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陽峰。
距離峰頂還有一段距離的小路上，少年忽然摔了個跟頭，他齜牙咧嘴的從地上爬起來，眼中顯出些心神不寧。
楊穆擔憂的朝山下望去。
只見自己剛剛走過的樹林里，不知何時泛起了一道幽藍色的光芒。
有修士在斗法。
如果沒看錯的話，其中一位用的應該是焚心焰……眾所周知，那是趙景真人的拿手本事。
但真正讓楊穆擔心的，卻是另外那個和師父斗法的修士。
這里是華陽峰，山門中人怎麼可能和執事大打出手，所以只能是外人。
「林長老……」
楊穆苦笑一聲，他不相信巧合。
夜探山門的除了那位約自己丑時于山崖邊會面的青山長老以外，他實在想不出別的可能。
「還有必要繼續往上走麼。」
心思萬千，楊穆腳步躊躇不前，連對方都被截住了，自己即便爬上山崖又能有什麼用，此時最好的選擇應該是趕緊回到屋子里，蓋上被子就當無事發生過。
努力和這件事月兌開關系，千萬不能受到牽連。
這才是聰明人的做法。
沉默許久，他稚女敕臉龐上忽而掠過一絲與年紀不相符的灑月兌。
怔怔盯著樹林，嘴角悄然上揚，有時候太過聰明也未必是好事，偶爾蠢一蠢才能心神通暢。
自己雖算不得什麼好東西，但也沒有失信于人的習慣。
少年果斷轉身朝著山崖繼續狂奔而去。
片刻後，他氣喘吁吁的站在山崖邊，努力平穩心緒，雙臂怒抬，一套大開大合的虎爪拳揮泄而出。
不管有沒有用，至少問心無愧。
皎白月光傾瀉于峰頂，翠竹微微晃蕩，直到山下傳來一道刺耳尖呼。
「巡山弟子呢，都給老夫死哪里去了！」
听著那不能更熟悉的聲音，楊穆臉上頓時涌上驚喜之色，連手中拳法都滯凝片刻。
這才多長時間，趙景居然敗了。
在外門中盛名赫赫的華陽峰趙真人，居然在對方手上連一刻鐘都沒能撐過去。
他和林長老到底誰才是築基大圓滿修士？！
想著，楊穆趕忙滿眼期待的看向山路盡頭，正準備輕喊一聲自己在這里，身後崖下卻忽然飄上來一陣凜冽刺骨的寒風。
他連反應的機會都沒有，便被那道狂風拖拽著扯下了山崖。
措不及防自高空墜落，下方是三百丈深淵，楊穆只來得及在心中發出一道絕望吶喊︰我命休矣！
耳畔呼嘯的風聲襲來。
就在他以為自己要摔成一灘肉泥的瞬間，卻感覺身下莫名多出一陣柔和靈氣，將其托著送入了某處石窟之中。
靈氣散去，少年噗通一聲落到地上，砸得他眼冒金星，差點一口氣沒喘上來暈厥過去。
強撐著睜開眼。
只見身前立著一道略泛寒意的高挑身影，仿若水墨渲染，唯有黑白二色。
女子唇紅齒白，俏臉淡漠，正靜靜的注視著自己，似那天上仙子，眼眸低垂，俯瞰著紅塵滾滾。
楊穆下意識想要往後挪，劇痛襲來，他這才發現自己像是被一層薄霜封住了一般，連彎曲手指這種動作都辦不到。
舒雲煙沉思了許久，丹唇輕啟︰「叫師父。」
聞言，楊穆陷入愕然，張嘴便想開罵。
簡直莫名其妙，那道陰風絕對是出自對方的手筆，故意想要嚇唬小爺不成？
話到嘴邊，他心中卻突然想起林長老的提醒。
或許會有轉機……
念及此處，楊穆渾身冒起一層雞皮疙瘩。
對方看出來趙景有問題，所以才給自己指了一條明路，林長老早就知道這崖下的古怪。
換個師父，自然萬事皆休。
他將怒罵憋了回去，沉默下來。
見狀，舒雲煙微微蹙眉。
這小子莫非是個啞巴？
否則常人哪有遭遇這種情況還能保持鎮定不語的。
雙月窟收徒與其他宗門不同，不論資質高低，單看一個緣字。
自己剛剛破境，一時之間把控不住渾身氣息才將少年裹挾而下，從某種角度而言，這便是所謂的緣分。
罷了，師徒之緣已定。
她輕拂廣袖，一點靈光沒入少年眉心，淡然開口道︰「你資質平平無奇，氣海又有隱疾，專心觀摩這本先天術，爭取早日重塑道軀。」
楊穆只感覺一陣清涼感涌入四肢百骸，臉上卻並未露出喜意，面無表情的的盯著對方。
只因這女人到現在為止，還未問過自己的名字。
開口便是叫師父。
接著便是傳道術。
從頭到尾，完全沒有把他當作一個活生生的人看待。
貧者亦不受嗟來之食。
楊穆深吸一口氣，心中自嘲，若是沒有別的辦法，對方就是實實在在的救了自己一命，哪怕高傲點也正常。
至少比起趙景來說，對方要好上千萬倍。
沒等他想完，只見舒雲煙伸出蒼白玉指在空中虛點一下，楊穆小月復中突然生出撕裂般的痛楚，慘嚎一聲，連整張臉都扭曲起來。
待痛楚散去，他雙眼陷入呆滯。
只見足足花了七年時間才凝聚而成的氣海，在這一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
重新變成了一介凡人。
做完這一切，舒雲煙揮手將其送至寒玉床上，轉身朝著石窟外走去。
自己剛剛突破，正巧需要出去置換些物件，順便可以幫那少年購置些許養傷的丹丸。
她輕輕邁出右腳，看似要跌落至懸崖下去。
卻見附近的石壁簌簌，竟是顯出一個布滿青鱗的碩大蛇頭，整副身軀足足有十幾丈長短，嘶嘶吐著蛇信迎過來，將女子接在頭頂，徐徐朝著山崖下爬去。
待石窟里只剩下自己，楊穆靜靜躺在床上，感受著四周襲來的莫名冷意。
時間緩緩過去，身上的冰霜漸漸化作水滴流淌，他輕輕扭了扭脖子，然後從床上坐了起來，面露嘲弄笑意。
這就是林長老送給自己的機緣。
一個模樣傾城，出手大方的「好」師父。
感受著腦海中那本新的吐納術，哪怕楊穆見識短淺，也能輕易判斷出它的不凡。
「我如果說不想要的話，會不會太恬不知恥了。」
他緩緩攥拳。
夢寐以求的修行功法就躺在腦子里，那是讓自己每個夜晚在床上輾轉反側，困惑了整整七年的東西。
修行和尊嚴相比，孰輕孰重？
楊穆想起了曾經用來嘲諷王堯的毒辣話語，默默起身朝著洞外走去，前方半步即是深淵，他側頭看了看陡峭崖壁上的粗大藤蔓。
一個氣海都沒了的凡人，自然不可能攀越幾十丈的崖壁。
但他除了修行境界以外，還托趙大真人的福，練就了一身俗世武藝。
「再見了您 ！」
朝地上啐了一口唾沫，少年毫不猶豫的拽住藤蔓朝上面爬去。
若不是那道沒入眉心的靈光取不出來，他定要將其砸在地上方能解氣。
以前是沒得選。
他覺得自己現在有了更好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