

「怎麼講?」她好奇問。實在是那時候,老夫人抱著睿官兒背對著她,她看不到陸夫人說的那個笑,只看到了當時陸夫人半躺在床上,臉上露出了愕然不解的神情。

「她當年對——一笑,實是讓——毛骨悚然。只因當時你沒看到,她笑得是怎樣的怪異。」陸夫人道,「——今天終于明白了,她是在詛咒。詛咒——也終將成為別的女子的婆母。」

任你清高,任你孤傲。遲早,也會作別人的婆婆。

也會想拿捏兒媳。

也會想讓兒子只與你親近。

不論你——何厭——,終有一日,你會成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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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老太婆笑得那樣猖狂、快意。笑得剛生完孩子的陸夫人毛骨悚然,疑神疑鬼了好些天。

幸得喬媽媽在身邊日日安慰,精心地給她調養月子,——使她沒像一些婦人那樣,生產之後一直郁郁寡歡,像換了個人似的。

喬媽媽沉默許久,忽地冷笑。

「她以為……誰都似她。」她慈祥的面龐鮮少出現這樣的神情,「她可能不懂,一個人成為什麼樣的人,都是自己選的。」

陸夫人也擲了筆,淡淡道︰「那就叫她看看,————偏不像她。」

溫蕙因月事來了,睡了個午覺醒來,下午只老老實實縮在屋子里看書——

今銀線也學會雙陸了。屋子里沒事的時候,她拉著青杏打雙陸,也十分熱鬧。燕脂也——來看,溫蕙拿點心給她吃,她十分開心。

丫頭們雖玩,也不敢偷懶。青杏贏了一局,便出去換梅香回來玩。她在茶房里盯著爐子。

喬媽媽拿來許多調養身體的補品,——給了幾個方子,又好好囑咐了一通。溫蕙睡覺的時候,丫頭們已經將滋補的湯水熬上了。

待溫蕙喝到那湯水,已經是傍晚。陸睿忽然來了。

溫蕙道︰「咦,你怎來了?」

陸睿敲她腦袋︰「——怎不能來?」

溫蕙道;「沒人告訴你嗎?這幾天你的飯擺在你自己房里。」

「說了,沒必要。」陸睿道,「不就是天癸來了?」

溫蕙從來沒跟任何男子談論過月事的事,大羞︰「你怎能提這個!」

陸睿負著手,施施然轉身坐下︰「原就是天地造化,陰陽自成。凡順天地之道者,無不可說。」

溫蕙氣惱︰「別掉書袋!」

陸睿仔細看她臉色︰「——算紅潤,可有月復痛?」

溫蕙瞠目︰「你怎麼連這個都知道?」

陸睿這回不掉書袋了,道︰「見——院里的丫頭,痛起來臉煞白的。」

溫蕙嘆了一聲。因金針銀線,也都有月復痛。丫頭們都出身不好,從小受窮,便是到了溫家,冬日里也要給溫蕙燒熱水,則她們自己踫觸涼水便不可避免,不像溫蕙有她們伺候冬日里踫不著半點涼的。

溫蕙自己從不曾痛——,卻知道她們痛起來是什麼樣。

她道︰「——不痛的,從來沒痛——,——身體好著呢。」

陸睿把手中一個錦囊放在榻幾上,起身坐到了溫蕙這邊,道︰「腿伸出來。」

溫蕙便把腿伸——去。

陸睿將她小腿擱在自己膝頭,——握住她腳踝,在小腿內側自足踝尖往上——寸尋到一處,拇指忽地按下去。

溫蕙「嘶」地一聲︰「好酸好酸好酸!」

那地方一按,又酸又麻,顯是個穴位。

陸睿道︰「這是足厥陰肝經、足太陰脾經和足少陰腎經——條陰經交匯的地方,喚作——陰交穴。常常按按這里,助氣養血,于女子天癸有益。」

他一邊說著,一邊給溫蕙揉按穴位,疏導血氣。

溫蕙忍著酸,道︰「你怎麼什麼都懂。」

陸睿道︰「書里寫了。」

溫蕙奇道︰「什麼書還寫女子天癸?」

陸睿道︰「《黃帝內經•素問》。」

「這算是醫書了吧。」溫蕙咋舌,「你怎麼——看醫書?」

其實讀書人看醫書實在常見。儒醫自古不分家。讀書人以儒入醫也常見。

只陸睿促狹心起,不正經回答,偏說︰「為著將來與娘子生兒育女,自然要好好研習,幫娘子調養身體。」

生、生女圭女圭這個事,是個不能問也不能說的羞恥事啊!

何況這家伙說話時,眼角帶著風流,嘴角——噙著笑。溫蕙只覺得臉熱,慌里慌張地想轉移話題。

只丫頭們一見陸睿進來,便都出去听喚了,房間里只他們兩個人,一時也不知道說什麼掩飾——去才好。只好伸手模模他放到案幾上的錦囊,問︰「這什麼?」

模上去硬硬的,——沉甸甸的。

陸睿說︰「銀子。」

溫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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