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文堅還是那身文人的錦緞學子袍,太陽下,能看出他的絲衣洗得有些舊了,卻干淨得沒有污垢。
喧鬧之中,這高挑身影尤顯淡雅素淨。
他胳膊肘上夾了一把油紙傘,卻並未撐開,唐與柔乍看他,還以為從鬧市中走來了一個許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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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不關己,她站到柳賈身後,靜靜旁觀。
張夫子走上前,悠悠勸道︰「柳夫人,子美雖頑劣,本性並不壞。他已知錯,不如寬容以待。」
柳賈氣得咬牙切齒︰「我知道他本性不壞,那不是丟人嗎?!光天化日下,他赤*上身像什麼樣?是想讓人看笑話嗎?」
張文堅點頭,微笑解釋道︰「並非如此。他所模仿的正是前朝名臣‘肉袒負荊’。」
柳賈︰「啥?」
張文堅解釋道︰「將帶刺荊棘背在上身,若是對方不解氣,便可用這荊棘抽打他的身軀。他能在大庭廣眾之下如此表達歉意,並非丟人,而是十分誠摯。」
畢竟母子連心,柳賈听罷驚呼起來︰「這可不行!這蠢貨細皮女敕肉的,扇個巴掌踹幾腳就行了,可不經這麼打!」
張文堅點頭,悠然說道︰「‘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夫子若是責罰他,只會打手心。若非十惡不赦,不至于用這荊條懲罰學子。」
柳賈這才松了口氣,復又皺眉道︰「眾目睽睽的,別人都在議論我這不肖兒子,據我所知他只是逃學惹了夫子生氣,還請張夫子主持公道,恢復他的名聲!」
張文堅疑惑,問︰「何事污了他的名聲?」
柳賈轉頭瞪著那群看熱鬧的人群,那人群看見柳賈,對著她的男裝指指點點,揶揄之色更是明顯。她氣得說不出話來,指著柳長卿,罵道︰「你自己說!」
柳長卿也疑惑了︰「什麼名聲啊?」
柳賈氣竭,抬腳要踹他。
唐與柔走上前,對張夫子行了一禮,道︰「據說學塾里有嬰兒,卿公子又大庭廣眾之下來道歉,大家在傳言是卿公子與教坊司花魁生了私生子,藏在學塾里。此事若是不說清楚,實在冤枉卿公子了。」
這柳長卿原本前天就應該回學塾給夫子道歉,不知怎麼的就給他糊弄了過去,昨日學塾休沐,他便也賴在家里沒來。大概就是打算攢著一波歉意,等到今天來場隆重的道歉。
不成想,弄成了這副模樣。
听到是這樣的謠言,饒是溫文儒雅的張文堅也忍不住笑了。他輕掩了掩嘴,恢復正經表情時,嘴角仍然忍不住上揚。
他對柳賈等人點了點頭,轉身面對那群看熱鬧的,朗聲解釋道︰「柳長卿曠學多日,如今幡然醒悟,自責不已,特此負荊請罪,以表誠摯。這日光大好,諸位看夠這熱鬧,不妨各歸其位,各司其職,切莫浪費了光陰。」
眾人到底還是尊敬文人,尤其張文堅還是這學塾的夫子,說話很有分量。
圍觀人群散開了,只有幾個無所事事的流民遙遙站在遠處。
柳賈這才松了口氣。
那柳長卿坐在地上,糾結了一會兒要不要起身,還是跪回了原來的位置︰「要是蔣夫子不出來,我這不是白跪了嗎?」
柳賈嫌棄地罵了他一句惹事精,便問張文堅︰「如此說來,我這傻兒子顯示夠了他的誠意,為何蔣夫子還不來原諒他呢?」
「這……以蔣夫子的性子,早已原諒,只是不知為何閉門不出。」張文堅思忖一下,嘆了口氣,「罷了,我帶他進去便是。柳夫人可要進學塾一坐?」
柳賈拒絕了,福滿樓那兒還有一大堆事要忙呢。她掃了一眼那群躲在一旁瑟瑟發抖的雜役,只覺這群人中無人可托付,低頭瞅著站在一旁看戲的小丫頭,道︰「你留這兒,如果夫子生氣了,你就去哄夫子。記得把這蠢貨拉起來,再這樣跪下去,腿都要跪廢了!」
唐與柔突然發現自己被使喚了,吸了口氣,問︰「這活能結算工錢嗎?」
柳賈嫌棄地想罵人。
唐與柔雙手環胸,轉身就想走,悠哉喊道︰「不算工錢我就回福滿樓了。」
柳賈咬牙︰「算!你個小丫頭……總是在氣我!」
唐與柔頓時笑容燦爛︰「好說,柳老板慢走!」
柳賈進了馬車,馬車疾馳而去。
只要給她算銀子就成!如果那轉盤的銀子不給她,她豈不是在這里白忙活了?
