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壇子個頭大上一號,定然不是酒窖里該出現的。
柳長卿抱著酒壇子掂了一下,似是察覺到重量不對,將酒壇放到燈籠下,這才發酒壇上的泥封是新蓋的。
想來是有人喝了一半,隨手放在酒窖里的。
他便拆了泥封,聞了聞,嫌棄道︰「誰把椒酒放這兒?」
椒酒是酒肆里賣的,這麼一壇就要二十兩銀子,對村里人來說是一筆巨款。
全伯給唐與柔聞過這味兒,和胡辣湯有點像,還有些嗆人,所以很好辨別。
據說這酒放冬天暖身子是極好的,酒莊那兒剛做好一批準備冬天里賣個好價錢。
但無論如何,唐與柔都無法想象為什麼這開封過的酒會放在這里。
就算是要拿去前面賣,放掌櫃那邊就好了。
唐與柔目光在那些小壇子中流連,突然眯起眼楮。
這些酒壇都是水封口的,偷偷打開並不會有人察覺,酒窖也沒有形成良好的管理體系,誰都不知道里面的酒水是不是少了。
莫非……
這椒酒和某種酒的味道相似,混進去,以次充好?
柳長卿完全沒有想到這個,只生氣地搖著扇子,說︰「我就說進酒窖這麼容易,都沒人攔著小爺我。竟有人會將椒酒放這兒,若是有新來的將這酒當做貴重的酒端上去,豈不是會開罪貴客?你替我將酒壇子拿著,我們上去了。」
他說著就往地面上走。
這家伙二十歲了,卻還是少年心性,像個沒長大的孩子似的。
但也可能是沒將她這個小丫頭當回事,竟還將她當下人吩咐。
唐與柔倒是不介意。
富家公子嘛,總是會有些古怪的脾氣。她前世出席家族舉辦的宴會時,也曾接觸過不少驕縱的世家子弟,這柳長卿已比他們好上太多。
她將椒酒抱著,跟著他回到了地面。
柳長卿將折扇插在腰間,從酒窖邊上找到了鐵鏈,想將地窖鎖上。
「少、少東家。」一個年輕小廝跑了過來,神色緊張,結巴著道,「我……我不是故意離開的,就上個茅房……這酒窖開張的時候是不鎖的,只有晚上關張後才會鎖……」
這小廝看見唐與柔手中抱著的酒壇子,面露驚駭之色,問他們,「您這是已經下去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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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長卿正想責罵他,听見他這麼問,更是氣得怒目圓睜︰「你擅離職守,還問我是不是下去過?這酒是怎麼回事?你叫什麼?我要去告訴掌櫃的!」
「我……我……」年輕小廝不敢看他,低著頭,支支吾吾地說不出來。
唐與柔抱著酒壇子,站在一旁看戲。
她正猶豫著將這小廝可能兌酒來中飽私囊的事告訴柳長卿,就看見一名身穿錦袍的中年男子背著手,氣定神閑地來到他們身後。
「少東家,怎生這麼大的火氣?」
男人的語氣緩慢而悠哉,隱隱透著傲氣,好像看不起這少東家胡鬧似的。
他掃了一眼唐與柔手中的酒壇子,眉毛一挑,盯著這酒壇子像是有什麼話想說,見她穿著農人的麻衣,目光里更是充滿輕蔑。
柳長卿明顯和這人相看兩生厭,懟道︰「你一個算賬的,不在我娘身邊,來這兒做什麼?」
唐與柔恍然,莫非這人就是柳家的賬房先生宋知章?
下午和全伯閑談時,他透露過賬房先生能力很強,是東家面前的紅人,對柳家的產業都有話語權。但全伯只是個看起來脾氣古怪,內里卻溫和的老好人,他對所有人的評價都是正面的。
可眼前,這人明顯對柳長卿這個少東家毫無敬意,瞅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個小孩子。
宋知章不接柳長卿的話茬,道︰「少東家不在學塾里,竟在充滿油膩污垢的後院,還帶來歷不明的外人進酒窖,這若是傳到東家耳中……」
「你這是何意?」柳長卿合起折扇,怒道,「這整個福滿樓都是我家的,難道我還能偷我自己的東西不成?我想去哪兒就去哪兒!關你何事?」他從唐與柔懷中搶過椒酒,逼問小廝,「這到底是誰放進去的?你可知道?」
這宋知章再次打斷他的問話,道︰「少東家,你此刻該回家對東家交代。若是連學塾的事都管不好,就別來管這兒的事了。」
這話已經相當不客氣了。
如果有人這麼懟唐與柔,她早就懟回去了。
現在是少東家發現了酒窖里藏著的貓膩,這件事若是挖掘下去,指不定會發現什麼。
這賬房先生出現的時間這麼微妙,還竭力阻止少東家繼續追查。若說他跟這件事沒關系,那就奇怪了。
若不是礙于身份,唐與柔就越俎代庖地開口了。
柳長卿畢竟還是太女敕了,而且他逃學有錯在先,心虛之余將酒壇子丟給小廝,轉身就離開了。
唐與柔跟著他出了福滿樓。
還當他這是要跑回家去,想著過去能替他說幾句話,再順便見一下柳家的那些大人物。
卻見他在街邊找轎子,見找不到轎子,就徒步朝北市走。
她走了上去︰「卿公子這是要上哪兒去?」
「你怎麼還跟著?」柳長卿哼了聲,搖著扇子,步履匆匆,長發被晚風吹得竟有些落索狼狽,「我當然是回教坊司,難不成還回家挨打?那地方可不是你這小丫頭能去的,別跟著我了。」
他這是想逃走了?
唐與柔無奈地揉了揉腦袋,嘆了口氣,跟了上去道︰「卿哥,你現在躲著不回去,明天挨的打只會更重。」
柳長卿挑眉,問,「那你今晚上能把酒賣出去嗎?」不等她回答,反悔道,「可就算將酒賣出去,我還是會挨打。算了,我還是去教坊司吧。」
唐與柔無語了。
其實這種游戲道具的構思都是現成的,她現在設想了真心話大冒險的轉盤,只需要將上面那些改成吃菜喝酒,找木匠只需要一兩個時辰就能做好。
但她現在不太想和柳長卿做生意了。
本來還當這個已經弱冠的少東家是個有話語權的,可剛才在後院看見他和他家的下人吵起來,便能感受到他在柳家商業場中,並不是食物鏈頂端的人。
他眼下竟不是回家據理力爭,幫家里賺錢將功補過,而是跑去教坊司。
真不愧是紈褲公子……