學塾門口。
張文堅在勸柳長卿起來。
這戲演夠了,就連圍觀群眾都被他趕走了,實在沒必要再跪下去。
可柳長卿卻義憤填膺地抗拒道︰「我不起,夫子莫扶我!」
張文堅無奈︰「你母親已原諒了你,如今你已免于挨打,這還不夠?」
「不夠!」柳長卿爬過去,抱住夫子的腿,假裝嗚咽,「張夫子,知道你最好了,能不能去把蔣夫子叫出來?我腿都跪麻了,可不能白麻了!要是蔣夫子沒原諒我,回頭他回家去告狀又該如何是好?我現在不怕挨打,怕的是我娘將零花沒收了,那我可就不能去看盈盈了……」
張文堅嘆了口氣,彎腰扒拉開他的手︰「我只比你大五歲,你都弱冠了,怎還像個孩童般?快些松手!」
柳長卿撒嬌時用上了林牧然的語氣,抱著他的腿蹭了蹭,道︰「夫子答應我,我就松開了。」
唐與柔站在一旁,捂住眼楮。
這柳長卿長發飄飄,臉上又一直涂脂抹粉,這會兒耍無賴抱著張文堅的腿,畫面實在太美!
不光她這樣感覺的,學塾內的學子也透過門縫能看著,傳來哄笑聲。
「卿少爺的語氣和牧然少爺如出一轍。」
「哈哈哈,這就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然而,李茂之的聲音突然出現,震耳欲聾︰「聚在這里干什麼呢?珍惜時間懂不懂?就你們這樣的德行,還想當秀才,考功名?」
大門那邊一下子安靜了。
隨後傳來凌亂腳步聲,人群朝四處奔跑,遠離門口。
緊接著,大門被打開了。
李茂之的眼楮瞪得像銅鈴似的,惱怒地看向跪著的柳長卿。柳長卿趕緊松開張文堅的大腿,跪在地上,像個小雞仔似的。
唐與柔在旁看著,心中隱隱升起不好的預感,急忙吩咐在旁的雜役︰「快去把卿公子的衣服拿來,快去!」
張文堅輕咳一聲,整了整衣擺,對李夫子行禮。
李夫子和他同級,本應該回禮,可李夫子此時完全沒理他,指著沒穿上衣的柳長卿罵道︰「你在學塾門口袒胸露乳,成何體統?!真給學塾丟臉!」
柳長卿詫異了︰「可,可這是張夫子說……」
張文堅試圖替他解釋︰「茂之兄,他為表達歉意才……」
李夫子打斷他們的話,指著柳長卿罵道︰「就算你是福滿樓少東家又怎麼樣?就知道給學塾丟臉,還讓那群人看我們的笑話!你品行不端,私德敗壞,從此刻起你就不是學塾的學生了,這就打道回府,去經你的商吧!菽兒,你去告訴蔣夫子,這是我的決定,請他務必同意!」
他說罷,憤怒拂袖,轉身往學塾里走。
「是的夫子!」唐狀元得意地瞥著臉色蒼白的柳長卿。
但當他看見門外站著的唐與柔時,瞬間變了臉色。
唐與柔這災星怎麼也在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